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梦集》和田山野

10、第 10 章

　　约摸半小时以后，李德出来了。

　　“李医生。”薄荔文站起来，往他身后瞄了一眼。

　　什么也没看见，门合上了。

　　李德点点头，手里拿着几张表格，他先把表格放到凳子上，才慢条斯理的对薄荔文说，“是混合型人格障碍。”

　　薄荔文问，“什么意思？”

　　李德解答，“人格障碍通常被分为12种，简单来说就是指人格上偏离了大部分人共同的模式，而混合型人格障碍则是患者同时患有多种人格障碍，像小姑娘这种情况...不但混有多种人格障碍，抑郁指数也偏高。”

　　薄荔文脸一僵，“很严重？”

　　“严重倒是谈不上，就是难处理。”李德摸着下巴，眼里透着担忧，“毕竟跟同类型精神疾病相比，人格障碍是没法用药的，因为人格的形成要追溯于我们过去学习到的行为与认知，这些不是生理引起，所以配药没有用。”

　　薄荔文没说话。

　　“但也不是说就没救了。”李德注意到薄荔文的脸色，忙补充，“考虑小姑娘的状况，我想可以先开点小剂量的精神药物稳定她的情绪，不过最主要的还是你们家长这边，像今天这种情况，我早上果然没猜错，就是受了刺激。而精神病患者最禁忌的就是受到刺激，像环境啊人啊都会影响到，家长这边必须得注意，不然以后只会更严重。”

　　受到刺激。

　　薄荔文想到吕秀遥，又想到大雨里林哑唯单薄的身影。

　　她楚楚可怜被遗弃的眼神，为了不被抛弃而所说的轻飘飘荤话。

　　李德还在后面叨叨着，薄荔文往前走了两步，略过李德，若有所思的打开病房门，林哑唯背对他躺在床上。

　　轻盈的月光洒满少女柔软的背脊，像镀了层金光。他不知道林哑唯在做什么，只感觉怪异的荒唐。这荒唐牵引着他身体内部的某根线，线与床上的少女有关，是佛郁又深刻的。

　　李德站在薄荔文身后，嘱咐道，“对了荔文，我刚刚忘记说了，bpd患者最显著的一个特征就是威胁，他们通常会用过激的手段威胁他人，以此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我刚刚又重新想了一下，这个小姑娘可能.....”

　　“我知道。”薄荔文打断李德，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知道李德想说什么。

　　他想说，林哑唯今天的过激行为可能是故意的。

　　他知道，他从一开始去酒店的时候就知道。

　　林哑唯不是个听话的小孩。

　　那又怎样？

　　他今天带林哑唯来李德这里，不是真的为了给她治病。

　　他只是想知道，林哑唯到底有什么毛病。

　　就像物理学家发现了新的宇宙奥秘，要先做观察一样。

　　隔着20米距离，林哑唯转过身来了。

　　连薄荔文都还没反应过来，林哑唯已经率先叫了他一声“叔叔。”

　　她揉着自己发红的眼眶，朝薄荔文露出一个明亮的微笑。

　　薄荔文看见林哑唯在用口型对他说。

　　“我爱你。”

　　是林哑唯先越界的。

　　薄荔文想。

　　*

　　林哑唯在医院躺了两天。

　　期间除了第一次送林哑唯过来，薄荔文就再也没来过医院。

　　不过林哑唯也不生气，她很感激，感激薄荔文对她这么好，她这两天一直给薄荔文发短信，尽管对方不回，她也依旧热情。

　　“叔叔，医院的菜饭好好吃。”

　　“叔叔，你猜这是什么药？”

　　“叔叔，你微信什么时候把我从黑名单里解放出来呀？”

　　“叔叔，我明天就可以出院咯！”

　　“叔叔，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叔叔，谢谢你。”

　　.....

　　到第三天的时候，薄荔文终于回她了。

　　是通过微信回的，他把她从黑名单放出来了。

　　“好好上课。”他说。

　　*

　　林哑唯回了教堂。

　　在吕秀遥家那段日子，就像是活在梦里。

　　吃穿住行有人负责，住的房间也很大很大。这是林哑唯小时候梦到过的公主房，是像公主一样鲜丽的生活，不过她现在已经过了那个会做公主梦的年龄，所以她也不期待了。

　　她请了半天假，先去酒店把行李搬回教堂。

　　零星的修女在教堂打扫卫生，入冬以后就更没几个人愿意来这儿。偏，又冷，大家的信仰说到底也就是那么回事，一阵子想找个东西寄托，寄托完也就遗忘了。

　　林哑唯拿了钥匙，把行李放回木屋，很久没来，阁楼已经积灰，边角还结了蜘蛛网。

　　她想了想，还是换上秋季校服去学校。

　　同学的慰问自然少不了，反反复复还是那些话。“小唯你怎么了？”“小唯你的手怎么了？”“小唯你不开心吗？”“小唯你跟我们一起玩吧。”

　　过去除了颜萤外没人愿意理她，现在冒出这么多人，林哑唯只觉得假。她们比颜萤还假，假到甚至让林哑唯开始怀念跟颜萤在一起玩的日子。

　　这很奇怪，过去林哑唯觉得自己是不需要朋友的，而当有朋友出现又被自己亲手伤害后，她又开始懊悔。

　　林哑唯想不清楚，索性就用睡觉来打发。一下午的课她一点儿没听，老师在上面讲，她就在下面睡，到五点的时候林哑唯憋不住了，打算去厕所抽几根烟熬完最后半小时。

　　厕所在楼下，林哑唯顺着扶梯下去，走几步，顿住了。

　　她看见何子陇跟颜萤站在一起。

　　先是在低声交谈，然后似乎发生了争吵，再然后颜萤推了推何子陇，指向她身后的林哑唯。

　　林哑唯也不觉得尴尬，灿烂一笑，“嗨，你们和好啦？”

