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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血亭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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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临柏其实不害怕参加宴席。他个子小,存在感薄弱,即便从人群穿过,也鲜少有人会注意他,或是将目光长时间停留在他身上。宫宴上还有许多平日里他吃不到的东西,所以那会儿的他反而能吃得很好。
可现在他却对宴席喜欢不起来了。无论是谁,他们的目光对临柏而言都形若针扎,让他忍不住想逃跑。
但好在赵予墨在身侧站着,两人虽然没有更多更亲密的举动,却也给予了临柏足够的安心。
入席而坐,满头珠翠的临柏侧过眼偷偷看赵予墨,后者从他的眼神中读出心思,便侧过身,离他近了些,说道:“半副头面已经很少了,你若是戴得再少些,娘在下边瞧着,会觉得我苛待你的。”
赵予墨的娘亲有整整一套点翠头面,从头到颈,再到手腕手指,几乎没有一处落下。点翠价值不菲,这一套头面,价比万金还不止。
临柏不懂首饰,却本能地觉着这套妆饰太张扬,在侍女妆点前特地要求随便戴那么一两件即可,结果赵予墨进屋来,又硬是给他添到了半副。
按他的话来说,天底下人都知道他有钱,这些年他给陛下进贡的好东西也不少,藏着掖着毫无意义,还不如大大方方展示了呢。
一开始临柏觉得对,可现在被这么多人盯着,他又觉得不对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赵予墨给骗了的临柏正发愁,要不要偷偷摘掉。身旁的赵予墨就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鲍鱼片。
薄薄一片鲍鱼白肉外或者褐色的浓汁,一看就很诱人。赵予墨平时就看临柏常吃,故意拿这个转移他注意。
临柏一开始没有上当,但今儿午饭以后一直忙着梳妆打扮,他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有喝上。
往日在家这个点,他已经吃完晚膳,和赵予墨一块遛弯结束,准备回屋看书了。
实在饿的够呛,临柏只好主动上钩,起了筷子慢吞吞进食。
不多时,年轻英俊的帝王偕同皇后一块走上正位。临柏不想看他,却也不敢失礼,放下竹笃遂着大流向陛下行礼。
陛下一眼便瞧见了衣饰华丽,如获新生的临柏。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向丽云方向瞥了一眼,只是极为短暂,令人捉摸不清。
笙歌漫舞,觥筹交错,宫宴在陛下落座那一瞬算正式开始。
赵予墨是得陛下倚重的朝廷新贵,自然有不少人上赶着巴…结交。连同身边的临柏都被敬酒的人点了几波。
不过都被赵予墨挡了下来。再加上众人皆知,平南公主有口疾,后头敬酒的人也都识趣,不再多问临柏。
往日宫宴,被众星捧月的女子不是皇后,便是丽云公主,今日却都被横空杀出的临柏夺去了所有视线。
虽不至于恼怒,却也心有不甘。
丽云小心打量着临柏,见他华冠贵服,面色红润,楚楚动人,不禁心中暗叹。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竟发生了如此巨大的改变。
曾经黯淡无盐的少女仿佛蚌中开出的硕大明珠,光彩明艳,曾被称作第一美人的丽云公主与之相比,竟也失了些许颜色。
敬酒的人越来越上道,鲜少打扰正在努力吃东西的临柏,赵予墨对他们的态度便更加的和颜悦色。
渐渐的,临柏没了打扰,吃得也更专注了。却也吸引来更多古怪视线。
东坡肉油脂十足,临柏的红唇贝齿微微启合,咬在肉边时,油色便润在本就抹着绯色口脂的唇上,更显…暧昧。
粉色的舌尖舔了舔唇,他眼睛始终凝在肉上,模样乖巧,像是拂过羽毛尖儿,叫人觉得心痒痒。
赵予墨眼睛瞥了一圈,强忍着脾气给临柏换了块方便一口下咽的东西吃。
