《西月长歌》水初影

1、纷飞絮，一夜缭乱

　　那场大火，席卷了所有的宁静，瞬间蔓延，笼罩了人们的绝望、恐惧与不安。火光冲天，墨黑的夜空被染成火红，犹如血的沉寂，在黑暗的压迫下不断挣扎。

　　惨叫、呼喊，各种声音的夹杂，最终都无法逃脱，被淹没在了火光之中。

　　不远处，一个红衣女孩站在大火前，惊恐地伫立着，身体不住地颤抖，但她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那身红衣却在火光下更加艳丽，艳丽得仿佛在宣告着死亡的气息。

　　“绮儿姐姐，绮儿姐姐！”这时，一个身着紫衣裙的女孩从角落跑出，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不明白究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那晚的天很亮，亮得特别刺眼。

　　或许在多年以后她才会明白，正是这场大火夺走了她的一切，那些原本可以让她的一生简单幸福的一切。

　　“乔儿，不要看！”那个被叫绮儿的女孩转身用手蒙住了小女孩的眼睛，声音是那样死寂，仿佛一颗薄石子跌入万丈深渊，没有一丝回音。

　　虽然比乔儿的岁数大不了多少，但是绮儿明白，这样的恐惧感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绮儿姐姐，发生什么事情了？娘亲呢？乔儿想听娘亲讲故事。”乔儿说完话才发觉，蒙住自己眼睛的姐姐的手，竟然在颤抖。

　　一向遇事沉着的姐姐竟然在颤抖……

　　“什么也未曾发生。”绮儿静静地回道，“听话，娘亲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这一句看似轻得不能再轻的话，落入乔儿的耳中竟是如此的安定人心。只要有姐姐在，她就不怕任何危险，她就有面对未知的勇气。

　　一步一步，绮儿拉着乔儿将她带向大火的不远处，那般沉重的脚步声在火焰的燃烧下，被吞噬得一干二净。绮儿不会忘记也不敢忘记，这样的一个夜晚。

　　绮儿轻轻地哼起了歌，是娘亲习惯在她们姐妹俩睡前唱的歌。

　　“星星睡着了，月亮睡着了，萤火虫满天飞，照亮你的眼眉……”

　　感受着熟悉的温暖，乔儿在歌声中安心地在姐姐怀中沉沉睡去。

　　歌声还在继续飘荡着，透过夜的微凉，洒落艳丽的星光。

　　大火还在继续燃烧，哭喊声已渐渐消失，留下的只有死寂。夜空又恢复了原本的静谧。

　　绮儿嘴里哼着轻柔的歌，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火光，流露着淡淡的仇恨。

　　她极力克制自己使之平静，并从脖子上摘下一块刻着“叶氏”二字的玉，悄悄地放进了乔儿的衣兜里。

　　乔儿，姐姐不能给你幸福与快乐，爹娘的仇必须要报。多年之后，姐姐定会与你再次相逢，那时便以玉为证，姐妹之情今生今世不会改变。

　　“我都听说了，绮儿。”一个凝重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一个身影出现在绮儿身边，年龄与姐妹俩相近，却有着明白事理的成熟之感。在火光照射下，青衣显得格外淡雅，腰间佩戴着当今三王爷独有的佩饰。

　　“以后你们姐妹俩就住三王府，我可以照顾你们的。”青衣男子缓缓道。

　　绮儿抬头，看了看男子，轻轻摇头道：“澈羽哥哥，谢谢你。可是，我想带乔儿离开这里。”

　　绮儿的回话很轻，似乎疲惫已经侵袭了全身，只凭一股信念支撑着。她不能再连累到其他任何人了，既然是她一生的劫数，便由她一人承担。

　　南澈羽微微蹙眉，担心地看着绮儿：“已经决定了吗？”

　　“嗯！欠澈羽哥哥的人情，绮儿来日一定回报。”

　　绮儿明白，来日还不知是何时，这份人情也不知要多久才能还清。

　　世间都传着说叶氏大小姐与三小王爷是最般配的一对，二人家世显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可贵的是，这么小的孩子，两人却都比其他孩子懂得事理，默契融洽，相互关心与爱护。

　　南澈羽似乎想明了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静静地坐下，一言不发地陪着姐妹俩。

　　曙光升起，划破了夜的孤寂，清晨的微风摇曳着树叶，发出沙沙地声响。最后一团火苗在废墟中渐渐燃尽，消失不见。

　　一切都成了废墟，连同那一份无声的希望。

　　不知何时睡着的绮儿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就这样结束了，原本在她心中编织得美好的梦境，上天毫不留情地将它燃成了灰烬。

