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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又喝了两盏明前龙井煮出的热茶,碌碌车轮渐停,总算到了丞相府。

      那僮仆办事效率倒高,云雾敛命他准备的普通牛车已停在偏门等候,而驾车的车夫仍是江城雪带出宫的侍卫。

      江城雪简单道过谢,便和溪竺上了另一驾车。她抬手正要掀开帷裳,身后偏门蓦然大开,有人扯着嗓门大喊:“表哥!你可算回来了!”

      声音之恢弘嚎亮,引得江城雪指尖微顿。

      她回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穿紫罗兰色锦袍的青年大步迈过门槛。

      随着那人步伐走动,窄巷中回荡起丁铃当啷的脆响,萦耳不绝,吸引众人朝他腰间投去目光。犀牛皮制的革带间挂满琳琅玉佩与各式香囊,垂在身侧的右手大拇指戴一枚玛瑙扳指,把富贵二字明明白白地镶嵌在了身上。

      但贵则贵矣,青年的衣襟却松松垮垮敞着,露出素色底衫,同样不堪平整,尽显手指拉扯过的褶皱痕迹。

      多半是刚服过五石散,体内燥热,于是靠解衣散步来消热。

      显然他也注意到了江城雪,不同于云雾敛第一次见到她,虽移不开眼,实则在透过她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归根结底是清醒的。面前这位青年的注视,有种玩味的风流。

      “表哥,这位是?”话是问云雾敛的,转盼多情的桃花眼却像长在了江城雪身上。

      云雾敛道:“还不见过公主殿下。”

      青年收起手里折扇,拱手朝江城雪行礼:“原是公主殿下,小生柳氏三郎,见过二公主。”

      江城雪点点头算是受过礼,不欲和他有过多交集,遂掀帘钻进安车内,招呼侍卫起驾回宫。

      柳三郎望着牛车离开的方向。

      云雾敛斜眼睨他,嗓音冷冽:“收收你的下巴,那是皇室公主,不是你在花楼里的相好。”

      “知道,我有分寸。”柳三郎重新打开折扇,一下下扇得发梢扬起。

      云雾敛懒得管他,兀自回府。

      僮仆跟在他身后,询问:“郎主,车里的东西……”

      在云雾敛身边伺候久了,他清楚郎主的习性。丞相格外爱洁,无论同僚拜访,甚至是陛下前来,但凡旁人用过的东西,丞相绝不会再碰。

      饶是洗得再干净也不行。

      至于最终是当垃圾丢掉,还是被下人倒卖,云雾敛就不管了。

      此时,僮仆见自家郎主脚步缓了缓,不带情绪的话音随之敲在半空:“留着吧。”

      -

      仲春时节万物复苏,在凛冬的暖阁中蜷缩多日的人们纷纷褪去袄子,上街采买新物什。一片喧嚣熙攘中,侍卫的声音隔着帏裳传来。

      “公主,后面有人尾随。”

      江城雪正倚着车壁养神,懒声开口:“可否看清是何人?”

      “如果没认错,好像是方才丞相府门前的那位紫衣郎君。”侍卫往后瞥了几眼,“闹市人多,奴甩不掉他。”

      “既甩不掉,那便不甩了。”江城雪压着唇角,缓声道,“前边路口左转,先不回宫,改道去玉缘坊。”

      车内,她的手指摩挲袖口金线绣纹,在脑海里搜刮起那位卫国公府三公子的记忆。

      此人名叫柳初新,虽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君子六艺却没习得半点。生得是一副好皮囊,含情桃花目常常瞧得姑娘家飞霞满面,熟料腹内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又富贵不知乐业,耽于倚红偎翠,于国于家无望。

