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能爱我》寒山桃酒

70、67、被遗弃的孩子

　　极地馆里的广播开始播放寻人信息：“赵良辰小朋友的家长听到广播后，请速来服务台，您的孩子在等您。”

　　距离我们把那个小男孩送到服务台也有十几分钟了，他的家长还没去找他吗？

　　我正想着这件事时，贺舒泽忽然摸着口袋叫道：“哎呀，我的手机好像忘在刚才那里了。”

　　本来我们已经快走到出口了，我听到他这么说后立刻停住脚步：“啊？那快回去找……”

　　“我回去就好，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他说完便往回跑去。

　　我本想说我可以和他一起，但他走得太匆忙，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我稍作犹豫，最后还是没追上去，听着他的话老老实实地在原地等待。

　　呆站着太无聊，于是我开始观察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极地馆的游客大多以家庭为组合，一对对父母牵着孩子从我面前走过，我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幸福模样，再想到自己正干巴巴孤零零地站在这里，也许神色也带着几分颓唐，顿时有些自惭形愧。

　　当那些孩子单纯的笑脸映入我眼中时，我不禁产生了一个怀疑——我有童年吗？

　　我的人生似乎缺乏了一段天真烂漫的日子，我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努力想成为乖孩子，可乖巧也剥夺了我的童年。

　　我正想着这些出神时，忽然有一个孩子直冲冲地跑来，他的目光被旁边的大屏幕吸引，因此没有看前面。待我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避让，他直接撞到了我腿上。

　　我险些摔倒，他也大叫一声，我见他捂住鼻子，正弯腰想看他有没有受伤，他的母亲便急急跑来，蹲到他身边关切道：“宝贝，没事吧？”

　　“撞到鼻子了？痛不痛？妈妈看……”她小心翼翼地拿开男孩捂脸的手，而后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流血……”

　　小男孩奶声奶气地说：“可是疼……”

　　“妈妈给吹吹……”她说着吹了吹男孩的鼻子，而后对他露出温柔而宠溺的笑：“吹吹痛痛就飞走啦。”

　　小男孩很快就重新笑起来，那笑容干净澄澈，果真不包含一丝疼痛。他的母亲在安慰好他后便把他抱起来，看向我抱歉道：“对不起，撞到你了。”

　　我立即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话语：“没关系。”

　　他们离去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膝盖有点疼，不过这对我而言不算什么。我觉得自己站在出口处等贺舒泽确实有些碍事，便自觉地挪到角落里。

　　我也没再看向行人，只是面对着眼前的墙壁发呆。

　　我听到广播又在呼唤：“赵良辰小朋友的家长听到广播后，请速来服务台，您的孩子在等您。”

　　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吧？他的家长还没去找他吗？

　　难道不是走丢了，而是遗弃？

　　我想起小男孩哭红的双眼，轻声叹了口气，可我也无能为力。又是这样，明明没什么能力，还总是异想天开着要帮助别人，我不仅无法让别人幸福，甚至自己也会被拖进不幸的深渊。

　　陈思言在我的记忆里敲响警钟，我一想到那次失败的经历，便觉得力气一点点从我的身体里泄走。

　　“赵良辰小朋友的家长听到广播后，请速来服务台，您的孩子在等您。”

　　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待我看了一眼时间，才发现贺舒泽已经离开十几分钟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手机……我想给他打个电话，可是在拿起手机后，我又迟迟按不下拨号键。

　　我想起他刚才匆匆走掉的情景，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怖的想法：他会不会想把我丢在这里？

　　虽然我也知道这个想法很荒谬，但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想。他帮我也帮了两个月了，这期间我们几乎没有分开的时候，他肯定早就觉得我麻烦了吧？而且我没有给他任何回报，也许他已经对无休止的付出感到厌烦了？想想也是，我们只是一年也不见几次的朋友，他对我已经算仁尽义至了，哪怕他现在真的抛下我，我也无法怨恨他。

　　只是我没有身份证。如果他真的想离开我的话，至少也应该把身份证给我，这样我还能买票去其它城市……在上海的话，我该去哪里呢？贺舒泽一走，我甚至不知道下一顿饭该去哪寻觅。

　　如此一想，我现在果真是个没用的人，离开了贺舒泽的帮助，我根本寸步难行。

　　广播不知道第几次徒劳地喊着：“赵良辰小朋友的家长听到广播后，请速来服务台，您的孩子在等您。”

　　从小到大，我的处境根本没有改变过，我永远都在害怕被抛弃。小时候放了学没有人接，我总以为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做梦也会梦到自己孤苦伶仃。我努力变得更乖一些，只是想让冷淡的爸爸和焦躁的妈妈更喜欢我一点，这样他们就不会抛下我了。

　　可是都是徒劳的。我现在依旧一个人站在陌生的地方，身后走过的每一个陌生人都让我不安。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为什么我不能独立一点？都二十六岁了，怎么还害怕被遗弃……

　　忽然想起贺舒泽刚才问我的话：“中午想吃什么？”

　　贺舒泽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一言不发地把我扔在这里……我捂住耳朵想要屏蔽广播的声音，可寻人信息还是一字一字地穿过我的手掌钉入我耳中，鼓膜上的痛感让我不由掉下一滴泪。

　　“周涵！”

