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五十、梦境（1） ...
-
他手心的温度透过我的皮肤，运输到我的大脑中，因为他此刻的嗓音太过温柔，我的脑袋产生了一种麻痹感，我甚至不知道该接一句什么话。确切地说，是不知道作为贺舒泽，我该说一句怎样的话——因为纵使他在说出这番话时眼中盛满我的身影，但我却由他的话想到了徐向屿。
救他的人不是我，而是徐向屿。
是徐向屿把割腕后的他送到医院，而我在那段时间连他得了抑郁症都不知道。我在他心中的位置那么重要，可当他遇到困难时，我没有给他一点支持，甚至连他的生活有多艰难都一概不知——我做了什么？我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在去年冬天和他见了一面，还不识趣地不停跟他聊我和金诚研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回想起那时周涵沉默寡言的样子，我只觉得愧疚难当。我并未给他雪中送炭，反而让他雪上加霜，这样的我怎么能担得起他这番话呢？
周涵继续说道：“那之后，总是梦到那一天。一碰到困难的事，只要回忆一下那天你给我的拥抱，就能从中汲取动力，即使是未来，也好像有勇气面对了。”他眨眨眼，揉揉强撑着的眼皮轻声笑道：“好像太困了，说得糊里糊涂的……从没跟你说过吧，你对我这么重要……”
我依旧呆愣在床边，周涵的手似乎把我的胳膊握得更紧。确实，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对周涵这么重要。
可是那是从前。
周涵的记忆是有缺损的，我可以将此刻在我眼前的周涵理解成几年前的周涵。几年前的周涵向我诉说他的情感，可这份情感已经过期。救他一命的人是徐向屿，让他在怀抱里安睡的人是徐向屿，在车上安慰他的人还是徐向屿。我想起他看着徐向屿时露出的满足笑意，以及徐向屿离开后他悲痛欲绝地啜泣的模样，思绪忽然有些混乱。
徐向屿仿佛正坐在病房里，就坐在我们两人的旁边，注视着周涵抓住我的那只手。
周涵可以对他视若无睹，因为他是病人，可我不能。
周涵的眼中浮现出更为温软的情绪，他的面颊漂浮着几朵红云，目光如水般流淌过我的身体：“贺舒泽，其实我……”
“太晚了……”我猛地打断他的话，用空白的大脑勉强调动出语言：“有什么话还是明天再说吧，现在先睡吧。”
我牵动嘴角对他笑笑，狠下心把胳膊从他手中抽出。他顿时有些呆滞，我见他略显失落地垂下眼睛，又趴到床边摸摸他的头，轻声哄道：“重要的事要留到清醒的时候说，对吧？所以现在先好好睡觉，明天醒来再说也不迟。”
在我的安慰下，他重新露出微笑，乖乖点了点头。我便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给他把被角压好后对他说：“晚安。”
他已经闭上双眸，只平稳地呼吸着，并没有回应我，应该是疲惫到了极点，便迫不及待地进入梦乡。
我盯着他的睡脸，很久都没有动作。
只有我知道，等他明天醒来，一切都迟了。
应该说早在多年以前，我们之间就已经错过了。曾经的我确实期待周涵能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但是现在时过境迁，我们仿佛生活在相距几光年的不同星系里，纵使我接收到他发出的信号，一切也早已与原来不同了。
曾经意义深重的话语被时光洗涤得毫无意义。
我把目光从周涵脸上缓缓移开，调动沉重的身躯躺到自己床上，而后就望着天花板尽情发呆。我不知道自己打断周涵话语的决定是否正确，不仅那晚不知道，甚至多年以后再回想起来也依旧不知道。如果周涵可以告诉我正不正确就好了，可是那之后周涵再未提起过这件事，仿佛他说的那番话只是我一人的梦境。
我只知道不论我打断或者不打断周涵的话，都一定会感到后悔。当周涵对我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已经把我置于无论如何都会后悔的地步，那晚注定会镌刻在我的记忆里。
