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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掖庭 ...

  •   十五岁,正值美好年华,在别的孩子都在文化与礼仪的熏陶中时,荆文洛却要被迫去掖庭承受他不该承受的苦力,掖庭里的重活曾一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掖庭里的男丁女眷数不胜数,大多是犯了罪被罚进干些重活,也有为了赎罪自愿进来的。
      他是为何而来,他虚度了多年光阴,该受到惩罚,所以他宁愿是后者。

      在掖庭,无论是官宦子弟还是富贵达商,只要进了,就都为奴,都只能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干活。

      荆文洛每日寅时起,亥时眠,在荆玺府日日悠闲自在的他,如何受得了这样的辛苦,但受不了也必须受得了,只半月,他像被不断敲打的顽石一般,被削平了锋芒,磨平了棱角,被驯到再也不敢不听话了。

      这其中的惨痛代价可想而知,但改变不过是内心的隐忍,这种最粗暴的方法褪不去他倔强的本性。

      一日里,掌管人将荆文洛被分配到偏院,这里院子没几个,池塘占了一片,池水是专供来擦洗器具,他被分配在这里,要干的活便是擦洗器具。

      这好过劈柴挑担太多,他心觉满足。

      他在池塘盛了一盆水,这个时节正渐渐转凉,水温也冰凉,一手伸入,不多时就冻得通红。这里要擦洗的器具一眼望去数不胜数,大多数都是一些瓷器,他卷起袖子,擦洗得十分小心翼翼,他怕弄碎了它们,擦得缓慢。

      冬日的傍晚总是来得格外早,宁静寂然,没有绚丽的晚霞,只有寒冷与严酷,大地更加深邃幽蓝,增了形单影只者孤独与凄清。

      荆文洛还没擦完这些器具。

      他加快了速度,只觉担忧不安,若半个时辰后还未完成,那就意味着他今夜的晚饭将被扣除。

      未至半个时辰,来了一人,是掌管人。
      “怎地还没擦完?”掌管人问。

      荆文洛怯怯回:“马上就擦完……”

      “什么马上?”掌管人不听他解释,冷脸呵斥,声如洪钟:“没瞧见天都要黑了吗?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真是娇生惯养。”

      荆文洛迅速擦着手中白瓷的瓶子,突然那洪大的声音又呵斥:“还擦什么擦!”

      闻言,他立即停下,刚要起身,就被一脚踹在胸口,生疼,他却半点顾不上,只立即跪在一旁。

      掌管人随手拿起他擦过的器具,细瞧,雪白的瓷胚天然去雕饰,如出水芙蓉,轻巧透亮,晶莹如水。

      这器具被擦得很干净,一尘不染。

      他微微颔首,淡淡说:“擦得不错。”可才夸完,又看见了那些还未擦的器具,不禁又心生怒火,骂道:“就这点东西都完成不了,没用的东西!”

      荆文洛低着头,跪得端正。

      掌事人骂完,又数了数,道:“还差六只没擦完,先把这六只擦完了,在去刑房领罚六十棍。”

      荆文洛连忙叩首:“是。”今日没扣他晚饭,他感激不已。

      刚这样想,掌管人折了回来,道:“对了,还有晚饭也要扣除,差点忘了,都是被小兔崽子气得。”

      他瘫在地上。

      刑房是专门惩罚人的地方,从进掖庭的这半月来,荆文洛就没少去过刑房。

      在掖庭,几乎每天都有人因为活干得不好而被拉进刑房,那里边执刑的人都是从衙门安排进来的,不会下死手,只是让犯错的人长个记性。

      他前几日才刚受过五十棍,打在腿上,还未痊愈,一连几日跛着腿,现在又累又饿,擦完器具缓慢行至刑房。

      见来了一人,刑房里的人问:“叫什么名字?”
      “荆文洛。”

      那人翻着纸书,找到,道:“六十棍,跪下。”

      这语气生冷到让他打颤,他乖巧地跪下,希望这帮人能手下留情些。

      这次棍子是落在他背上,一棍才起一棍又落,背后火辣辣的疼痛袭来,很快蔓延全身,孔武有力,仿佛要打断他的脊梁。

      他怎么会期待这帮人手下留情?他们向来铁面,从来不知还有手下留情这四字。

      他疼出了眼泪花,视线变得朦朦胧胧,隐约中看见了两副最至亲面孔。

      是荆无期还有荆文颜。

      他的阿爹与兄长,他每每受罚受不住时总会想到这仅有的亲人,只是这感觉并不会让他感到一丝一毫的宽慰,他担了兄长的罪罚,是他的阿爹亲手将他送入这里。

      他现在的一切处境都是拜他们所赐,可为何他还是会想起他们?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他牵挂、感到宽慰的?

