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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三、依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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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出租车的时候我对摇摇欲坠的吴琼命令道:“站好!真是的,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不让人省心……”
“你,你嫌我烦了……”他靠到我肩上令人不适地蹭了蹭:“你也是,飘飘也是,你们都嫌我烦……”
“哈?”我捕捉到八卦的气息,便问:“怎么?你和嫂子也闹矛盾了?”
“闹,我们每天都闹呢。”他掰着指头认真地数起来:“昨天是因为我把鸟放出来之后没管好,前天是因为我没做好饭,大前天是因为她把我最喜欢的一支毛笔弄丢了……”他说到这里大概悲从中来,埋到我肩上哭泣道:“贺舒泽,我好惨啊!它还是一支毛笔,一支毛笔啊!”
我一边笑一边把他的头从我肩上拨开:“你伤心归伤心,别把鼻涕蹭我衣服上。”
他呜咽着问:“我都这么惨了,你还嫌弃我,你是不是兄弟……”
“是是,兄弟这不要送你回家吗?”我觉得他这副样子还挺珍贵,不仅很没良心地从他的哭泣声中获得了愉悦,还拿出手机打算录一段音作为将来嘲笑他的材料。可惜出租车在这时来了,我扶他上了车,而后向司机说明了地址。
他突然缩起来,喃喃道:“我不要回家。”我问:“为什么?”他委屈道:“飘飘看见我喝醉了,一定会生气的……”
我笑着逗他:“那你想去哪里啊?”
“你家……”他说出这个答案后又迷迷糊糊地摇摇头,往远离我的地方挪了挪:“不行,你万一对我图谋不轨呢……”
“图谋不轨……我对你图谋不轨还用去我家?我在车上就能亲你……”我说着搞起恶作剧,直接凑到他面前作势要亲他,他连忙蜷缩到车角大喊:“救命啊!”
我无意中扫到后视镜上司机怪异的眼神,这才清醒了些,重新坐好后感觉自己的头也很晕。我还没来得及抱怨吴琼没送我回家,吴琼就又开始哭哭啼啼:“我被你亲了,飘飘知道了肯定要更生气了……”
“少污蔑我,我哪亲你了?”我白他一眼,他也没听进去我的话,一个人喋喋不休道:“反正我太惨了,前几天画的那张画都没人要,还有几笔稿费没要回来,我就想悠悠闲闲地过日子,工作什么的我受够了……”
原本是我打算和他倾诉烦心事,结果现在他倒反客为主了。不过我对他的话很有同感,刚拍拍他的背想安慰他几句,他却突然转过头一本正经地说:“你知道吗?我……我已经厌倦了……”
“厌……厌倦什么了?”我以为他要说出什么了不起的消息,全神贯注地等待他说下一句话。
“厌倦了……厌倦了……”他说到一半像是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敲了敲自己的头之后茅塞顿开道:“厌倦了和你说相声!”
还跟我在这儿玩欧亨利式结尾呢……不对,这完全不在情理之中。我无语道:“谁跟你说过相声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你这个……逗哏不行,你知道吗?”他前言不搭后语道:“说相声,讲究的就是说学逗唱……”
“害,就这啊。”我不服气道:“我唱其实还可以的。”
他傻笑起来:“我不信,除非你唱一个……”
总而言之,后来我们就这样胡言乱语地回了吴琼家,清醒了之后我完全不愿回忆这件事,我想出租车司机当时看我们应该就像看耍猴戏一样,简直是人生的奇耻大辱。
飘飘姐给我们打开门后见吴琼醉得站都站不稳,神情顿时变得很不悦。吴琼在车上一直念叨着害怕她生气,结果这时却像没事人一样昏昏欲睡,我一边艰难地把他往床上拖一边替他道歉:“不好意思啊飘飘姐,他一不小心喝了点酒,我也不知道他这么容易醉……下次我一定替你看好他。”
把他放到床上后我想出卧室,却险些撞上门框。飘飘姐在客厅里打量着我,询问道:“你喝了多少啊?”