　　不经意间，一抹清纯的身影映入绮儿的眼帘。

　　在废墟的一个角落，一个女孩静静地站着，目光停留在绮儿身上，没有丝毫的恐慌与害怕。

　　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在这里多久了？为何一个小女孩会出现在叶氏府邸的废墟之中……

　　莫名的不安促使绮儿向女孩走去。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女孩与这场大火有一点点的关联，哪怕这莫名的猜测只是她对自己的安慰。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绮儿犹豫了会儿，开口问道。

　　那女孩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里吗？”绮儿追问道，不自觉地上前了一步。

　　女孩依旧没有说话，下一秒便转身跑走了。

　　“喂，别跑！你到底是谁！”绮儿上前追了几步，忽然想起乔儿，便停止了追逐。

　　不管那个女孩是谁，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安顿好乔儿，让乔儿不用再和她一起流浪了。

　　市集上熙熙攘攘，和往常一样热闹非凡。似乎没有任何与平常不同的地方，叫卖声在各个角落不断想起，小孩们拉着自己的娘亲想要买吃的，贵妇们则大摇大摆地坐着轿子在大街上横行。

　　唯一不同的是，偶尔会有人聊起昨夜那场很少有人知晓的大火。

　　听了这个消息的人们都会深深叹息，一个庞大显赫的氏族尽在一夜之间陨落。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只有一片昏暗的灰烬。

　　曾经辉煌的叶氏府邸似乎成为了民间一个传说，人们不经怀疑叶氏是否真的存在过。若是存在过，怎会一夜陨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澈羽哥哥，为什么最近你和姐姐都怪怪的？”乔儿拉着南澈羽的衣袖，轻轻摇晃着，“爹娘呢？我们为什么不回家呢？”

　　南澈羽看了看年幼的乔儿，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惆怅地说道：“乔儿乖，绮儿姐姐最近非常辛苦，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等绮儿姐姐回来了，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可是……”可是乔儿想爹娘。乔儿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把心头的话咽了回去。

　　南澈羽看着乖巧的乔儿，心头涌上一阵痛楚。这对姐妹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们该如何生存……

　　两人无依无靠，在这乱世之中…… 真不知绮儿是怎么想的，为何要将自己逼到这般绝境。

　　他本想收留她们，住在三王府中，可是绮儿拒绝了。

　　他明白绮儿是一个倔强的女孩，也明白绮儿已知晓那场大火与朝廷有关，她不想再与朝廷权势有任何牵连了。

　　可是，他害怕她会不顾自己的安危擅自去报仇，他害怕她有危险……

　　“澈羽哥哥。”一声呼唤将南澈羽回过神来，绮儿不知何时已经在人群中找到了他们。

　　“澈羽哥哥，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我和乔儿准备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绮儿牵过乔儿的手，对南澈羽静静行了一礼，转身便要走。

　　“绮儿，不能告诉我你们的行踪吗？”南澈羽忽然唤道。

　　绮儿回过头，微微晃了晃脑袋，嘴角扬起苦涩的微笑。

　　望着这对姐妹越走越远，南澈羽只能原地目送她们离开，无能为力。直至她们的身影渐渐模糊，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她们去了哪，他再也无法知晓，绮儿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有对他说。他再也找不到她们了。

　　世间传着的叶氏大小姐与三小王爷那对金童玉女，就这样措手不及地消失在了云霄之外。

　　一路上，姐妹俩没有说话，各自沉默着。

　　乔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头却总涌现着莫名的害怕。刚才姐姐与澈羽哥哥的对话让她感到不安，姐姐要带她去哪？是不是从此就见不到澈羽哥哥了……

　　一步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绮儿低沉着脸向前走着。看着这样的绮儿，乔儿不敢问她一个字。

　　经过多条大街之后，绮儿拉着乔儿走进了一条有些狭长的小巷子。

　　巷子里站着一对和蔼的夫妇。待她们走到夫妇面前，绮儿松开了乔儿的手。

　　“就是这个小女孩吗？好可爱啊。”妇人打量着躲在姐姐身后的紫衣女孩。

　　“是的，”绮儿对着夫妇深深地鞠了一躬，眼里泛着淡淡的泪花，“以后就拜托你们了，帮我好好照顾她。”

　　乔儿死死拉着绮儿的袖子，向绮儿的身后躲了躲，似乎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

　　“绮儿姐姐，乔儿为什么要他们照顾呀？他们是谁？”稚气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疑惑。，还有一些莫名的伤感。

　　“乔儿乖，以后他们就是你的爹娘，”绮儿不舍地看着乔儿，“你要乖乖听话，不许胡闹，以后长大了，要好好孝敬他们。”

