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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72、伤疤(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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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阿姨做饭时,我怕她的腰还没休息好,便在旁边帮她洗菜。我正专心冲洗菜叶时,她忽然“哎哟”一声,走到我身边帮我撸起袖子:“得把袖子挽起来啊,会湿的……”
其实我是怕自己手腕上的伤疤吓到她,才没有撸起袖子。我看着她替我操心的样子,不免有些出神,因为她的举动让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已经很久没有人在这种细枝末节上都要替我操心了。
当她拿起我的左手要把袖子往上挽时,我才猛地把手抽回来:“不用了……”
虽说我抽回了手,但刚才的一瞬间她已经撩起了我的袖口,我手腕上狰狞的伤疤也露了出来。我本能地握住左手手腕,她果真愣了愣,不过她很快便笑起来:“你歇着吧,阿姨来洗就好。”
她没有追问那道伤疤的来历令我稍微松了口气,我连忙重新拿起菜:“没事……我能洗的。”
那道疤痕足够说明我不是正常人了……我的心里泛起些自卑感,正要跌入思维的漩涡中去时,王阿姨忽然问:“你是哪里人啊?”
我回过神答:“陕西人。”
“噢,那应该很喜欢吃面吧!”她有些惭愧地笑道:“可惜阿姨不是很会做面,只能做菜……”
“您做的菜很好吃啊,我很喜欢。”我不假思索道。
她略显不好意思地说道:“贺先生说你喜欢吃甜口,好在苏菜带甜味的多,我是占了这个便宜。”
贺舒泽还跟她说过这个?我发怔时,她夸赞道:“你真是个好孩子,要是我的孩子也像你这么听话就好了。”
“听话也不是什么优点……”我笑了笑,问:“阿姨的孩子多大了?”
“六岁。”她说。
我不免有些吃惊,因为王阿姨已经四十多岁了,我还以为她的孩子比我小不了几岁。
她见我诧异,一边切菜一边解释道:“我生的比较晚……因为她是老二。老大得病去世之后才生的。”
得病去世……我没想到自己的问题会牵扯出如此悲惨的事情,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只愧疚道:“对不起……”
“没事,反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虽这么说,却还是停下切菜的动作,叹息一声:“当时确实挺难的,不过好在我撑过来了,现在日子倒渐渐好起来了。”
她对我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上面挂着一张小照片。她指着照片上的孩子向我介绍道:“喏,这就是我女儿。”
我打量着照片说:“好可爱啊。”
她注视着照片上孩子的笑脸,嘴角的弧度里盛满幸福:“一看到她就觉得日子有盼头了,再苦再难也无所谓。”
我看着她的笑脸,不由对她的乐观生出几分羡慕与敬佩。失去一个孩子是很大的打击,而她依旧能够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因为她仍然有着精神支柱。我想起自己之前颓唐的日子,再次感到了茫然。
我应该去哪里找一个精神支柱?那样是否我就不会时常质疑自己活着的意义了呢?
我将碗中的米吃干净后,王阿姨夸赞道:“真棒,吃得这么好。”
我被她夸小孩一样的语气逗笑:“因为您厨艺好。”
“贺先生说一定要做你爱吃的,我还怕你挑剔呢,现在真是松了口气……”她对我温柔一笑,又给我盛了一碗汤。
我接过汤道谢:“谢谢您这么关心我。”
“因为我家老大长到现在也该和你差不多大了嘛,一看到你就总想好好照顾。”她颇为慈祥地看着我说:“看你太瘦,也想让你吃胖点。”
已经很久没有接受到这种类似母亲才有的关怀了,我低头喝着温热的汤,眼眶也微微有些发热。
吃完饭后又过了很久贺舒泽也没回来,我有点担心他,本想打电话问问他的情况,但又觉得那样有些逾矩,便拿着手机纠结到底要不要打。
快到十点时他也依旧没回来,我更为忧虑,终于打算给他打个电话,但就在这时,门铃及时地响起。我连忙去开门,打开门后我看到贺舒泽正被一个男人搀扶着,他大概是有些醉,我可以闻到从门外散进来的酒味。
那个男人扶着贺舒泽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后跟我打了个招呼,在把贺舒泽放到沙发上后,他打量着我兴奋道:“你就是周涵吧!总算见到了!”