临柏哪知道他想什么,有的吃就吃,倒是享受得很。
席间,陛下忽然开口,唤了一声:“平南。”
临柏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了僵,机械性地转过头去,克服着恐惧,同面容和蔼的临隽对上视线。
后者宛若一个关心手足,宅心仁厚的兄长,语重心长又面带笑容地看着临柏,道:“你胆子小,朕还担心你嫁入侯府不习惯,如今见你与镇北侯这般恩爱,朕也就放心多了。”
眼睛落在临隽身上,僵硬的临柏动了动唇,不知如何回话。所幸赵予墨在身旁,立即接上话茬,起身向陛下行了个大礼。
“多谢陛下关心,也在此谢过陛下成全。臣一心思慕公主,而今公主下嫁,臣自定不叫公主受任何委屈。”
临隽笑了笑,摆手让他坐下:“即是一家,莫要生分,吃酒吧。”
赵予墨领旨坐下,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放屁,便笑吟吟地举杯做饮。
从赵予墨口中得知自己喝酒以后容易失态的临柏,非常谨慎地避开酒水,选择了蜂蜜牛乳茶。
却好像是吃得有些杂,临柏总觉得肚子不大舒服。
忍了忍,他实在难受,便轻轻扯了赵予墨的衣摆,在他手心写字。
赵予墨当即放下酒盏:“我陪你去。”
临柏赶紧把人拉下来,写了句:【不成体统】
哪有夫君还陪着妻子出去更衣如厕的啊,会惹人笑话。
完全没有这种概念的赵予墨看他坚持,只好作罢,并回头嘱咐陪同而来的侯府侍女,叫她陪着临柏出去更衣。
与温暖的席殿不同,殿外还在下雪,空气寒凉。临柏被着凉风一吹,顿时觉得清爽了不少。
侯府侍女搀扶着他,跟在领路的宫人身后,穿过湖畔长廊,往更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临柏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然他不大熟悉宫里的格局,但这条路,路径偏远,两侧庭灯昏暗,像是许久没有添过烛油似的,明显就不是通往更衣间的必经之路。
而且,领路的宫人似乎很心虚,脚步越走越快,且完全没有回头看他们的意思。
临柏心有不安,当即拽住了与他随行的侍女,驻足不前。
后者疑问:“公主有何吩咐?”
按理来说,宫人听见后头的响动,也该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但这引路宫人却始终往前走,手中的灯笼甚至晃出了虚影。
赵予墨挑得都是心聪神慧的姑娘,见宫人异状,当即明白情况有异。临柏拉拽着她原路返回,她也没有任何犹豫,反托着临柏快步离去。
幽暗的湖上长廊此时犹如一条蛰伏在黑暗之中的可怖巨蟒,两侧摇曳着微光的烛灯,也仿佛无数双妖怪的眼,随时等着暴起,将猎物拆骨削皮。
他们两人沿着路快速返回,略微凌乱的脚步声不知何时,多了第三人,甚至第四人的脚步声。
又快又急,响在这个无比寂静的夜,让人心弦紧绷,毛骨悚然。
临柏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拉着侍女正想要跑,却听见脚步声极速靠近。
紧接着一声闷哼,临柏回过头,恰好接住了被一闷棍敲晕的侍女,和她身后,站着的两个戴着白面面具的男人。
临柏心跳都几乎停止了。
这两个男人不做任何迟疑,一把捞开了临柏怀里的侍女,丢到一侧。而后直接将临柏擒来,扛在肩上带走。
这两个人不及赵予墨身强体壮,但也是临柏难以对付的体格。微不足道的反抗被即刻镇压,临柏努力地挣扎着,还不时掉落了一些点翠首饰。
惊惧,惶恐几乎占领了临柏的一切思绪。他努力挣扎着,却还是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带到陌生的,没有人烟的赏枫亭中。
而后,他被重重摔在亭中堆叠了厚厚一层枯叶的地面。
墨色的瞳孔倒映出了两张白面面具,以及面具后带着邪念的双眼。临柏看着其中一人俯下身,手掌捏住他的下颚抬起。
“镇北侯的眼光倒是好…”
临柏瞳孔微缩,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们知道自己是谁。
他们就是冲着他来的!