　　颜萤翻了个白眼。

　　何子陇气愤的走到林哑唯面前，质问，“林哑唯，你这两天都去哪了？！为什么不回我信息？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都快急死了啊！”

　　“我生病了。”林哑唯耸耸肩，不懂何子陇这么生气干嘛，她好久没见何子陇，何子陇好像突然老了几岁，看着十分沧桑。

　　不过他沧不沧桑也不管林哑唯的事，林哑唯看向何子陇身后的颜萤问道，“喂，你俩是和好了吗？要是和好了你能不能也跟我和好一下啊？我们班的女生缠着我太烦人了。”

　　“你有病吧你。”颜萤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又不是之前算计我的时候啦？林大明星，被男人簇拥的感觉爽死了吧？小心失足害死自己啊！”

　　说到“死”，一旁何子陇的脸色变了变。

　　颜萤的嘴角也微妙的抽动了一下。

　　林哑唯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气氛，她抓住颜萤的手问道，“哎，你俩怎么了？”

　　“神经病。”颜萤愤愤的甩开林哑唯的手，跟逃瘟疫一样逃走了。

　　林哑唯想追上去，被何子陇拦住。

　　“你干嘛？”林哑唯不耐的抬头，“不是说了分手吗？你怎么现在还来我们学校？我们...”

　　“小唯，我们学校有人死了。”

　　林哑唯一愣，她收回看颜萤的视线转而望向何子陇，“你来我们学校就是说这个的？”

　　“不是，主要是他们是我朋友，而且...”何子陇停顿了一下，“而且他们跟你也有点关系。”

　　林哑唯笑了，“何子陇，你怀疑我？”

　　“没有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他们死的很蹊跷，因为在他们死之前，他们放过你的谣言。”

　　“我的谣言多了，你说哪一条？”

　　何子陇拿出手机，翻到最近几张保存的群聊截图，然后放低声音说，“你跟薄荔文的这条。”

　　林哑唯拿过何子陇的手机，看了看，里面的人她不认识，但他们都在讨论她。

　　“三中那个林哑唯有没有认识的？”

　　“高三五班的□□女？听说她是薄xx的床伴，还是何子陇的前女友，劝各位年轻人耗子尾汁，还是别去招惹她了。”

　　“谣言谣言，兄弟们，我爸跟C.E之前有过合作，他说薄根本不是那种乱来的男人，估计是这小婊、子想攀高枝没攀上，就找了何子陇。”

　　“也是，这种货色怎么可能是薄的床伴。”

　　“喂喂，你们别说薄了，不知道说他的人都那什么了啊？”

　　“你们说，不会是薄...”

　　“怎么可能！人家那么大的人物怎么有空管我们的事，估计是放谣言的人得意忘形惹到其他人了呗。”

　　“不是，你们上面说那么多干嘛？我就想知道有没有林哑唯联系方式，我兄弟想搞她。”

　　【图片】

　　“卧槽，明码标价啊，下面那个是她手机号吧？没想到这么便宜。兄弟们试了记得拍点视频发出来让大家爽一爽啊！”

　　“得咧！爷过几天就去堵她！”

　　林哑唯放下手机，那张图片还是之前颜萤p了发他们班级群的，不知怎么就流了出去，传播速度还这么快。

　　一个月前是有不少人给她打骚扰电话和短信，但薄荔文来过她学校之后就奇妙的消停了。

　　“我看你昨天没来学校，问你们学校的人都说你生病了，我就以为你也出事了，所以今天才来你们学校找颜萤的。”何子陇说着说着就有点委屈，他本来是担心林哑唯，结果反倒被人凶一顿，他简直委屈的要哭出来，“而且我朋友莫名其妙的死了，我真的很...对不起小唯，我最近情绪真的有点不好，我真的很怕你也...”

　　林哑唯皱皱眉，看着何子陇这样，她也不好再凶他了，毕竟两人以前还是有过短暂的美好回忆。

　　林哑唯摊手，“你朋友他们怎么死的？”

　　“自杀。”何子陇说，“有一天我们学校晚自习，很晚才放学，第二天大家到学校的时候看到有警车，他们俩是从楼顶跳下来的，听他们家长说昨晚他们根本没回家，好像是在晚自习结束后上顶楼自杀了。”

　　林哑唯不能理解的偏偏头，“不至于吧，你们学校压力这么重？”

　　“重是重，但他们不像会自杀的人。”何子陇说，“真的，我了解他俩，他俩有很多梦想还没完成，怎么可能一起自杀，可是警察说就是自杀，还留了遗书。”

　　林哑唯又看了看那几张手机截图，“这个群还在吗？”

　　“不在，解散了。”

　　林哑唯沉默了一会，想了想还是说，“何子陇，你认识薄荔文吗？你跟我说实话。”

　　“啊？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就想问问。”林哑唯耸耸肩，“你不挺有钱的吗，按理说你们这些有钱人应该都互相认识吧。”

　　何子陇犹豫着，“小唯...这事我只跟你说，你，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不然——”

　　“赶紧说。”

　　“其实...我是薄荔文的弟弟。”

　　“真的假的？！”林哑唯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敢置信，她打量起何子陇，好看是好看的，穿的也死贵死贵的，可跟薄荔文相比，完全就是两个人啊，怎么会...

　　何子陇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哎，你别看了，我跟薄荔文不是亲生的那种兄弟关系，我妈跟他爸是再婚。”

　　哦，那就解释得通了。

　　林哑唯想，薄荔文这种人就不可能有弟弟。

　　他那么冷，他就应该生长在极寒地带，是不生出其它任何生命的极寒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