我因为他莫名的激动而有些发懵,他又握住我的手亲切地做起自我介绍:“我叫吴琼,是贺舒泽的大学同学!”
我愣愣地点点头:“你好……”
他想见我很久了?那贺舒泽应该跟他说过我是什么人,看来他和贺舒泽的关系不错。我看了一眼萎靡地瘫在沙发上的贺舒泽,向他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我叫他和他前男友出来吃饭,谁知道他前男友带了男朋友来……你懂的吧?反正就是地狱场景。”吴琼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撇撇嘴说:“害……不过他前男友现在的男友也是奇葩,简直……”
“就你能说!”贺舒泽突然低喝一声。吴琼见他瞪着他,也没再继续往下说,而一脸委屈地嘟囔道:“反正嘛……他也没咋说话,就一直喝酒,所以喝醉咯。”
“我还很清醒,只是走不稳路而已。”贺舒泽反驳道。
他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卧室里走去。吴琼虽然离他比较近,却一时没有动作,见我也没走上前扶贺舒泽,他便搀上他无奈道:“这不就是醉了吗?”
贺舒泽虽然看起来不太清醒,但回卧室之前还是不放心地对王阿姨说:“麻烦您今晚留下来看着周涵……”
王阿姨应了一声,他这才顺着吴琼进了卧室。
“没吃饭只喝酒的话对胃不好,我给他煮点粥垫一垫肚子。”王阿姨这样说着走进厨房,我想吴琼应该能安置好贺舒泽,便随她一起来到厨房。
我们淘米时,吴琼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就麻烦你照顾他啦,我先走了。”
“嗯,好的。”我放下米送他走到门口,对他微笑道:“谢谢你送他回家,辛苦你了。”
“没事没事,应该做的。”他叹了口气,略显懊悔地说:“反正今天这局也是我攒的,他这样也有我的责任。”
我想起贺舒泽喝止他继续描述今天发生的事情的场景,还想再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又有些犹豫。他也许看出我还有话,便问:“怎么了?”
“哦……就是……”我慢吞吞地问道:“金诚研的男朋友怎么了啊?”
“你认识金诚研啊。”他显得有些意外,耸耸肩说:“就是故意气人呗,也不知道是金诚研吩咐他那么做还是他真的很想赶跑贺舒泽,总而言之就要把求上位几个字写到脸上了。不过金诚研也是,好歹贺舒泽也跟他交往了好几年,他一点情面都不顾……真够奇葩。”
他说到这里停住,摆摆手道:“不说了不说了,你别操心贺舒泽的事了,好好休养吧。”
“嗯……谢谢你。”
“行了,关上门吧,外面冷。”他对我挥挥手,而后就帮我关上了门。
粥熬好后,我走进卧室,却见贺舒泽还没睡着,正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走到床边,把粥放到床头,然后温声说:“喝一点这个再睡吧。”
他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发呆,仿佛已经石化成雕塑。我想他大概还在因为今晚的事而难过,见他如此消颓,我的心里也不好受。我攥着手组织片刻语言,然后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别想那些了……也许他们不是故意要……”
“他就是想羞辱我。”他用充满倦意的声音说道:“这是他的乐趣。”
他揉了揉自己的脸,冷笑一声:“早该知道是这样的……我就不该去。”
面对他这副心灰意冷的样子,我一时也不知道再怎么宽慰他才好,只能站在床边笨拙地说一句:“别伤心了……”
他缓缓地把目光移向我,在他的目光接触到我的一刹那,他眼中蓄势待发的泪水便尽数涌出。我见他哭泣,连忙抽出纸巾给他擦了擦眼泪,更为无措地说:“不舒服吗?先休息吧……”
我说着伸手给他盖好被子,他却突然抓住我的左手,颤声问:“为什么要安慰我?”
