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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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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柴房后,我直接去了钱妈妈那,趁着人证犹在,想要一举揭发春桃。
可谁知一向都在楼里的钱妈妈却不在,问及左右,都说她今儿一早就出去了。
一时寻不到人,我只好移步到月娘那,月娘倒是在房里,今日她身体略微有恙,并不见客,故此时还清闲着,见我来了,还笑吟吟道,“今天不上工,你怎么反而跑来我这儿了,可是来探望我的?放心罢,我只是懒了,谎称病的。”
我惊了,原来老实如月娘也会有使心眼偷懒的时候。
但现在根本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我匐到她床头,“月娘,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我将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整个事件里将油桃形容成了一个吃里扒外的小蹄子,一边受了江月楼的恩惠,一边用楼里的用度养着生人。
哪知月娘对我那些坏话充耳不闻,反倒一个劲的揪着那名被油桃藏起的少年长相问个不停,随后,她变得神色凝重。
“不好!”
她一把从床上翻起,匆匆关上门,又仔细销好门闩,这才一脸凝重的与我道,“此事你万不可再与他人说起,否则……即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月娘郑重的模样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又听她道,“近日边陲大月氏向韩王进献的贡品丢了一样,听闻便是个品相绝伦的少年,现在官府正四处追查这件事呢,钱妈妈今日出门便是为了此事,朝廷集结了城里的所有商贾,调查线索,此事正在风口浪尖上,若传出去你与此事有干,是要掉脑袋的。”
突来的重磅消息让我久久回不过神,一直以来的江月楼丫鬟生活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市井小民,现在一下子告诉我,刚刚我就和国家大事的中心主角有过接触。
说实在的,我觉得很不真实,甚至还暗自掐了自己一把。
疼,真疼。
不过,还有一点说不通,我问月娘,“藏人的是春桃,关我什么事,就算我把此事说出去,官府也怪不到我头上吧。”
刚说完,月娘就腾的一下站起来了,目光直直的盯着我的眼,“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平日里弱柳扶风的女人,猛的强势起来,还挺吓人的。
“我,我说,我……”我了半天,我也没说出什么来,甚至还觉得有些委屈,至于吗,我也没说什么啊。
月娘捂了捂心口,泄气一般坐回床上,“罢了,你是我的丫鬟,没将你教导好,是我的责任。”
随后她将我拉至身旁,语重心长道,“小冷,我知你也不容易,可这乱世之中谁又是容易的呢,你与春桃那些龉龃我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你们脾性不和,可你万不至于害他人性命!”
叹了一口气,她继续道,“其实春桃也是个苦命人,她因为外表缺陷,沦为粗使丫鬟,却也经常替其他小丫鬟担活,虽然那些丫鬟不领情,我却是看得见的,能有这样心性,春桃本性并不坏。”
虽然说在江月楼里我是月娘的丫鬟,平日里照顾她起居,其实我知道,一直以来都是月娘在照顾我,我借了她的身份便利,在楼里受人青眼。
在这座冷漠的楼里,她既是我的靠山,也是我最亲近的人,甚至,面对她时,我可以放下那些算计,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因此,我从未有想过有一天,从她的嘴里,能听到因为油桃而训斥我的话来。
训我就罢了,偏偏是因为油桃,因为那个又胖又蠢的丑丫头!
恍惚间,我和月娘的关系一下子就远了,我们之间,隔着像肉山一样的油桃,再不复从前的亲密。
面对月娘的谆谆教导,我只问了一句,“那姐姐以后,是不是会让春桃来做你的贴身丫鬟?”
月娘微愣,显然是没转过弯来,“那怎么可能,她那个身形,应当是做不了贴身丫鬟的吧。”
五大三粗,跟在细柳一样的月娘身边,只会受到客人的诟病。
但我想听的,并不是这个。
妒火在心里熊熊燃烧,我明知道油桃连我的脚趾头都比不上,但却依旧如此慌张,害怕她有一天会代替我的位置。
其实,这种感觉,早在进江月楼时就有了,只是现在尤为强烈。
我摆出同往常一样的笑脸,赞同着月娘说的话,“月姐姐说的有道理,之前是我心胸狭隘了。”
月娘性子本就软,强硬的态度撑不起来多久,她当我是有心悔过,很快便又同往常一般的态度与我说说笑笑。
只是我脸上陪着笑,心里却冰凉一片。
楼里那些表面和乐内里虚伪的小丫鬟,任她油桃怎样讨好都与我无关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来染指我心中重要的人。
月娘竟还说笑,说我与春桃一同进的江月楼,每日都能见到,是万不可能害她去死的,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我心中冷笑。
怎么不可能?我恨不得春桃人间蒸发。
……
被油桃窝藏的那人已经知晓了我的存在,若待油桃再次给他送饭,两人一合计便能猜出今日偷跟她的人是我。
是以,想有动作便一定要快。
钱妈妈在晚上江月楼开门迎客时回来了,刚一回来就挎着一张仿佛死了爹娘的脸,吩咐小丫头们赶紧归岗,又让门妓对外宣布今晚不接客人。
奇怪了,不接客人又为何叫我们归岗?