      阿娘,他想到了他娘亲,美丽温柔,是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不曾凶他,常轻柔地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在他儿时,便是娘亲教他读书习字,温柔耐心,那时的他是最好读书。

      身上的伤痛减轻了一半。

      可这份宽慰只持续了短短一时,他又挨过十棍,模糊的视线溢满泪水:他的娘亲已不在了,在教他背完第一首古诗后,就永远地离开了他。

      这一瞬他想到了所有人,已确实没有什么再让他牵挂、感到宽慰的了。

      剧痛袭来,他吃痛地哼叫,突然又不叫了,他已昏迷不醒。

      执刑人押着他双臂,泼来一盆凉水,他才缓缓醒来,那张牙舞爪的棍棒再次恶狠狠地加诸背脊,他又开始了痛苦的煎熬。

      从刑房出来时,天已完全黑下,夜色冰凉,寒风萧索,渐渐远了刑房,这微弱的枯黄光火也被漆黑覆盖。

      他抹去了口角的鲜血,却无法减少浑身的酸痛,艰难地行至院子外,却见所有的院子都已经关门了。

      他无法回到睡觉的地方,只得慢慢行走着,寻找能遮风的容身之地,这般寒夜,以他现在的情况,若在旷地睡上一夜,只怕会丢了剩下的半条命。

      一段路后,树叶沙沙作响,远处玉立的梧桐大树挺拔俊秀,气昂昂地直插云霄,凌空展开千只手来,枝干横叉树敌,即便在这个时节已凋零得光秃秃的,却仍像一把大伞,鲜活地在风中摇摆。

      他行去,到了一处墙角的一隅,才见到这梧桐树树干粗壮,树根立在墙外头。

      他依偎在树旁,暖和了很多,这是一处再好不过的避风场所,他留在了此处。

      他疲累不堪,可遍身的疼痛让他难以入睡。

      不一会儿,他听见了一阵细语,声音微小,但一直未消停,他终于起身,左右顾望,却未瞧见任何人。

      声音不是从周围传来的,他贴向墙角,这声音竟是从墙外传来的。

      原来,这个时候还未眠的人不只他一人。

      这一定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他向外喊去:“墙外何人?”

      墙外的微声停了下来,片刻,竟真回了他:“平陵丘月。”

      荆文洛随口一问,没想到这人竟回了他,喜道:“原来是平陵兄,在下荆文洛,幸会幸会!”他靠在墙角,既然睡不着,找个人说说话也好。

      墙外的平陵丘月道:“这么晚了,荆兄为何在这儿?”

      荆文洛长叹一口气,道:“一言难尽,还是先说说你的情况吧。”

      平陵丘月:“今天是姑姑的祭日,我们这里不许祭奠,我只能深夜至此偷偷为她烧些纸钱。”虽看不见他的人,但荆文洛能感受到他的哀痛。

      他问得小心翼翼:“你亲姑姑?”

      墙外那人回:“虽不是亲姑姑,但我自小就被送来这慈幼局,姑姑待我如亲人。”

      荆文洛才知原来掖庭的隔壁是慈幼局,看来这个人的遭遇也不顺。

      “你呢?”平陵丘月问。

      “我”,荆文洛缓缓回:“我犯了错误,被罚进这掖庭,方才去了别的地方,回来|后|庭|院都关门了,我无处可去,才找到此处避避风。”

      平陵丘月听他语气有气无力,一句一喘息,问:“兄台可是受伤了?”

      荆文洛因为疼痛还在小声地喘着气,说话缓慢无力:“嗯,有些皮外伤。”

      “你等会儿。”平陵丘月柔声道。

      荆文洛听见一些零碎的脚步声,然后渐渐消失了,但不一会儿,零碎的脚步声又响起。

      墙外传来柔声:“荆兄,你接住。”

      荆文洛闻言,才刚抬头一看,就见一个小瓶子从天而降,他迅速伸手接住了它。

      “这是?”他手中的瓶子瓷白色,光亮,有几处裂纹,精致小巧,头顶有一小孔,红色布袋堵在孔口。

      墙外之人道:“你把它涂在伤口处,或许能减少你的疼痛。”

      原来这是药瓶,平陵丘月方才是去给他拿药了。

      不知为何,荆文洛紧紧握着手中的药瓶,只觉鼻尖一酸,一时泪涌上来,湿了眼眶。

      他收回泪水,含笑:“多谢。”

      “不必谢”,墙外之人道:“荆兄,若能减少你的痛苦,丘月也能安心些。”

      他说得清晰平淡,在荆文洛听来确是温柔了岁月。只浅谈了几句,连一面之缘都无,这人竟这般体贴,荆文洛心道他一定是个极其善良之人。

      皎月放射柔和的光芒,流银泻辉,风轻轻柔柔地飞翔,用巨大的绵薄的羽翼拂过一堵墙内外的两片天地。

      夜已深,荆文洛涂上平陵丘月的药,靠在墙角,握着药瓶,渐渐地睡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掖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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