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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夜里下过大雪,第二日仍未能放晴,天色灰扑扑的,帐外的亮度甚至比不上点了篝火的帐内。

      距离竹笺上所刻的日期还有三天。

      带毡的靴底在雪地里压出咯吱的声响,将手拢在袖中,呼出的气体尽是白色——天气太冷了,冷得简直不像一个南边的国家。

      这样的天气,会死很多人。

      所以,难民们一定会选择叛乱。

      白凤跟在旁边一前一后的走着,我和他谁也没说话。

      有人在跟踪。

      有了内力的加持,耳力比常人好上许多,能够清晰的辨别出跟踪之人不会武功。

      这在情理之中。

      昨日我和白凤来到阿良营地时,就隐约感受到营地里或明或暗中有许多眼睛在窥视。

      最好的办法是不要打草惊蛇,然而只剩三天时间,要在这期间查清这个营地究竟在谋划什么,以我们的经验,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是以…在走到快拐角处时,我朝白凤使了个眼色。

      他会意,和我一同加快了步法。

      毡靴陷入雪地,跟踪之人步法踉跄,走得愈发焦急,直到我们拐入角落消失不见。

      自上而下的角度,那人穿得虽然不算破旧,但露出的皮肤满是青紫发黑的冻疮,怎么看都不像是营地里养尊处优的富户。

      他跌跌撞撞跑到拐角,当没看到我和白凤时,狠狠的骂了一声娘,然后被头顶的细碎声音所吸引,瞪大了眼睛。

      毕竟任谁在贸然看见正在追踪的目标忽然蹲在高高的墙头俯视自己都会感觉莫名恐惧吧。

      我使了个千斤坠,跳下来精准的砸到了他的背上。

      武功招式名字只是噱头,其本质是将气运至足底,起到了和轻功完全相反的作用。

      那个倒霉蛋被我踩的脸着地埋进雪里。

      为了免得他大叫,我直接从后面捏住他的脖颈令他昏厥,掀开衣袖,下面是骨瘦如柴的身体,和遍布的冻疮。

      脸上露出不自觉的微笑,我看了白凤一眼。

      然而,他的思想并未成功和我对接。

      这是一次失败的对视,只有我自以为的默契。

      “此人原本应是普通的难民,却被阿良的营地所接纳,这个营地是十分排斥外来者的,从那些人对咱们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说了一会,白凤没有回答,还是在默默看着难民,准确的说,是在看他身上裂了又裂的冻疮。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真讨厌,和这家伙搭档感觉处处都不顺心!

      气呼呼的瞪了他半天,他却仿若未觉的继续垂着眸,甚至将难民的衣袖轻轻拉上。

      然后才开口,声音有些发涩。

      “你不过是想说,阿良勾结难民提供衣食,若把此人带回将军府严加拷问,定会撬出将军想知道的消息,就算没有隐情,那些人也一定会…”

      他说着,手掌紧紧攥起,声音颤抖着,“他们好不容易才看到一点希望,却又要被人拖回深渊…”

      “这些人做错了什么,天灾不够还要有人祸,我们做的又是什么?将他们最后的生路断绝吗?!”

      他的眼底带着还未泯灭的人性,满是对这个世界的质疑。

      我笑出了声。

      “白凤,你是在…同情他们?”

      明明也算是真正了解了世界的无情,却还是如此天真。从某个方面来讲,他也算是极为稀少的类型了吧。

      他摇头。

      “并非是同情…只是…一点挣扎罢了。”

      冷风刮过他通红的鼻尖,散落的额发将双眼遮挡,透出满满的沉郁。

      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江月楼的小柴屋,明明满室破败,仍掩不住那双发亮的眼,仿佛整个世界最美好的期待都在那双眼中。

      后来,随着他进入将军府,那双眼中的光就渐渐消失了,他变得沉默,冷然。

      静静的凝视这个世界和他自身的关系。

      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不会长久,我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在看见那双失去希望的眼睛后,只是稍微有一点惋惜。

      只是有一点而已。

      我稍微靠近了他,歪着头轻笑,笑这世界逼人无情。

      “那么,白大善人这次又打算怎么搅我的局呢?”

      原本伸出去的手还没等碰到他的头发,他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璀璨的紫眸中仿佛燃烧着火焰。

      “高小冷,我们逃吧。”

      “远远的逃开将军府,逃开这座吃人的城。”

      突如其来的两句吓得我缩回手,这家伙傻的让人难以置信。

      “你…你疯了?”

      他居然说“我们”。

      不提油桃,不提墨鸦,单单说了…我们。

      脸色不由得有些放缓,原本打晕他的心思也渐渐歇了。

      “哼,你以为逃得了?好好的暗卫不做,要跑去荒芜千里的地方学着难民吃人肉?你还知道自己多大吗?打两个强盗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放在一群人堆里,你就是个屁!”

      我指着他的鼻尖,他默默看着我,呼啸的风声从中间穿过,扬起一片雪粉。

      指头没有收回去,他也没说话。

      那双浅淡的眼睛就那么看着,看着…忽然,唇角露出一丝笑。

      “所以,你也是想逃的,对吧。”

      几乎是笃定的语气,一向漠然的眼睛里也漾着浅浅的笑意。

      又自以为是的觉得懂我!