　　“他们为什么是乔儿的爹娘？！”乔儿瞪着惊恐的大眼睛，不住地摇头，“我的爹娘呢？绮儿姐姐是不是不要乔儿了？乔儿不要和他们走！乔儿要去找爹娘！绮儿姐姐快带我去找爹娘！”

　　绮儿的泪水滑落，颤抖地去扯回握在乔儿手中的袖子。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人。

　　“绮儿姐姐你骗人！你们都骗人！乔儿每次都听话，每次都很乖，为什么乔儿还要走？！”乔儿蜷缩在地上拼命地哭，泪水渗透了淡紫色罗裙。

　　“我知道，姐姐知道，”绮儿抱住了乔儿，停不下颤抖，“乔儿一直很乖，一直很听话。是姐姐不好，把爹娘弄丢了。姐姐发誓，以后一定把乔儿接回来，我们拉钩。”

　　绝望的哭声渐渐转轻，乔儿的眼神透露着淡淡的忧伤。不明事理的她虽然年幼无知，却还是决定相信姐姐一次，毕竟姐姐是她最亲的人了。

　　“真的吗……”乔儿的声音轻了许多，半信半疑地看了看绮儿，“姐姐说话算数吗？以后一定要接我回家。我们一家人一起看星星，一起讲故事。”

　　“嗯，一定！”绮儿眼睛里闪着光，坚定道。

　　不管将来如何，她一定会用尽办法找到乔儿的。也许如今在这个世界上，乔儿是她唯一能够相信之人。从此以后，她便将自己的心封闭，用冷漠装束，或许永不打开。

　　擦完了眼泪，乔儿的眼中还是忍不住泛起了泪花，上前和绮儿打起钩钩。

　　年轻的少妇和蔼地笑了笑：“绮儿姑娘，你就放心吧。我们一定把乔儿当做是自己的亲女儿来看待。”

　　绮儿微笑着点头回应，夫妇便去拉乔儿的手。

　　乔儿微微把手一缩，仿佛像一只受伤的小鹿，然后很不情愿地将小手伸了过去。

　　“姐姐。”乔儿转头，看见绮儿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便强颜挤出了一个微笑。

　　绮儿怔怔地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

　　至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对不起，乔儿。

　　姐姐还是骗了你。

　　因为姐姐不想让你一直活在复仇的黑暗之中。这些根本就不属于你的生活，你这般天真，应该快乐地活下去。

　　那样黑暗的生活怎会是你应该承受的，姐姐要倾尽全力保护你，让你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

　　叶氏只要有我们姐妹的存在，就不会灭亡。

　　姐姐走了，走上复仇之路。这条路或许很长很长，但只要想到姐姐还有一个最亲最亲的妹妹在这个世上，并且她过得很快乐，就会感到非常非常满足。

　　这一切，都让我来结束它。

　　杀害了爹娘的人，摧毁了我们幸福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绝对。

　　绮儿转身，在夕阳的照耀下，渐渐远去。消失在巷子的拐弯处。

　　那天的夕阳格外的刺眼，像是在强烈地绽放着自己的艳丽，染上一丝凄凉，照落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那般凛冽，那般刺骨。

　　那个孤寂的身影在阡陌小路上踽踽独行，目光中闪烁着隐隐的杀气，无人知晓她的身世与她的故事。

　　一滴泪从绮儿的眼眶中落下，没入了土地里。在这没有人迹的地方，绮儿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在南澈羽面前，她不能表现出脆弱，因为她不想让最关心她的人为她担忧；在乔儿面前，她必须要让妹妹相信她这个姐姐，必须要让妹妹有安全感。不是么……

　　只有在她自己独处时，她才能真正地看清自己的脆弱。原来她也只是一个年幼的女孩，她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什么都不知道……

　　爹娘就这样走了，毫无预警地离开她和乔儿，留给她一个崩塌的世界。这是上天在捉弄她么？竟给这样一个懂事年幼女孩开了一个如此大的玩笑。

　　全身不住地颤抖，绮儿慢慢握紧了拳头。

　　她心里明白，一场如此猛烈的大火一定是人为所致。是谁这般残忍想将叶氏赶尽杀绝……究竟是谁让她落得这般地步……

　　一点思绪也无，该如何报仇……

　　绮儿抬起手，静静地擦干眼角的泪水。

　　她想，这是她最后一次这样脆弱地哭泣了。以后即便是踏上黄泉之路，为了复仇她也在所不惜！

　　永别了南澈羽，将再也不会有人关心她了，再也不会有人在乎她的安危。她就像一株野草，如今即使任人践踏，也不会得到一丝呵护。

　　夕阳渐渐陨落，绮儿的目光浸染着锋芒。叶绮这个名字已与她无缘，她决定从此隐形埋名在京城中寻找复仇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