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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夜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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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誉一路踉踉跄跄,这个月内已经是第三次遭人追杀了。
他断断续续逃了一天,水没喝上一口,那帮人还在穷追不舍。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以追杀折磨他为乐趣,他无依无靠、无权无势,一出生就是个孤儿,手无寸铁,每天的愿望不过是填饱肚子而已。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地位低下,因为他身上有着无法抹去的奴隶印记,就应该遭人践踏、遭人|凌|辱|吗?
不,世人眼中的尊卑,他从不认同,自己的命运只能由自己掌握。
可能也正是这点执着,他居然从主人的家中逃了出来。
在这个世间,主人圈养着奴隶,奴隶的一生都将属于主人,一个主人可以圈养无数个奴隶,但一个奴隶只能有一个主人,就算是弥留之际,主人也会先处决了自己的奴隶,绝不让他们苟活于世,而奴隶离了主人,就是叛逃、不守奴道,被称为天理不容的叛奴。
权誉的主人是个魁梧黧黑的壮汉,壮汉养了大约一百个奴隶,这些奴隶个个瘦骨嶙峋,几乎每天都要遭受毒打,还承包了所有的重活。
权誉在这里待了五年,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埋头干活。活干得好才有饭吃,活干得不好不给饭吃不算,还要遭受非人的惩罚,折磨着人一夜也睡不好。
那天夜里,多年的镣铐兴许是戴得太久了,有些腐蚀竟松落了下来,他就趁机翻了围墙,然后拼命地往前跑。
那时的他一心想着只要出了庭院,逃到主人寻不到的地方,便能重获新生。
带着渴望,哪怕只有星光般微渺,他不停地跑,如一头健壮的小鹿,如离弦的箭,拼命向前狂奔,汗水滑落湿透了衣裳,不平稳的呼吸急促喘息。
终于,他甩掉了主人的追赶,他逃出来了。
外面的世界没有恶臭的肮脏,只有清香的晚风,没有无边的黑暗,只有烂漫的星空。
他裹在草地睡了一宿。
第二日他才发现事情与他想象的大不一样,出来不是他渴望的自由,没有他最想触摸的光明,仍是那阴森恐怖的黑暗。
他像极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每天食不果腹,饱受旁人的白眼与欺凌,频繁地遭人追杀。而这些都无需理由,只应他脖子上的奴隶印记。
风携来血腥味,天空没有阳光,是暗淡的灰蒙。
但他从不后悔,于他而言,黑暗中的自由不那般耀眼,却也是极其珍贵的。
带着这份闪着星光的珍贵,他一路奔命,一路寻找人生的契机。
一日,要索他性命的人们追了上来,他们打着替天行道惩恶扬善的口号,声称势必诛灭叛奴。
这次与往常不同,这次是一群巫师。
往日的那些“正义”者们,追的频繁,每每权誉施点小伎俩就能巧妙甩掉他们,而在今天来的巫师们面前,他的伎俩不过是些雕虫小技。
一番咄咄逼人的追赶,巫师们很快追上来,轻易地擒住了权誉。
他们张开血盆大口,对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之人吼道:“看你如何逃,不守奴道天诛地灭!”
无限的惶恐向权誉袭来。
他才触摸到的丁点儿光明又要消失了吗?这帮人是直接了当要了他的命,还是羞辱一番在送回去?
他磕爬着向后退去,被一巫师一把揪住领子,凶恶凌厉的目光就要刺瞎他的眼,“想跑?叛奴,冥顽不灵!”
他被扔在地上,气息奄奄,忽然集中力气向岩石撞去。
他再也不要回到从前的地狱,他宁愿死。
可他连死的权力都没有——巫师施出一道咒语,立即现出一道绳索将他牢牢捆住了。
他缩在地上,动弹不得,朝这群人疯了般嘶吼:“杀了我啊,你们一路喊打喊杀为何还不动手!”
巫师歪嘴狂笑,挤出一张丑恶的嘴脸:“痴人说梦,想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你的归途!”
听二人对话,另一巫师吼道:“你疯了,竟和叛奴说话?”
这巫师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竟回了他,“该死。”他喝了一口蓝色的液体在口中转了一圈又吐出,边吐边骂着:“呸,真晦气!”
巫师们不再多看权誉一眼,而是取出一只鸟笼,对着他闭眼念了一声“六神回避四煞遁”。
顿时,五光散射,权誉只见一束气流向他扑来,忽觉五脏六腑均在缩小,一股剧烈的疼痛油然而生,遍身的痛苦如巨浪般一波一波地涌来。
这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仿佛万箭齐发钻进他身体的每一寸,似乎连着骨头都要剥离。他长声惨叫,拧成一团,一条条狰狞的裂痕展开,逐渐中,他的身形在不断变化,他的声音也渐渐消失,半柱香之内,他变换成了一只夜莺的模样!