这是周涵最后一次做MECT，今天过后，他就不会再对我露出那样纯粹的笑容，也不会对我说出那些毫无隔阂的话语。想到这一点时，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从我脸上滑落，虽然我和周涵之间从未有过什么开始，但我却像结束了一段持续几年的恋爱一样独自伤感。
我只是觉得可惜，觉得遗憾——我不断说服自己眼泪的意义就在于此，而不是因为存在什么感情。
我侧目看向熟睡的周涵，原本离开眼镜我的视野就一片模糊，经过眼泪的浸泡，周涵的身影便更是如和我隔了几层毛玻璃，有一种无法触碰的虚幻感。
其实我也有话想要对他说，那也是我从未告诉他的事情——他同样赐予了我属于我的世界的明天。在安慰周涵、怀抱周涵的那一天以前，我只想着如果自己能够永远十八岁，永远长不大就好了。可当周涵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我却无能为力之时，我只恨不得一个又一个明天快些到来，好让我尽早长大，能够成为他的依靠。
然而如今我已长到二十六岁，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连这些话都无法告诉他。
虽然知道没有必要，但我还是止不住地反复思考——为什么不让他把那句话说完？今晚是绝无仅有的机会，为什么我明知道会后悔还不抓住。
何必要管什么徐向屿，他并不是周涵的恋人，为什么我要装作无私呢？对金诚研也是这样，明明想着希望他能够再找到一个能给他安全感的人，和他分手后却独自伤心许久。这样的哭泣除了自我感动和惺惺作态又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人是如此自我矛盾的生物。
默默哭了不知多久，我忽然听到床边响起脚掌着地的细微声响。
我愣愣地转头，看到周涵光着脚，一步步走到我床边，而后跪坐在我面前的地板上。
我慌忙擦了一把眼泪，起身想把他扶起来：“你干什么？地上多凉……”
然而当他抬眼看向我的那个瞬间，我发觉他的目光呆滞，顿时僵住动作。
他仿佛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一边盯着我，一边缓缓抬起手——他的左手腕上带着去年冬天我送给他的那条手链，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点缀在他裸露出来的腕骨上，显得他的左手分外好看。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看着手链出多久的神，便因为他接下来的动作而猛地一惊——他摸到衣服的扣子，而后自上而下一颗颗解开。
在他解到倒数第二颗扣子时，我的大脑终于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我即刻上前按住他的手，有些慌张地说：“你……你怎么了？快躺回去，会着凉的。”
他依旧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如同按照既定程序运行的机器一般，神色木然地从我手中挣脱，而后继续把最后两颗扣子也解开。
在扣子全部解开后，病服被他轻而易举地褪下，他的上身如剥了壳的鸡蛋般裸露在我面前。我呆呆地看着他，大脑也如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一般空白一片。
在停顿片刻后，周涵又有了动作。他的右手顺着他的皮肤一路向上攀爬，他半睁着眼睛，轻哼一声，随之用手轻轻抚摸过自己的身体。
我咽了咽口水，明知道应该把目光移开，可周涵的身体仿佛具有极大的磁力，可以让我的视线被他纤细的躯干紧密吸引——他的身体虽然清瘦，却并不干枯，宛若少年，显露出一种含苞待放的美感。月光使他的肌肤呈现出瓷白色，像是艺术雕塑一样，纵使他正裸露着上身，抚摸着自己，却并不让人联想到低俗的色情内容，反而让人觉得他此刻微红的面颊分外高洁。
我本该阻拦他，可不知为何，在一片静谧中，我凝视着周涵，却一点声音也不想发出，生怕打搅了这样的美。
他逐渐抿起嘴唇，左手腕上闪出一丝微光，吸引了我的注意，那上面的手链随着他的抚摸不停闪出粼粼波光，赋予他的动作以独特的美感。
“贺舒泽……”他用湿漉漉的目光看着我，颤抖的声线散发出微妙的诱惑力。