      是以,有了建康城第一纨绔的称谓。

      也就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憨货,才会上赶着跟弑父灭族的云雾敛攀附亲缘关系。

      而兴许也正因为柳初新缺心眼的脾性,云雾敛才高抬贵手,没把人收押进诏狱。

      左不过个膏粱子弟,离开云府那会儿,江城雪想的确实是和柳初新井水不犯河水。却偏有人不懂得把握机会,往她面儿上撞,那就不怪她掰扯一番私人恩怨了。

      论起把原身送去西秦,一个不学无术的浪子没这么大胆量,更没这么能耐的本事。但要说玩弄姑娘的芳心,他可比云雾敛在行。

      原书中的柳初新和众多世家公子一样,瞻仰着江云锦的绝世美貌。但昭华公主何许人也,除了大宴时遥遥望上几眼,一直无缘接近。直到他遇见江城雪——

      对这张相同的脸,疯狂展开追求。

      原身天真懵懂,羞红脸芳心暗许。

      可惜她不知道,浪子回头是世间最不靠谱的谎言,唯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柳初新很快觉得原身木讷无趣,重新投入秦楼楚馆的怀抱。

      原身得知他变心,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灵巧明亮的眼睛肿成了核桃。最终一气之下,答应了一门她并不欢喜的亲事。也就是那门亲事,真正把她推上绝路,万劫不复。

      追本溯源,柳初新在摧残原身这件事上,起着“功不可没”的作用。

      “公主,玉缘坊到了。”侍卫停靠牛车,一本正经的声线拉回江城雪的思绪。

      店如其名,这是一间买卖玉石的铺子。

      江城雪听着店掌柜介绍,悠悠地在店内逛了一圈。听见掌柜问:“女郎可有瞧见中意的?”

      “你们店里就只有这些货?”她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俨然一件都没看上。

      店掌柜面色有些尴尬,硬着头皮道:“是,所有货都在这里了,娘子要不再瞧瞧?贵人应当知道,咱们店是城中最大的玉石铺子,娘子若在咱这儿都挑不出货,再去旁处,只怕更是难。”

      江城雪无奈叹气:“那便再看看吧。”

      她这回逛得比方才慢,不多时,身后传来熟悉的铛铛清响与店掌柜的招呼声。

      “哟,这不是柳郎君。今日怎生有空光临小店,快快里边请。”掌柜话里行间都透着殷勤,和对待江城雪时的态度截然不同,可见这位才是店里的摇钱树。

      柳初新平素里招摇过市,早习惯了这般被人追捧,没接掌柜的话,大步流星走到江城雪身边,牵唇一笑,端的是风韵倜傥:“二公主,我们又遇见了,好巧。”

      风月场中最低级的搭讪方式,不明白原身究竟怎么看上这人的。

      江城雪内心腹诽着,同时嗅见一大股浓郁花香直窜鼻腔。桃花味儿,桂花味儿,茉莉花味儿,栀子花味儿,各种香气混杂交错揉成一团,区分不太真切,尽从柳初新腰间的香囊散发出来。

      “这位郎君,烦请让一让。”她淡淡转过身,“你挡着我看货了。”

      柳初新嘴边弧度蓦地一僵,脚底没动,单眼皮倒抽搐了两下:“二公主不记得我了?”

      江城雪的目光比漫不经心还要散漫几分,掀眸瞥过。

      只见眼前青年面如敷粉,唇若施脂,确乃数一数二的锦绣好模样,却并不曾引得她丝毫动容。饶是这般浑不在意的打量也只仅仅停留了短暂几秒,随即收回视线,抬步绕过他。

      擦肩而过的刹那,柳初新眼尾噙着的春风得意彻底崩塌,两撇浓眉不自觉向中间拧皱。

      许是从未经受过视而不见,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油然而生,舌尖抵着上槽牙磨了磨。

      临时想起表哥的话,这是皇族公主,反又愈挫愈勇起来,嗓音清澈道:“小生柳氏三郎。”

      他把在云府门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嗯,知道了。”江城雪随口应声,算是给卫国公府面子。
      而眼神却是不给的,始终落在货架上,一门心思选看玉石。

      柳初新那双恍有万种情思的眼睛缓缓眯起:“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这些玉料的品相,只怕根本入不了眼吧。”

      江城雪逡巡的脚步微顿。

      柳初新把折扇往掌心一拍,扬声道:“掌柜的,把库房里私藏的那批货拿出来。”

      店掌柜陡然一个激灵,招呼着几个伙计去了后院。

      少顷,四名伙计抱着一大块原石走出来,手掌各自拖住石料的一角,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当把石料安放在桌上,掌柜道:“柳郎君指的,可是这块料子?”