这群巫师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只鸟,权誉被施咒了!
他觉得世上没有比这更残酷的惩罚,他幻成了鸟身,却保持人的思想,看到周围的一切变成庞然大物,他萌生了一种极度的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无助。
巫师拧着他的翅膀,扔进了鸟笼。
他被关在鸟笼中,失了自由,连最后一点做人的尊严也被剥夺了!
一块黑布蒙住了鸟笼,蒙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光亮,权誉看不见任何事物,眼前一片黑暗。
也许他的人生本就无契机可言,从来只是变相地残酷着迫使他去认命!
一种强烈的呼喊在他心底爆发:不!他相信没有人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已经被安排好了的,上天是公平的,不会无理由地剥夺他的一切,就算上天真的对他太不公平,他也相信人定胜天!
他决不认命、决不屈服!
他不甘心就这样一直被人玩弄、被人欺凌,然后悲惨地、连人样都没了的死去。
哪怕生不如死,他也决不放弃最后一丝对生存与快乐的渴望与追求。
这些不停的坎坷与挫折使他变得坚强,不认输的心愈挫愈勇。
就算不断地遭受打击,所有人都言放弃,他也决不会放弃自己!
他决不服输,他决不认命,就算比这残酷千倍万倍的命运也别想让他低头。
鸟笼在他不断的扑棱下剧烈地晃荡起来。
巫师拍着笼子,骂道:“停下!”
鸟笼晃荡了整整一日,直到笼内的夜莺精疲力竭耗光了力气。
在这暗无天日的环境中,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两天,或许是两个月,周围一片黑暗,只听阴风怒号,他用尽力气也只能低声|呻|吟|着。
这日,悄无声息的外界突然响起了一阵激烈的争吵。
一巫师气急败坏的口气:“带到这种鸟地方,还敢夸口自己识得天下路?就你这水平,以后别把人带到阴沟里!”
另一巫师:“这里本就没有路,是乱马荒兵踏出来的,谁知道不久前这里都发生过什么。”
“若不是这条路,那你所带的路又在哪儿?难道这里还有第二条路?”
“你先别急,也许就在这附近,可能只是被什么异物挡住了,所以我们才一直没发现而已。”
这巫师:“我怎么不急?你看看这周围全是白骨残骸,连我看了都瘆得慌,还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吃人的怪物呢。”
“怪物倒不至于,是战争。”
“战争难道不比怪物可怕?”
另一巫师越说越气:“闭嘴吧,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路就一条,只能往前走了。”
“你还好意思说?”
鸟笼一直摇摇晃晃,权誉不清楚外界的情况,但听这对话,应该是两位巫师因为迷路之事发生争吵。
外界沉寂了片刻后又想起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发声者语着一种听不懂的语言,口气凶恶,声音如呕哑嘲哳难听至极,这真像极了怪物。
在鸟笼内也知此刻的巫师定是吓破了胆,惊慌失措,语话哆嗦:
“不好,是萨耶战士!怎么办?”
“倒了死霉!”这巫师已打颤发抖惹得鸟笼也震动起来,“回……往回走……快!”
鸟笼晃得更厉害了,权誉听到了仓促的脚步声,是巫师在疾跑。
“他……他追过来了,你跑快些!不要命了?快把东西都扔了!”巫师越跑越疾,鸟笼撞上树,夜莺碰上铁杆,撞得一阵头晕眼花。
“可是……”
“可是什么!”一巫师急切地吼去:“它们只会是累赘,较之性命孰轻孰重?”
这声吼火上浇油,另一巫师闻言暴跳如雷:“若不是你带错了路,我们何时像这般狼狈!”
“别再说了,逃命要紧!快把东西都扔了,等他追上来,我们便是被碎成齑粉!”
身后传来轰隆声响,这巫师怕极,想来另一巫师绝非危言耸听,就全力撒开手,将身上物件尽数甩出!
一阵抖动,是比刚刚的晃动要猛烈得多,像石子沿着陡峭的山坡滚落下去。
鸟笼被扔下,挂在了崖边的树梢。
鸟笼外的黑布裹得极为严实,但被另一根横叉的枝条划出了一条裂缝,就在那一瞬间,一束亮蹭蹭的白光透过裂缝直射入笼内。
夜莺惨叫一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待了很久,现在被这猛然的一束亮光刺得生疼。
他扑棱翅膀,鸟笼又剧烈地晃荡起来,只听“咔嚓”一声,枝条断了!
鸟笼急急旋转着,很快如断翅的飞鹰颓然落下了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