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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换阴唤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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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棺也叫做大殓,他们这里通常喊归大屋。
按照地方风俗还有时间吉凶,通常会停灵几天,只是现在天气炎热,停灵时间太久,尸体腐臭反而会引凶煞。
阿铭已经想不清楚多久没有这样静静的抱过自己的母亲,她安静的躺着,衣服下面的身体枯瘦而轻。
或许她从来也没有圆润丰腴过,年轻的时候早早丧夫,土里刨食,她已经做尽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用自己的血肉化成养料,全部供给给他。
这样静悄悄的走,信里还都是质朴平淡的问候,就是这样的话才更勾起那些被藏在深处的心酸往事。
从此之后他不再有温暖的怀抱,不会再有人问他衣服穿够了没有,肚子吃饱了吗?
他不再有娘了——
关心他的、爱他的、依赖他的都被湮没进时间的尘烟里,成为一抔黄土。
骨肉相连的亲人离开了他,他又是孤独的了。
有时候他也想问为什么偏生是他,可是却遍寻不到答案,有时候这就是命吧……
在葬师的指挥下,他把遗体放进棺材里,虔诚的将烧过的纸灰包起来,放进棺材里,并且在母亲的脚底放上一金一银,重重磕头。
“娘,您走好。”
开光之后,唢呐队伍的声音也停了下来,棺材旁边摆放了一张小桌子还有一张椅子,上面放着香炉、黄纸、朱砂、一碗水等物品。
余逢吉后退给他外婆留出位置。
他外婆柳春娇做神婆这么多年,只用过一次换阴,这一门术太禁绝了,没有挽回的余地,活人用了必死,只有死了不到三天,还没有脱魂的尸体能用。
这是第二次,用这门术说明逝者的执念很深。
外婆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大概是对后辈的希冀,也有几分唏嘘吧,希望这对他有所助益,又不希望他会用到这门术。
“逢吉,看好了,等会我手势的变化。”
她做到桌前,恭敬的上了一柱香,看了一眼棺材里的逝者,然后眉眼积蓄的沉肃也渐渐松快下来,也可能是坐在了熟悉的位置。
对于周围投射过来的目光她目不斜视,而是径直看向余逢吉。
余逢吉点了点头,示意他在很认真的看着,外婆才转头回去,左手双指夹香,右手先屈指成一个略微有些怪异的姿态,然后接连结出几个手势,双指也夹在刚才左手夹住的位置,逐渐上移。
那徐徐上升的烟气便奇怪的降了下来,随着外婆的念词慢慢笼罩在棺材之上。
明明那烟气很浅淡,现在却越来越浓,似乎要将整个屋子都笼罩住。
空气里的温度一下子变得低了许多,有种不寒而栗的阴冷,好像每个人四处环绕,这白茫茫的空间里就只剩下他们自己一个人似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苍老且严肃的声音传来,“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张嘴。”
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众人,马上用手盖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泄露一点阳气,招惹来不好的东西。
余逢吉却能看到外婆所做的每一个动作都轻而易举的勾动这里的气场,而且共鸣越来越大,最后能够达到逆阳为阴的效果。
但是阴气深重容易招惹来邪煞,这落龙圩又刚经历了伪龙脉之事,虽然大部分的煞气被他们驱除了,还有些逸散在空气之中,可现在这些煞气却被一层无形的气场阻挡着。
白茫茫的地方,他站在远处,看着开始伏案摇头喃喃自语的外婆,她的念诵的速度越快,这里的气场的气流动得也就越快,而她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好像从飘忽的天际传来。
渐渐地她的声音又慢了下来,整个人不再念诵,整个人坐了起来,余逢吉发现整个场景似乎倒置过来一般,他是脚贴在墙上,外婆、桌子等物品也都是,只有香炉里的香、中间那口棺材和棺材里面的逝者不是。
一根白色的蜡烛被点燃,这根白色的蜡烛底部仿若云烟一样是气态的,这些气还在不断的从逝者身上飘出来,形成一条白烟来到蜡烛,蜡烛的顶端则是豆粒一样大小的烛火,散发着火红的颜色。
那正是一个人的灵魂、一个人的精魄燃烧释放出来的光亮,能把这周围的一片阴冷都照得暖融融的。