      柳初新右臂轻抬,恭敬做了个“请”的动作:“公主殿下,瞧一瞧去?”

      这是块开到一半的玉原石,未见全貌。但从劈开的部分,已然可以看见翠色浓郁,是有价无市的帝王绿。且整体色泽均匀剔透,晶莹得没有一丝杂质。

      又见店伙计取来青铜棒,对着玉料轻轻一敲。震出清脆声响,如音色最高的编钟,证明内部多半不存在裂痕。

      江城雪立马就心动了:“掌柜的,这块玉料我要了。多少钱,开个价吧。”

      “这……”孰料掌柜面有隐色,这了好半天说不出个价,反而去看柳初新。

      “不卖?”江城雪仄眉。

      “并非不卖。”接话的人是柳初新。男人眉梢上扬,玉骨扇轻摇,天然一段风流:“公主可能不太清楚,这块料子是镇店之宝。早就有人出高价,把东西订走了。”

      说到“有人”二字时,他刻意加了强调重音,生怕江城雪猜不到挥金如土的人就是他一般。

      “高价?有多高?”江城雪顺着他的话问。

      “……这个数。”柳初新五指张开晃了晃。

      江城雪当即会意,五万两银。

      难怪方才她问店里是否还有其他货时,掌柜含糊其辞,不肯拿出来。

      五万两银在当时绝对是个惊人的数目。

      便说正一品勋爵的卫国公,每年收到的朝廷俸银和皇帝赏赐加起来,也不超过五千两。而败家纨绔出的价钱,抵他爹十年俸禄。

      店掌柜流露出的难色,是下意识觉得江城雪掏不出那么大手笔。

      柳初新大抵也是同样想法,一个长年卧病的公主而已,看珠玉的眼光刁钻独到是一回事,腰包里究竟有多少银钱是另外一码事。

      如愿在江城雪眼底找到几抹犹豫,他手肘往柜面一搭,先前的挫败一扫而空,看向江城雪的眼神又恢复了初见时那种盯猎物的志在必得。

      “公主实在喜欢的话,不如小生送给你如何?只要……”他故作高深地顿了顿。

      “礼尚往来,二公主也回小生一件礼。”

      “噗嗤——”江城雪唇间漏出一声轻笑。

      “公主笑什么?”柳初新很想把她的反应理解成喜笑颜开,可江城雪的眸光太淡了,琥珀色的瞳仁和他那丞相表哥差不离,仿佛天生镶嵌着清冷,怎么都跟开心沾不上边儿,甚至倒映出少许嘲弄。

      江城雪几乎立即压住嘴角。

      确实是嘲弄,柳初新没判断错。但江城雪实在不是故意笑出来的,只一时间忍俊不禁,感慨从古到今时代在进步,科技在发展,唯有富贵公子哥儿追求姑娘的手段一成不变。归结为:挥金如土四个字。

      不得不承认,的确很诱人,就连江城雪也隐隐心动。

      自然不是对柳初新心动,而是对白嫖上乘玉石心动。

      但她深知这是陷阱,不谙世事的原身能栽跟头,她却不可以。一旦点头,无论她回赠什么,和五万两注定不等价。当有所亏欠,便会陷入被动,被对方一步步牵着走。

      像原身和柳初新之间不平等的感情付出。
      也像原身接受云雾敛的良药,感激涕零。

      而钓鱼,掌握主动权是关键。
      绝没有被鱼儿牵着走的道理。

      “没什么。”江城雪指尖点在翡翠表面,凉意一丝一缕渗入肌底,紧接着又晕开沁肤暖意,“只不过我买这块玉是做的送人打算,借花献佛,不太尊重对方。”

      “至于礼尚往来,本宫的东西大多为御赐之物,只怕本宫送了,柳郎君也消受不起。”

      她没去看柳初新的表情,大概能想象见,约是古早小说中常出现的三分红三分白,间或混杂四分绿的扇形图。

      江城雪从容自若,往掌柜面前拍了一张印信:“六万两,三日后我来提货。”

  • 作者有话要说:  江城雪:别爱我,没结果,除非有钱超过我。
    [注]: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摘自《西江月·批宝玉二首》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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