“不多,就一杯。”我说着扶住墙来抵挡眩晕感。她叹息道:“那是吴琼吧……我看你也喝醉了。”
“我没事的。”我对她笑着摆摆手,而后就向门外走去:“飘飘姐晚安。”
她挡到我面前,有些担忧地看着我提议:“我给金诚研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吧?你这么回去我不放心啊。”
“不用,我打车就好。”我对她笑了笑,绕过她往门口走去,她跟着我走到门口,又说了一遍:“我给金诚研说一声,你等一下……”
“真的不用,他不会来接我的啦……”我打断她笑了两声,和她道别之后就转身离去。
金诚研……为什么要让金诚研接我呢?明明他不会接我的。我跌跌撞撞地走在小区里,一开始还因为这句话而觉得好笑,没走几步却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原来我喝醉了,她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这样一想我确实有些醉,只不过因为要照顾吴琼,所以以为自己没醉。
我蹲在地上还未来得及哭,又猛地觉得有些反胃。但因为晚上没吃东西,最后我也只是干呕片刻。吐过之后我的脑袋被风吹得清醒了些,我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看到周涵给我发来了一条信息。
这对我来说很稀奇,我点进去查看,他问我:有什么事?
我用尚且有些混沌的大脑思考片刻他发这条信息的用意,而后想起来自己几天前是跟他打了个电话。我困惑地问:怎么现在才回复?
等了一会儿后他发来信息:今天才看到未接来电。
我觉得很奇怪,原本想问他这些天工作也不需要看手机吗?但字打到一半又觉得这样刨根问底没意思,而且我现在也没有精力思考和他说些什么,便简短地回复道:没什么事,只是那天想和你聊聊。
就在我发出信息的同时,他又回复了一条:对不起。
那之后我们就没再给对方发消息。
我收起手机,觉得胃有些疼,大概是喝酒的报应。其实对于我这种胃不好的人来说,本来不该喝酒的。我正这样想时,脑袋里不知为何突然浮现起几个月前的同学聚会上,我按住周涵拿酒杯的手的景象。
我自嘲地笑了笑。会有谁来制止我喝酒呢?总是我在关心别人,到头来却没人关心我。
和金诚研的冷战持续到一个月时,我的心变得非常忐忑。我不知道一个月的互不联系是否能代表分手,我可能低估了上一次的争吵的威力。
在家里比我更挂念金诚研的是UU,它甚至会趁我不在时拽出金诚研的衣服卧在上面。每次回来见它把金诚研的衣柜弄乱我都哭笑不得,把衣服从它身子底下抽走后训斥道:“没出息,你想他有什么用?我是你的主人,是我给你吃的,你懂吗?”
它歪头注视着我手里的衣服,一副傻样。见我把金诚研的衣服扔进垃圾桶里,它有些萎靡地趴到地上,等我不注意又把衣服叼回来。它这样做过几次我就懒得再管它,只是看着它委委屈屈地卧在金诚研衣服上的景象,我也不由自主地泛起酸楚的情绪。
闲的没事我会在手机上翻一翻金诚研的动态,他看起来离开我过得也挺自在。看着看着我就会忍不住打开和他的聊天框,犹豫着要不要主动打破僵局,但字斟句酌半天也想不明白该跟他说些什么,最后只得作罢。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次是金诚研先主动找了我。
那天凌晨时分他忽然给我打电话,我迷迷糊糊地起来接上电话问:“什么事?”说完才想起来这好像是金诚研的电话,而我们已经一个月没说话了,顿时紧张起来。
偏偏他那边还拖拖沓沓的不说话,我甚至悲观地想他大概是决定要跟我宣布分手了,正打算再问一句时,手机里突然响起沙哑到有些陌生的声音:“贺舒泽,我好像发烧了,好难受……”
他的声音听起来太过虚弱,我只顾得上担心他的身体,也忘了之前吵架的事,立刻从床上坐起来问:“怎么回事?量过多少度了吗?”
“没……我不会看水银温度计……”他有气无力道。
我略作沉默后问:“你现在在哪?”
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后我拿起家里的医药箱,尽量快地往金诚研的别墅赶,路上还给他买了一个电子体温计。我觉得自己从来不能低估金诚研不能自理的程度。
到了门口我按起门铃,等了几分钟后门才打开,金诚研憔悴的脸出现在我面前,让我一时有些发怔。我刚想对他说句问候的话,他就猛地扑上来抱住我,把脸埋在我颈窝里用喑哑的声音说了一句:“你来了。”
只是这样一个确切的拥抱,却让我对为期一月的冷战顿时释然。我回抱住他,忽然觉得他变瘦了些,这是从他发的那些照片上看不出来的事情,只有近距离的拥抱才能察觉,也只有我能察觉。
想到这里我把他抱得更紧,他的胳膊却一点点脱力,我见他的神情变得有些恍惚,连忙把他放到床上。我用额头去触碰他的额头,因为上面滚烫的温度而焦虑不已,一边去找体温计一边问:“烧了多久了?”
