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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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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鱼书终归是个半吊子郎中,他也没什么学医的天分,跟过几个师父都一样。
吃了他那副药,我整整又病了三天才好。
每日里浑身发痛的合衣躺在床上,难受的左右翻滚。
鱼书给我送药时,都说我这模样像个街边的烙饼。他照往常一样,将一二层食盒打开,端出里面黄褐黄褐的药汁。
不用喝,都知道有多苦。
这小子,黄连没少放吧。生怕我一天天太好受了。
今天仍旧是捏着鼻子喝完。
鱼书却不急着走,忽然贼兮兮的从屁股底下抽出个东西展示给我。
“你看这是什么!”
我盯着那张用软布包着的,此时被鱼书屁股荼毒到扁扁的东西,一时犹疑:“苦瓜干?”
鱼书也懵了一瞬,“为什么是苦瓜……”他摇摇头,“当然不是,你看。”
他小心翼翼将软布揭开,一股香甜的气息扑出来。
里面的小东西颗颗莹润,如果不是被腚压扁了,卖相还能更好。
“蜜饯?”
“嗯。”鱼书一副得意的样子点头。
“在哪偷的?”
得意的样子卡壳,鱼书怒了,“我就非得是偷的么我!”
我挠挠下巴,“哦,也对,你没那身手。”
鱼书脸色一僵,霍然站起,噼里啪啦收拾盘碗,“我走了,你自己待着吧!”
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把他留下来。
怎么说呢,有蜜饯还是好的。
至少能去去嘴里的苦味嘛。
但是鱼书这小子贼精,他坐下来,和我你一口我一口的,把整包蜜饯都吃完了。
我数了数。
大概自己也就吃到了一小把吧。
我问了好几次。
鱼书都没有告诉我蜜饯是从哪里来的,还有一次他被问急了,直接站起来说:“这是路上捡的!”
“……哦。”
半晌,他期期艾艾:“你真信啦?”
“不信。”
“……”
日常送药完成,鱼书打算离开,即将迈过小门槛的时候,他忽然回头,“小冷,其实白凤这个人很好的,你别总那么讨厌他。”
我眼神一凛,“怎么,他拿什么东西贿赂你了吗?这样帮他说话,你别忘了,有人欺负你的时候,可都是我帮你打回去的。”
“我当然记得小冷你的好……还有!他才没贿赂我呢,绝对没有!”
我眼神一瞥,懒得理他。
但他却还是不肯走,站在原地搓搓手。
“其实…他对你不错。”
“此话怎讲?”
“……”鱼书磨叽了一会儿,直接没有下文了,拎着他的小食盒,摆了摆手,“下次再来找你哈。”
竟然是就这样逃走。
一碗药下肚,暖热从腹部腾起,我开始有些昏昏欲睡,用棉被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
窗户没有关严,外面有寒风飘进来。
推得窗扇不时开开合合。
我只能支开眼缝,伸长了胳膊去关。
外面是春日特有的蓝白天空,一只飞鸟划过天际,黑丛丛的树影之间,似乎飘过了谁的一角白衣。
将窗彻底推开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仿佛刚刚那只是个错觉。
当风寒好时,腹上的剑伤也跟着一起好了。大抵是这段时间休息得好吧。
鱼书总会在送药时带点小零食给我。
比如说那天的蜜饯。
身为将军府里一名新晋的暗卫,我的工作也需提上日程了,修养这些时日,明里暗里已经许多双眼睛,悄然盯上我的位置了。
大概也是有点天赋……干这种勾当的天赋。
自那次难民事件后。
每一次任务我都能完成得很好,毕竟连那般无辜的可怜人都能下得去手,这世上,恐怕已经没什么能拦住我来吧。
只是,偶尔喝水时,杯盏里所盛的脸庞,一天比一天倦意苍白。
我距离‘人’这种生物,又远离一步。
或许,在哪一天里,会真正离开这个身份,成为像墨鸦那样苍白的地狱使者,将漆黑与绝望带给每一个暗杀名单上的人。
当大院中的老柳终于真正发开新芽,一个微雨的黄昏,墨鸦出现在了我都小院门前。
我已经许久不曾与他说过话了。
他不常在将军府里出现,大部分时间也是同我一样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身位将军身边暗卫总管的他,做的事,比我只多不少。
或许会听闻某个司空离奇死亡,去看找不到半点伤口,又或者是将军肚某个政敌,静悄悄的连人带院子一齐消失在大火中。
新郑里的悬案谜案,十有八九都是这位从中参与。
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和他是同种人。