如此一来，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只是坐在他面前静静地欣赏他自卫的景象——他需要我，只是这一句简单的邀请，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熔断我大脑中的保险栓，令我的行为失控。
我轻轻捧起他温热的脸颊，试探性地啄了啄。他呼出的气息拂在我脸上，其中蕴含的温度暧昧得恰到好处，我由此受到鼓舞，便撬开他的嘴唇，畅通无阻地和他深深接吻。
我抚摸着他后脑上柔软的头发，闻到一股橘子的清香萦绕在我鼻边。怎么会这么香呢？我更为投入地吻起他，宛若品尝珍馐。我如同欣赏艺术品一般细细地观赏他的身体，不禁开始想：如果真的有一个雕塑作品拥有这样的身体，那雕刻家要以怎样的心态创造出如此美丽的线条呢？当他雕刻出这样的作品的一瞬间，一定会为自己感到骄傲。我如此想着，再次把头埋下，轻轻琢磨起他的皮肤，期望他能把那份骄傲赐予我。
他背上的那对肩胛骨实在太美，月光为它们勾勒出恰到好处的阴影，令他们宛若一对翅膀的幼芽。在我的注视下，他微微颤抖起来，我忽然想到他可能会冷，便伸手把他整个拥入怀中。然而我的手心下触摸到的是炙热的温度，他并不觉得寒冷。
即使周围一片黑暗，我也并不觉得害怕。
我看向周涵，他的嘴角正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我忽然想起他的话——在他父母去世后，就是这样的拥抱让他重新产生了活下去的勇气。我不由把他抱紧了些，像抱着一件独属于我的珍宝。
“贺舒泽……”他温柔地呼唤我的名字，我得到提醒后回过神，顺势将他一把抱起，把他放在面前的课桌上。
月光依旧静谧，教室里空无一人，其他课桌上都摆着椅子，唯独周涵坐的这张桌子上空无一物。黑板上写着这周值日生的名字，晚风拂过，从窗外送来一阵阵樟树的香气，我在这样的场景上望着周涵湿润的瞳孔，看着他早已红成一片的脸庞和脖颈，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冲动。
我抓住他拦住我的左手，放在唇边细细吻过他的指尖，然后顺着他的手心上移，缓缓将嘴唇放到他的手腕处——那里的皮肤更为细腻柔软，薄薄的皮肤下埋藏着青色的血管，看起来无比脆弱。我连吻也不敢太过用力，只用嘴唇轻柔地摸索着他的脉搏。垂眸看向他的手腕，那条手链依旧静静地护在上面，闪烁着柔和而悦目的光。
在我的亲吻下，周涵的眼睛逐渐失神，他也没再阻拦我的动作。
我跪下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取悦于他。他温柔地抓起我的发丝，我情不自禁地自下而上抚摸起他的身体。
然而手下的触感有了微妙的改变，我意识到不对，便抬眼向上看去。
映入眼帘的金诚研哭红的双眼。
金诚研蜷缩起枯瘦到骇人的身体，盯着我的眼睛质问道：
“贺舒泽……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猛地惊醒。
胸口传来剧烈的心跳声，我慌忙把手按在胸口上，想把这异常的心跳声压下去，却只是徒劳。
我直愣愣地躺在床上，不知发了多久的呆，这才鼓起勇气缓缓侧目看向周涵——他还好好地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荒唐，太荒唐了。
我不过看他一眼便飞快收回目光，眼前却不受控制地轮番闪过梦里的景象——周涵皎白的身体和金诚研通红的眼睛，梦中的一切如同病毒一般霸占我的大脑，令我一时无法进行完整的思考。
这个梦像是捂着耳朵的小偷盗取的那个铃铛，它发出的声响让我不得不意识到自己情感的动摇。
我只能感到此时自己的心中波涛翻涌，一浪呼啸着金诚研，一浪又呼啸着周涵，一浪高过一浪，把渺小的我彻底吞噬。
原本被我弃之如敝履的郭子芸的话语，忽然在我耳边响起振聋发聩的声音：
如果你犹豫不决，摇摆不定，那才是真正的可鄙。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五十、梦境（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