临柏强忍着恐惧,定下心来观察他们的衣着,脑袋思绪纷呈,似乎一下就想明白了一些事。
两人身上穿着是太监服并不合身,明显就不是真的太监。他们或许是侍卫伪装,或是外来的某些人。
面戴面具,却对宫中格局十分熟悉,再加上他们看也不看侍女一眼,很有可能是早就做好了袭击他的打算。
而且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是他。
这说明侯府的侍女不会有危险,他们也不会再去对她动手。
临柏不知自己是应该高兴,可以多将心思放在自己脱困之上,还是应该恐惧,自己即将陷入灾厄。
他思考着如何脱困的同时,又不禁在想,究竟是什么人要对他下此狠手!
分神之时,他恍惚间看到那两个戴着白面面具的男人开始解腰带。临柏愣了愣,不明白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不是要取他性命吗?
关晨痛有什么关系?
愣怔间,其中一人解开了裤头,俯身将临柏按在冰冷又有一丝柔软的枯叶堆上,伸手就要解临柏的衣物。
后者默了好半晌也没明白对方的意图,直到男人开始扒他裤子,临柏才猛地清醒,奋力挣扎了起来!
会被发现!
他的身份会被这两人发现!
而且,临柏觉得恶心。他控制不住自己,在那家伙的手触碰到身体的时候,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这才明白,他们想跟赵予墨做同样的事!
可他们不是赵予墨,他们的手只会让临柏恐惧,作呕,无法带来丝毫的愉悦!
极度恐慌,临柏直接抬腿踹了男人跨间一脚。他之前的乖顺让男人放松了一丝警惕,故而他猛然开始反抗的时候,男人措手不及,硬是挨了一腿。
重要部位被踹,男人发出哀鸣倒向一旁。临柏趁机翻过身爬着离开,却在起身前被人拽住脚踝,狠狠拖了回去!
另一个白面面具男力气更甚,他将临柏拽回身下,便按住了他的腿。
“想跑?!”他语气凶狠,屈膝压在临柏腿上。
临柏在慌乱间拔下点翠金簪,狠狠地扎进男人的脖颈!
溅出的温热鲜血落了几滴在临柏脸上,他闭了闭眼,在对方捂着脖子,露出不可置信神情的空隙中,学着赵予墨挥拳打向对方门面。
后者身体一翻,浑身抽搐,捂着脖颈摔了出去,面具滑落,露出皮肤粗糙的脸。
临柏来不及看他长什么模样,只大概猜这家伙应该一时半会动弹不了,便迅速爬起身,踉跄着跑下亭台。
他想逃,他要逃!
逃出这座囚牢,逃离这座吃人的宫城,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然而最开始被他袭击成功的男人已经缓了过来,他看着自己被一支金簪夺去性命的兄弟,登时暴起,飞步追向临柏!
“你这个小贱人!”身后的暴怒吼声迅速拉近,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到临柏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跑掉了鞋的临柏慌不择路,本能跑向有光的地方。
但他还是太慢了,被追上的人按住身体,猛地拽回。
临柏虽心有恐惧,却也起了杀心,又攥下一根金簪,准备同来者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眼前忽然掠过一阵寒光。
刀剑出鞘,破空震鸣。
他感觉身体被人从身后揽住,背靠温暖胸膛之后,那只手向上挪动遮在他眼上,仿佛怕他见到不好的事一般,阻挡了全部视线。
熟悉的味道将临柏包裹,他站定在原地,只闻一阵裂帛之声,身体正面就被喷上了温热的液体。
铁锈味儿,有些腥,赵予墨捂得不严实,那些液体还溅到了临柏唇上。
滴滴,哒哒。
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紧接着,临柏听到了两块沉重的,像是肉块的东西,分散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