　　一声呼唤驱散了广播刺耳的声音，我顿时清醒，慌忙擦掉脸上的泪痕，转头才见贺舒泽急匆匆地向我跑来，靠近我时他便急不可耐地解释：“没事吧？对不起，排队的人太多了，所以离开的时间久了一点……”

　　贺舒泽的到来令我感到刚才大脑中的种种思绪都如梦魇，只因一声呼唤便可戛然而止。只是我的脑袋还有些发麻，愣了一会儿才勉强理解他的意思：“排队？”

　　“嗯……你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企鹅玩偶，就是我刚才捧在手心里端详的那个小挂饰。他把小企鹅在我眼前晃了晃，笑得十分温柔：“我把它买回来了哦。”

　　我的目光也随着小企鹅摇晃，可木讷的大脑却调动不出什么语言，直到贺舒泽把企鹅放进我手里：“给你。”

　　玩偶绵软的触感让我僵硬的心灵逐渐柔软下来，我轻轻捏了捏小企鹅的肚子，而后因为它发出的叫声而笑起来。

　　我用两只手捧起小企鹅，仔细端详它片刻后，我终于确定了它实实在在存在于我手中，便抬眼对贺舒泽发自肺腑地说：“谢谢。”

　　他笑得更为愉悦，询问道：“开心了吧？”

　　我点点头，摩挲着手心里小企鹅柔软的毛满足地笑道：“开心。”

　　“那就太棒了。”他也笑得心满意足，对我更为温和地说：“咱们走吧？”

　　我点点头，随他走出几步又忽然想起他回去的目的，便顿住脚步问道：“你……你的手机找到了吗？”

　　“啊？”他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句话，呆了一瞬后猛地笑出声，一脸无奈地说：“找到啦，找到啦……”

　　“哦……那就好。”我跟着他嘿嘿笑了几声，把手心里的小企鹅握得更紧了些。
　　确实找到了。我再也没听到广播播放寻人消息。

　　因为我说不出想吃什么，最后贺舒泽带我去了一家貌似很高级的西餐厅。一开始我只是通过装修隐隐感到这里可能不一般，直到侍者把菜单呈现在我眼前，我才从那上面的数字直观地感受到这里的不一般。

　　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昂贵的午餐，面对着餐单难免产生一种束手束脚之感，哪个也不敢点。贺舒泽见我沉默，便主动包揽了点餐的任务，点到甜品时才征求我的意见：“你看看想吃什么吧？”

　　“我……”我浏览着餐单上的甜品，知道了它们的价格后只觉得多看一眼都不忍心，最后我胡乱指了一个冰激凌：“就……这个吧。”

　　贺舒泽点完餐后倒对侍者笑得游刃有余：“谢谢。”

　　我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觉得他有些陌生。虽然最近几年我们关系远了之后我时常会有这种感觉，但是重新和他朝夕相处之后，这种感觉减轻了不少。可现在坐在他对面，这种感觉又铺天盖地地向我袭来。

　　他和我早不是一路人了吧……

　　我垂下眼睛看着手心里的小企鹅发愣。如果是金诚研坐在他对面的话，肯定能毫不犹豫地说出他想吃什么，而我却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只能和手里小小的毛绒玩具形影相吊。

　　我沉默不语时，贺舒泽主动开口道：“早就听说这家店不错，一直想来试试，可是总找不到机会。”

　　他倾身上前，悄声和我开起玩笑：“不过看到菜单上的价格还是吓了一跳……差点就想站起来逃跑了，好在还是稳住了。”

　　我抬眼看向他，他嘴角的笑令我感到自己稍稍融入了这里。我轻声说：“走也可以啊，干嘛来这么贵的地方……”

　　“偶尔吃一次体验一下嘛，没关系啦。”他笑着摆摆手，举起手边的果汁说：“砌儿斯！”

　　我也举起果汁和他碰杯，下意识纠正道：“是cheers啦……”

　　他噗嗤一笑，喝完果汁后委屈地嘟囔道：“哎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水平，周老师就对我要求低点吧。”

　　果汁的味道很好，我也随他笑笑，点点头说：“嗯……因为你不用考试了，就对你宽容点吧。”

　　他放下杯子后忽然又笑起来，我觉得他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便好奇地问：“怎么了？”

　　“就是忽然想起来咱们高中学英语的时候……你不是说我记不住单词就转换成中文记吗？”他撑起头回忆道：“俺必胜就是野心什么的……”

　　“ambition……”我想起自己当初告诉他的歪门邪道，也忍俊不禁：“这个确实经典。”

　　“然后然后，我就按照这个方法去背单词！”他的眼中闪出些光，迫不及待地跟我分享：“看到cheers，我想到的就是妻儿死——妻儿死和干杯联系在一起，好缺德啊！”

　　我被他奇葩的记忆方式逗笑，摇摇头说：“不该教你这么记的……”

　　“这么记倒记得很牢，就是有些谐音确实让人匪夷所思。”他打了个寒颤：“忽然感觉cheers好恐怖……”

　　我喝着果汁又笑起来。这样和他回忆起高中时的事，我只觉得感慨万千，他在说着这些笑的时候，我又在恍惚间看到了他过去的影子，但我清楚地知道我们早已经离开那个相聚在一起的时间系，各自流浪了八年。

　　该变的都变了，所以在发现彼此还有一点点没变的时候，才会如此感慨。我把目光从贺舒泽身上移开，又垂向我手中的企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