      嘴巴几次开合,失了声一般,半天才将否认的话说出,“别傻了,我可是堂堂将军府暗卫…虽然,现在还是最末等的,但只要肯为将军办事,前途定然一片光明…”

      那双眼里,渐渐失去了光。

      我明明没有说错什么,明明说的都是之前想做的事,但为什么现在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了…

      那双失色的眼睛面前,我甚至没法再开口。

      深深的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夹杂的雪渣刺得人肺管隐隐作痛,却能让人冷静下来。

      “离开将军府,你会死。”

      没有提及自己的事情,我注定是不会和他一起离开,他是向往自由的梦想家,我却只是一只为了苟活用尽卑劣手段的地鼠。

      他回眸,看向隐在风雪后巍峨的远山。

      “有可能。”

      “需要我帮你和油桃带什么话吗?”

      他摇摇头,“这样会牵扯到你的,既然你还要留在将军府,最好当做这是一场意外。”

      尽量朝他扬起笑容,“也算是相识一场,如果此后不会再见,不如…在走之前抱一下吧,或许以后都不会遇见像你这样的笨蛋了。”

      如此唐突的话,就算是我,说出口时也觉得别扭。

      他愣了一下,脸上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很红,但还是点了一下头,“正好,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我张开手臂,白凤往前走了一步。

      夹着雪粒的风吹过,挡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他的手很凉,比冬天的冰还要凉,明明说是抱一下,他似乎因为害羞,只是拉住了我的手。

      “高小冷…”

      我听见他低声说,“对不起。”

      突然,手上力道加重,顺带一个反剪,他想要将我的手臂折至背后。

      而我握着匕首的左手也从手臂部位被牢牢卡住,踢出去的腿被他同样以腿阻挡了势头。

      匕首的寒光映着那双淡漠的眼。

      他说,“幸好,你也是想杀了我。”

      阿良从不远处的高大枯木后走出来,正轻轻抚着掌,“小白,做的不错。”

      眼中快要瞪出火来,恨恨的看着卡住我手臂的白凤,下次谁再说他天真愚蠢,我定要斩了那人狗头!

      “臭小子,你敢联合别人阴我!”

      他手上更加用力,似乎是在说,是又如何。

      挣扎了一下,居然没挣动,也不知他为了这一刻专门练了多久,“你会后悔的!”

      我斜侧着脑袋,很艰难的拧着脖子瞪他,只见那张苍白的脸透出平时见不到的阴沉,居高临下的说,“是吗,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和阿良搭上桥的,王八蛋张良,竟然一声不响的策反了我的搭档。

      白凤侧了身体挡住我的视线,用巧劲卸了匕首后,挥手向我砍来。

      没有剧痛。

      他使的是手刀。

      这个笨蛋,到这个地步还要手下留情。

      眼皮重重合上,意识却轻飘飘的飞起来了,环顾周围的一切,这里赫然时刚刚白凤砍晕我的地方。

      他还没走,将我的身体捞在臂间,凝眉看向阿良。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阿良笑着弹了弹肩上的落雪,“放心,这种利己的好事,在下定然不会食言。”

      “希望如此。”

      白凤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然后将我的身体抚正,从下背了起来。

      我和他身量差不多高,这么背着,能叫我双脚不触地,也真算是难为他了。

      风雪半掩,他开始走远。

      阿良还留在原地,垂下的额发掩了一半眸子,其中光色莫测。

      “姬无夜还真是养了一群狼崽子…才这么大就懂得噬主了…只可惜……”

      并非是阿良的话只说了一半,而是白凤此时背着我已经离开了一定距离,我的意识不得不随着身体飘走。

      我…可能…也许,有点沉,他有些吃力,额在冬天里淌下汗来。

      哼,叫你逞能,要是直接把我砍了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了吗?随便往雪里一丢,埋都不用埋,等雪再大些直接能将尸体遮住。

      干什么要做这种费力气的事情。

      反正,我也是不会记得你的好,就算是手下留情,等我醒了,也是要第一个宰了你的!
      欺骗高小冷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我在空中飘着对他说了一大堆,可惜他根本听不见,只是轻轻的把我放在阿良营地里用来存炭的小窝棚里。

      黑乎乎的,刚放下来我就瞧见自己白皙的脸蛋上多了两道黑灰。

      这一定是故意的。

      我在半空张牙舞爪朝他出拳,可惜拳头穿透了他的身体挥了个空。

      他似乎有事要做,放下之后就要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转回来,半蹲着俯身盯着我的脸看。

      那双眼睛里,仿佛笼着淡淡寒气,偏生勾唇浅笑时如同化开的春水。

      这笑容,可没安什么好心。

      他用手沾了点炭灰在我脸上一笔一划的写着什么。

      不是字,是画。

      画王八。

      他居然,居然敢把我用在他身上的招数趁我无法反抗时用回来一遍!

      等我醒来,一定要摁着他的脑袋在上面画一千只,一万只!

      “我走了。”

      他的眼神垂着,分明是没发现我的存在,只是空然说了这么一句。

      等等,你不能走!

      阿良那臭小子刚刚说了什么只可惜的话,肯定还有后手,这个人坏的很,真的完全相信他,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喂!等等!你不能走!

      但是没有用,他根本听不见。

      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天地白茫茫一片中,沉默的守在自己的身体旁。

      这个笨蛋。

      等他回来,我一定要砍他一千遍,一万遍。

      所以,可千万别被阿良那个坏胚给阴死在不知道哪的角落里啊,不然我鞭尸都找不到地方。

      回头看看,我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愤怒的情绪,居然睡得那么香!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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