没等我疑惑多久,钱妈妈主动点出了我,吩咐,“今晚让月娘好好梳洗,有大客人指名要她作陪,”顿了顿,钱妈妈又添上一句,“整晚。”
“可,可月娘是清倌啊,作陪整晚……不太合适——”
我劝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把贯在地上,钱妈妈旁边的侍女对我大骂:“合不合适也是你配说的?小浪蹄子,再多废话撕了你的嘴!”
我顾不上被磕得股头生疼,惊疑的望向钱妈妈,只见钱妈妈那张老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侍女的所作所为竟然还微微点头。
我没敢顶嘴,灰溜溜的爬起就去通知月娘了。
今天到底怎么了,一向视我如未来摇钱树的钱妈妈居然纵许身边人对我动手,要知道,在这江月楼里,若是谁敢对我动手,钱妈妈第一个饶不了对方。
这算是三个月来大庭广众之下的第一次丢丑,我能感觉到那些小丫鬟们带上了幸灾乐祸的眼神。
我将露出这种表情的小丫鬟一一记在心里,等事情平息后,绝对饶不了她们。
月娘正在平时歇息的房间细细擦琴,根根琴弦被松香抹过,重新焕发出光彩。
她是清倌,卖艺不卖身,靠着一手琴技在江月楼中稳坐第一花魁的位置,但其实这楼中妓子各有特色,颜色高低并不是那么容易分出上下。
说难听点,月娘并不是最好看的。我曾经好奇过为什么她能当上花魁,她也不因我的问题恼怒,而是笑着告诉我。
“每个男人的心中都有一片不忍染指的纯白月光,只需要尽可能满足他们的幻想就可以了。”
初听这句话我惊了好久,回味了好几天才渐渐觉出意味,兴许这就是在男人心里划出一道线。
月娘是他们的神,他们肖像月娘却不敢染指,只能亵玩那些在泥中的女人来填补欲望。
或每个人的心中都需要那么一片净土,才能得以在尘世中偷得片刻歇息。
如今,月娘要摔下神坛,沾染一身泥泞从此同化为尘埃了。
当我说出钱妈妈的吩咐时,月娘擦弦的素指猛然一抖,松香掉落,琴弦划破指尖,滴滴殷红的血浸润弦丝。而她却恍若不觉。
“月姐姐,你别担心,钱妈妈也不至于完全食言,只要你肯跟她好好分辩两句。”
这不完全是安慰话,清倌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一定要收益大过卖身才可以,月娘的身价一直都很高,相信钱妈妈一定会想通的。
但月娘却摇摇头,轻拉了我的袖子,将门口指给我瞧。
门外灯火通明,将两名大汉壮硕的身形映照在门上。钱妈妈竟然不顾约定,为了让月娘接客特意派人看守。
情况没有寰转的余地,月娘惨笑一下,坐在牙凳上,将银篦递给我,“小冷,替我梳妆吧。”
篦子是冰冷的,冰冷着提醒我,江月楼的残忍之处,可以轻易将人一直以来的坚持化为灰烬。
月娘离开时,我看见她暗中将一根尖锐的簪子揣进袖中,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我原本是想阻止她,但最后只是选择拉住她的衣角,委婉劝她。
“月姐姐,人只要活着,总会看到希望……千万别做傻事,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会向钱妈妈告发她偷藏簪子,如果一个人连死的权利都没有,那该是多可悲的一件事。
心底还有一个可怕的声音在告诉我:让她死吧,这么一个会替油桃说话的人,也没什么活着的必要。
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我心中真正所想,或许,哪个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