“换阴唤阴,以你之魄,唤我之魂,向学智,向学智,向学智!快回来吧,你的亲人在呼唤你回家……”
外婆捧着那蜡烛,连连念了三次。
就在余逢吉皱眉的时候,白茫茫的一片突然间暗了下去,血色渐渐地如同丝状一样攀附上来,直到覆盖他们眼前的一片空间。
所有人的心跳忍不住加快,似乎被什么存在控制了一半,眼睛径直的看向那黑暗深处。
“喀拉”一声关节扭动的声音,一个像是蜘蛛一样的东西迅速的爬出来,它似乎带着人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
蜘蛛的身体,男孩的头部,他惨白的脸,无机质的全黑双眸看着诸人,嘴唇蠕动着,然后咧开一个能够到达耳根的笑容,让人心里发毛,无边的恐惧如同潮水一样淹没而来,窒息的感觉让他们无法挣脱。
外婆脸色一变,手指一护那烛火,一咬舌尖,一口带着阳气的舌尖血喷出,那蜘蛛男童便逐渐消弭,变回正常小男孩的模样。
其实也说不上正常,还是那样惨白的脸,但是嘴边的笑容却甜甜的,多了几分孩子的阳光,他的双脚是虚影漂浮在空气当中,然后整个魂灵都消失不见。
但是一抹气息却被外婆用符咒收拢起来。
所有的场景瞬间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什么男童什么白雾都消失不见,众人还是在灵堂之上。
他们摸摸自己的手臂,觉得刚才那种阴冷发毛的感觉还在。
余逢吉已经拿起了一张符咒点燃,灰烬拌在了水里,让他们一人喝一点,果然身上的阴气渐渐消散而去,很快脸色就恢复了正常。
牛伯举起了大拇指,“老江湖还是老江湖啊!”
外婆额头出了一层吸汗,用毛巾擦拭着,坐在椅子上,摆摆手,“不比当年了。”
“怎么说?有什么结果吗?”徐凤娟塞了一杯热茶给外婆,刚才干的不只消耗精气神,还是个体力活,尤其是伏案念念的的时候。
喝了这杯热茶,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怨煞之气很重,应该是在阴暗潮湿的地方,现在我留存下了他的一缕气息,等丧事之后,我再亲自去找,头七回来祭拜,想必阿妹在地下也有一番告慰。”
阿铭本来是不相信这些东西的,可是刚才经历过那么真实的一幕,看到自己寻找了多年的孩子的面容被嵌在一个大蜘蛛上,他怎么也忍不住心头的酸涩,几十年的担忧和牵挂一下子就像是被推到的城墙,瞬间使得自己的心里防线崩塌。
“娇姨,”他扇了自己一巴掌,跪在外婆面前,“都怪我,是我一意孤行,使得我妈抱憾而逝,我,我想和您一起去找小智!”
“唉,当年的事情也不全怪你,还有太多太多原因。”看着他现在也苍老得不成样子,外婆知道恐怕她多说一句重话,这个孩子就会更加自责,可是自责对于现在的情形来说没有半点用处。
当年一个是她也找不到尸首,还有一个是他们都不愿意相信孩子已经不在了,所以这么多年都是自欺欺人走过来的。
也就是现在向阿妹的去世成为了破局的关键,要不然小智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找到。
“先把你妈的事情办好,让她体体面面的走吧。”想了想,外婆还是把手放在他的头上,就像是很多年前那样,干燥的手带来暖意。
“诶!”阿铭抹了一把眼泪,应了一声。
那几个老姐妹虽然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但是还是缓和了几分。
不知道什么时候,徐凤娟的手已经放在了余逢吉的头上。
余逢吉叹气,“妈,我觉得我还是很孝顺的,暂时不需要鼓励。”
“也不是说鼓励,妈就是想说,无论你长多大,都是妈的孩子。”徐凤娟平常也有点大大咧咧的,不像是会说这些话的人,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看得多了,有几分唏嘘,难得的感性。
“……妈,你的手有点热。”余逢吉是有点感动的,但是他也不擅长在这种场合直抒胸臆,那种羞涩能让他钻进洞里,所以拼命找着别的话题。
徐凤娟一下子就把手撤下来了,狠狠的拧着他的耳朵,“还以为你能说什么话呢!真是煞风景!狗嘴里就不能说句好听的来!”
“哈哈,你就别为难他了,”牛伯也笑了,他这段时间笑的次数很多,也许决定放下一些担子,会让他变得轻松许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闷性子。”
徐凤娟看着低眉顺眼,似乎在等她发落的余逢吉,还是摇头笑了,轻点着他的头,“也不知道以后谁家的能收了你去,万一也是不爱说话的,你们两个大眼瞪小眼我都觉得好笑。”
对于这种事情,余逢吉面前并没有什么想法,也许是还没有碰上能令他心动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