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观复子

6、科幻

　　“早安。”

　　纽约时间七点整，Eva的机械女声准时从扩音器传出，在瓷砖上反弹，最终抵达我的耳朵。

　　它有序操控着家具系统，让这座别墅活了过来。面包机轰隆隆运行起来，海蓝色天鹅绒窗帘沿着滑轨展开，灿烂朝阳大敞敞涌入。

　　“早安。”我从床上坐起，回了声招呼。

　　我很喜欢这种生活，每早七点同这座别墅一道准时醒来，又在晚上十一点进入睡眠，数年如一日。

　　这让我有种有条不紊的秩序感。

　　是的，秩序感，把所有东西牢牢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如今的水资源很稀缺，各种免水洗手凝胶与免水洗发喷雾流行，还有好些人干脆剃了光头。

　　可我无法忍受那样邋遢的生活，简直想想都要做噩梦，每周一次的用水频率已经是我所能接受的极限。

　　今天刚好是可以用水的一天，所以我的心情很愉悦。

　　洗漱完毕，我在镜子前整理仪容，刚换上正装，Eva的机械臂就递过一个蓝色领结。

　　今天又有一个会议，我是发言人，不可以缺席。

　　慢条斯理用过早餐，确认所需材料都已整理完毕，我提着公文包出了门。

　　哦，这该死的热气。

　　刚拉开大门，别墅的冷气就飞速撤退。阳光太盛，我不得不抬手罩在眼眶上。

　　远处的泊油马路又化了，黑糊糊躺在那里，像堆狼狈的灰烬。

　　今年不知道又得热死多少人。

　　不过每天醒来都是这副场景，我已经由最初的感慨万千练就如今的波澜不惊了。所以我只是例行公事绕到车库，发动悍马，上了那条专门开辟出的林荫车道。

　　其实车道还没竣工——这条道路永远也不会有完全竣工的那一天。一路上都能看见赤着膊的工人，正趴在棚顶往上添隔热材料。

　　没错，棚顶。

　　车道里的树木都是人工栽植的，就连头顶光源也不是真正的太阳。

　　出了车道也只能看见各种变异植物，三米来高的槲蕨，撑着巨伞的裸盖菇……自从十年前那场战争后，核辐射就一直留在这片土地上，所以有什么必要看外面的荒诞世界呢？

　　要知道，如今的纽约已称得上为数不多的安全区。

　　不过——

　　我仰头望着那些在棚顶敲敲打打的工人，清一色光脑袋，额叶处都躺着小小的疤痕。

　　额叶……早些年诺奖还颁发给那个额叶切除手术过呢，简直罔顾伦理。

　　一想到这，我不屑地嗤了一声，转而欣赏起那些工人麻利的干活手脚。

　　谁说核辐射只能带来负面变异呢？基因突变可是不定向的，这些工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肌肉纤维大幅强化，乳酸分解加速，就连疲惫感也不会持续多久，简直是做体力活的不二人选。所以他们被称作——

　　“电池”。

　　永远也不会耗竭的人形电池，纽约的动力源泉。

　　原本开发这种车道的成本很高，可自从有了这些“电池”后，就花不了多少资金了。

　　可以说，正是在这些“电池”的工作下，纽约才成为人们趋之若鹜的目的地。

　　多好啊。

　　我收回视线，缓缓笑了。

　　他们正是——我今天的发言主题。

　　核辐射下的正向基因突变产物。

　　我是一名科研人员。严格来讲，我研究的是生命科学。再具体一点，我研究的是脑神经科学。在这个领域，不会有人质疑我的话语。

　　所以今天的发言一如往常那般顺利。

　　我成功安抚了那些忧心忡忡的群众，告诉他们，如今的“电池化”是一种正常现象。辐射作用下，“电池”将越来越多，而这会为我们的城市带来源源不断的动力。

　　哼，一开始还有激进分子管这叫“电池病”呢，真是愚昧。

　　不过看在耶稣的份上，我依旧十足耐心地向那些人解释了这场变异的机制。瞧，概率如此低的正向基因突变大规模发生了，不是耶稣显灵又是什么呢？

　　愿主继续保佑他愚昧的子民们。

　　会议结束后，我又沿着林荫街道开车去往研究所——虽然车道的成本降低，但并不是每个地点都有出口，其中最先开发的三个出口都是我选择的，家、会议大楼、研究所，我的常去处。

　　作为一名科研人员，这点权限总该有的，不然研究所那些家伙可该造反啦。

　　光有出口也是不够的，要想将车开上这条道，还得获得“资格证”。

　　刚开始一万美元就能买到一张“资格证”，不过前些天听同事闲聊，现在好像要十多万美元才行了……

　　十多万，也许是二十多万，谁知道呢？毕竟我只是一个搞科研的。

　　车子在研究所停下，我连忙跑进有冷气的房间，趁还没人发现时，赶紧理了理服装——科研人员一定得注意自己的形象，这是基本常识。

　　而后我衣冠楚楚进了研讨室。

　　课题组正在研究的项目是脑机接口，只需要在大脑皮层安装一个小小的接收器，就可以向实验对象发送电磁信号，下达指令。

　　瞧瞧，那些安了信号接收器的小白鼠多活泼呀，不停踩着滚轮，已经好多天都没歇过了。除了开颅手术留下的疤痕，简直可爱得不行。

　　就像不会耗竭的电池呢。

　　不过老实说，要是能换成水就好了。全国大部分地区的水都遭到了核污染，现在可以使用的少之又少，研究所的水龙头活生生成了摆设，连我家里都没分到多少——

　　我可没有妄自尊大，毕竟以我的贡献，这是我应得的不是么？没有我的话，世界早就乱套啦，还有谁会在这样的末日里兢兢业业工作呢？

　　一想到今天可以洗上热水澡，我就不住地愉悦起来，哼着小调驱车回了家。

　　日程有点满，导致我到家的时间都晚了不少。

　　不过这点小小的变数在每周一次的用水日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有条有理做完其他待办事项，终于到了洗澡的时候。

　　我打开淋浴头，往掌心挤上洗发露，这种绵密泡泡不断膨胀的感觉实在太棒了。

　　我将泡泡裹在头发上，仔仔细细揉搓着头皮。

　　而后，我在额叶处，摸到一块……

　　疤痕。

　　同那些“电池”工人一样的疤痕。

　　浴室的灯忽然暗了下去。

　　——“晚安。”

　　Eva不带情感的机械音再度从扩音器中传出。

　　已经到晚上十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