然而同类只会对彼此的狡诈冷漠自私有深刻了解,了解到,连自己都厌恶的程度。
是以,我不常与他说话。
这个人骨子里的残忍,是看得见的,但他却也在当初说了那般犹如伸手拯救的话语。
要我不顾一切的握上手去吗。
那一定是在握上去之后才发现,以为的救命绳索不过是根脆弱稻草,比他这个人还要不可靠。
等到那时,就什么都晚了。
他会站在悬崖的顶端,慢条斯理地欣赏对方坠落时的惊恐。
杀手,不值得信任。
他不值得,我也不值得。
自从那一日的难民事件后,我与他亦师亦友的关系定位就淡了,如今,我成为了合格的暗卫,与他的关系更像是恪尽职守的上下属。
他来发布任务,我兢兢业业完成。
或许将军府有自己的一套,对于那些没能好好完成任务的失败暗卫的惩罚。
幸运的是,我从未领教。
墨鸦是靠在梁柱边等我的,闲散的模样,嘴角隐约带着笑意,但从来覆不过眸底的幽冷。
杀手,无论伪装成何种模样,他们的眼底,都是冰冷。
那是突破作为人的底线时,所烙下的代价。
黄昏的薄暮之光从他背后延展出来,淡淡投落在侧脸,印出锋利的影子。
他好像从来没有进入到女子闺房的自觉。
当然,或许在他眼里,成为暗卫的女子,早已算不得女子,同男杀手们争一口饭吃,在血雨里摸爬滚打,又怎么还能算作女人。
恐怕是连人也算不得了。
是以,他的态度恬淡自然,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我睡醒时的视野里。
迎面抛来一只暗黄小竹筒,细细的,约么手指粗细,伴随他的一句话,“今晚的任务。”
言下之意不必再说。
我知道内容自然都是在这竹筒里,那竹筒有点温热,想来之前一直待在怀中,被胸口热度暖过。
想不到吧,我们这些不似人的人,胸口也是暖的。
竹子表面带点泪斑,是血凝固后的颜色。
湘妃竹的表面本就似泣血,这是它的特征,但这种竹子如今被盛放暗杀名单,就少不得生出一点命运作弄的趣味。
我没有多余废话,只是利落地拔了塞子,抽出绢条,粗略地扫过一遍,随之点头,“知道了。”
任务在能力承受范围内。
是普通的一次暗杀。
墨鸦的任务消息带到,也没什么要留的意思,即便是要,也没有理由。
就如同现在这般,他在低矮的门口略一低头,想要出门去,却又顿了脚步,回过头来,黑沉的眼睛里倒映着案桌一线的烛火。
当火线跳跃,他寒潭般的眼睛里,也有一瞬的波动。
“还有吩咐吗?”我问。
语气里是公事公办。
他一定是想说什么的,但是在触及我冷然的眼神后,又住了口,只用笑将刚刚的变化一带而过,“小冷,乍暖还寒,夜里尤为露重,记得多添衣。”
这句话里似乎还隐含别的意思,但我也只是颔首,“墨鸦总管也是,莫要着凉。”
只是客气而已,若他当真生病倒了大霉,在某次暗杀任务中不幸牺牲,我或许还能拼一把,力争上游,也混个总管当当。
墨鸦离开后没多久,我收拾了衣服,带上匕首出发了。
傍晚时下过的雨,将天空最后一点云也倾没了,这个夜晚里,天空如水澄净,星星很多很密,悄然地繁旋着,绕着当空的一枚大圆月。
本应如藏匿巨兽的新郑城,今天的夜晚,偏被月光照得雪亮。
这样的夜,即便是夜,也无法包庇罪恶。
是个不适合行凶的夜。
今日的倒霉蛋坐落于城里偏东的位置,东为尊贵,凡听说紫气升烟的,皆从东边来,自古如此。
还是个挺显赫的背景。
那么做的时候,必然不可留下把柄,最好是能一把火烧个干净,却不能过分干净。
否则火势冲天,连累了别家,便要有人上将军府讨说法了。
我贴着隐秘的树丛行动。
与那些常在瓦上急行军的杀手不同,我的轻功没那么优秀,若在瓦上必然弄出动静,平白惹人惊疑。
当无声的鲜血泼溅在窗棱上时,我差不多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因为还差一点。
名单上的人很多,我一一数过,还差一个人。
那应当还是个小孩,只有十二岁,是这一家的独子。
但是不知道躲去哪里了。
哦,若认真算来,我也是小孩子,只是这些时日,终结过太多‘大人’的性命,叫我险些忘记这个事实。
脚步走在灰寂的小道上,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声音,我逡巡在这处了无生气的园子里。
路两旁的树丛暗影重重,光秃秃的枝条如厉鬼弯曲指天。
清寒月光照下来,照在匕首窄面未干的血迹上。一滴、两滴的落入泥土中,渐渐渗透。
血迹的主人,或许白天也走过这段路。
那个孩子我没能找到,想来放一把火下去,无论他躲在哪个角落,都逃不过一死。
但,路的尽头碰见的圆肥身影将这个计划打断。
黑色衣摆闪过,我已经在油桃发现我之前,先一步钻入周围黑压压的丛里。
月亮再大,也照不进暗影。
我待在浓稠如有实质的影子里,看尽头两个人缓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