他一开始只是轻轻地握住我的手腕,我下意识想抽回手,他的手却立刻用上力气,并且上移到我的手掌。我还在因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发愣时,他继续问道:“为什么要用这只手给我擦眼泪呢?我明明对你一点都不好……”
我不解地说:“你对我很好啊……”
“那也只是……愧疚的我想补偿你罢了。”他用拇指缓缓地摩挲起我手腕上的疤痕贴,眼中又跌出一滴泪。
愧疚?要说愧疚,该是我对他有愧疚,毕竟我麻烦了他这么久。我听了他的解释更为一头雾水,但想到他可能是喝醉了不清醒,我便想挣开手先让他休息:“先,先睡觉吧……”
他却更为用力地握住我的手,用指尖依次抚过我的每根手指,而后硬生生地把手指挤进我的指缝中,紧紧将我的手扣住。
“每次看到你这样,总是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我就真的……很讨厌我自己。”他的几根手指渐渐发力,手掌也与我的手掌完全紧贴。他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我,待我的身影完全浸泡在他湿润的眼眸中后才继续道:“为什么仅仅可以触碰到你?为什么看不透你?为什么我这么愚蠢?”
他掌心里的温度炙烤着我,可他眼中湿冷的哀愁又使我的心绪沉淀下来。他静静地望了我片刻,这才用哀求一样的语气说道:“心里在想什么就告诉我……”
我正努力地分辨他眼中的情绪,总觉得那之中确实有愧疚与懊悔的成分,不免因为这些情绪的莫名涌现而感到茫然:“嗯……好。”
虽然我顺着他答应了,但他仍然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并且把它往他面前拽了拽。他垂眸看向我的手,湿润的睫毛覆盖住他眼中蕴含的心思,可他哽咽的声音却出卖了他的情绪:“你知道吗?现在每次看到你,我就真的很后悔……如果当初我可以不那么懦弱,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呢?”
我茫然地站在他面前,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明明他说的话我能听懂,却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我的病让我的理解能力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就在我还在反应他话语的含义时,他已经把我的手牵到他面前。
而后他凑上前,用嘴唇轻轻摩挲过我手腕上的疤痕贴,一边摩挲一边喃喃道:“对不起……”
我感受着他呼在我掌心里近在咫尺的鼻息,大脑有一瞬间的短路。
因为此刻他所做的动作无限接近于吻。
虽然隔着一层疤痕贴,我的肌肤无法接收到他嘴唇的触感,但我还是产生了一种类似于触电的感觉,这种感觉迫使我慌忙想把手抽回来。纵使脑袋短路,我也下意识说:“我……我是周涵。”
他牢牢扣住我的手,抬眼看向我后用无比冷静的语气说道:“我知道。”
我望着他写满清醒的双眸,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荒诞的感觉,甚至开始有些怀疑不清醒的人是否是我。我愣站着不动时,他便执着地盯着我,喉结也忐忑地上下挪动,似乎在等待一个重要的答案。
等我的大脑终于有能力指挥我行动时,我立刻用力甩开他的手,然后便后退几步。
他眼中的某种期许霎那间熄灭了。当面对他黯淡的目光时,我心中那些飘飘荡荡的怀疑顿时尘埃落定,我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有些不理解现在自己身处何处。
寂静吞噬了整个房间,贺舒泽缓缓把目光收回,而后翻身背对着我,把自己彻底藏进被子里。
我在原地杵了片刻,也终于能牵动双腿走出卧室。
关上门后王阿姨走来问我:“他喝完了?”
我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句,而后便跌坐在沙发上,垂眸凝视起自己的左手腕。
贺舒泽用嘴唇触碰那里的景象在我的大脑中循环播放,我缓缓抚摸着光滑的疤痕贴,端详隐藏在下面的伤疤,又从头到尾把他刚才所说的话捋了一遍。那些我觉得莫名的他所说的愧疚与后悔,似乎逐渐浮现出源头。
……贺舒泽喜欢我?
我的神经被这样的念头灼烧,强烈的心跳声也随之在我的体内响起。我呆呆地抚摸着自己手腕上那道仍在隐隐作痒的疤痕,脑海中纷乱地纠缠着这些天来贺舒泽一切奇怪的言行举动,最终再次落在他刚才的那个吻上。
我知道这条疤痕一直在希冀着被安抚,可当他的嘴唇隔着一层隔膜吻上来时,那道伤疤并没有产生实感。
——“心里在想什么就告诉我……”
我想起贺舒泽恳求般的话语,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跌落在疤痕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