“不知道……”他似乎说句话都觉得费力,咳嗽着断断续续道:“大概有一周?”
“什么?怎么不早说!”
他盯着我没有说话,等我拿来体温计要给他测温时他突然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的声音很小,却沉甸甸地压在我心里。我的喉咙一时有些发哽,片刻后我才调整好情绪开口说:“那也得说啊,和吴琼说。”
“他比我还不靠谱呢……”他叹了口气。
“原来你知道自己不靠谱……”我继续叮嘱道:“他不靠谱,飘飘姐总……”
“可是我只想跟你说,除了你以外想不到生病的时候该找谁。”他打断我喃喃道。
我见他认真地注视着我,从我进门以来他的目光就一直在我身上,像要用视线将我刮一层皮,顿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这种殷切,只能握住他的手笑笑:“我不会不要你……以后别说傻话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热的原因,他的面颊很红。我想应该是发热的原因,因为他不是只靠握手这样简单的动作就会悸动的人。纵使如此,我还是觉得此刻脸红的他很可爱。
我递给他体温计:“给你买了电子的……”
看着他笨拙地把温度计夹到腋下的动作,我无奈地笑道:“水银温度计都不会看,你到底会什么啊?”
“我嘛……我会建筑力学啊……”
“不是要你真的回答啦……”
拿到体温计后我看见上面的数字,心里咯噔一声,但也不敢表现得太过焦虑,便蹲到床边对昏昏欲睡的金诚研柔声说:“温度太高了,得去医院。”
不出我所料,他蹙着眉不情愿道:“这么晚了,懒得去……”
“不行,必须得去。”我说着从衣柜里给他拿出衣服,一边帮他穿一边安慰:“你不用管了,想睡就睡吧,我送你去。”
“不想去……吃药不可以吗?”他缩进被子里,我便干脆把他连着被子一起抱起:“不可以。”
他稍微挣了一下,大概是发现自己没什么力气,便老老实实靠到我怀里,还默默搂住我的脖子。说来奇怪,虽然是他在依靠我,但那一刻我产生了一种真真切切地得到了他的安心感。
金诚研做过检查之后,医生看着他的片子说:“这是肺炎。”
“肺炎?”我担忧地问医生:“很严重吗?”
“还好,先住院治疗吧。”医生简短地说明了一句便吩咐道:“明天去二楼办住院手续。”
我拿着病历走在医院里,因为是急诊,所以哪怕到了凌晨这里都有很多人。往病房走时有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推进医院,推车进来的医护人员说这是出了车祸,一会儿还会有伤员被送来。
伤员很快被推进抢救室,一个大概是他亲属的人一直跟在他旁边,直到被隔绝在门外。我只看了一眼他木木地呆在原地的背影,便把目光错开。
我不喜欢来医院,因为在疾病和死亡面前人会体会到自己分外渺小,我想医院是无能为力者的汇集之地。之所以对医院产生如此悲观的抵触心理,是因为陪我母亲治疗癌症的经历。在我大学刚毕业的那一年她确诊了肺癌,我陪她在医院度过了痛苦的一年,而后她便去世了。
我看着手中金诚研的病历和X光片,想起来自己上一次拿着这些去办手续还是给母亲看病时,忽然有些惆怅。我不愿再回想那时的经历,匆匆向病房走去。
金诚研已经睡着了,我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很烫。
人其实很脆弱,突如其来的事故或者疾病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夺走人的生命,这样一想,我再也不在意之前与金诚研闹的矛盾,只想在接下来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
我握住金诚研的手,卸下隐形眼镜趴到床边准备休息一下,可闭上眼睛后过了几分钟,我突然听到金诚研在喃喃地说着梦话。我起身看向金诚研,虽然他的面容很模糊,但我能看出他睡得很不安稳,我凑近他的嘴边,便听到他含糊地唤着:
“妈妈……”
这两个简单的音节像是狠狠地将我的心揉了一把,让其中涌起酸涩的感觉。我想起吴琼跟我讲述的金诚研儿时的经历,再想起他说生病了也没有可以告诉的人,不由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些。
我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只觉得自责,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他这次生病拖成这么严重的情况,是像小时候那样想要取得我的关注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我就像他的母亲那样让他陷入了不安和无助中。
以后不能再让冷战这种事情发生了。我暗自许下承诺,俯下身轻轻吻上他的额头。
在他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后,我才放心地重新趴到床边,但我迟迟无法入睡。也许是因为金诚研的呼唤,我想起许多关于母亲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