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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宋卿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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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关节开始
手指
手腕
胳膊
腿
身体
头
一点一点组装,精雕细磨
直到
人偶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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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再怎么做,再怎么描绘,也不过只是个样子像一点的,人形而已。
没有生命
没有感情
没有呼吸
甚至,连一个笑容都不会有
但是为什么
只是看着那双眼睛
就会觉得
还没有走
还在自己身边呢
.
宋宅的当家家主宋卿之大半辈子都在雕刻,不管是什么材质,大理石,木头,玉…他都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出完美的样子。
别说是主流城市的大型建筑里都少不了他的作品,国内的美术馆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展览,就算是国外,Qingzhi S也是响当当的名号。巴黎,纽约,米兰,他的粉丝遍布世界,巅峰期的石雕“新娘”拍出的天价,一时轰动四方。
而宋卿之本人却对声名毫无兴趣,名流人士的社交他一律不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除了叮叮当当地雕琢,就还是叮叮当当的雕琢,连着多少天都不一定能听他开口说一句话。据坊间传闻,原本呼朋唤友谈天说地的宋卿之性情大变是因为二十多年前妻子和儿子在车祸中丧命给了他巨大的打击,从那时起,宋卿之的魂就没了。
倒是宋卿之再婚的宋夫人陈晓经常出席各种社交场合,这是个聪明的女人,深知营销的套路和尺度,时不时地刷刷存在感却不招人讨厌。在国内宋卿之的口碑众口一致的好,离不开陈晓的精心经营。
毕竟,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的,陈晓知道宋卿之的心思从来就没有放在她身上过。就算她为他生儿育女,现在两个孩子都非常出息,他也从没关心过他们的生活。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宋卿之把全部的财产都交给了她,精神上给不了的,物质上都给了,从来没亏待过,陈晓也想通了,就当是做生意的合伙人好了,哪怕这个男人只是个赚钱的工具,她也得好好伺候着,更何况夫妻二十年,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
但是只有一件事,是陈晓心里过不了的坎。
那就是,每当宋卿之做出了那对母子的脸,她就必须立刻,立刻!出掉!
她绝对不会允许这个家里还存在着那两个人的影子。
哪怕那个影子是深深地刻在宋卿之的心里,灵魂里。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生活的地方就只能有她和她的孩子,就算对方只是个雕塑,人偶,她也容不下。
所以,当那一天,从来都会面无表情,几乎不怎么说话的宋卿之,领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罕见地满面笑容地站在她面前的时候,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陈晓的世界就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这孩子叫禾真,是接下来我的助理。”
这么说着的宋卿之,看向禾真的眼神充满陈晓从没见过的慈爱。
“陈老师您好,接下来我会在宋老师的身边学习,也您请多多指教。”
面对一无所知,谦恭地笑着的禾真,陈晓打心眼里,不喜欢。她也知道,禾真并没有什么过错,但是她改变不了自己真实的情感。
因为那张脸,太像了。
简直就是那孩子长大的样子。
就是二十多年前宋卿之的车祸丧生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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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真,你看,这样把一滴墨滴进水里,再这样把宣纸铺在水上拓一下,水波的纹路是不是就出来了?”
“啊!真的呢!”
看到雪白的纸面上出现了美丽的纹理,禾真的眼睛是充满惊奇的闪闪发光。
宋卿之看着这个表情,觉得记忆里的模样如此鲜明地重现了。
果然,和小时候的元真一模一样。
他给元真的第一节美术课,就是一盆水,一碟墨,几张裁好的宣纸。要是元真真的还活着,就是眼前的这副模样吧。
“我看的出来,你心里藏着一个愿望。不是吗?”
这么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是那个花店的老板。对上那双眼睛的一刹那,他有一种大脑内部被侵犯的错觉,反应过来时,额角遍布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那个他藏在心底的,充满憎恨的愿望。他曾经发誓一辈子都不会从嘴里吐露出来。
“让我猜猜,跟你过世的夫人和儿子有关,对吗?”
像看不见的触手蔓延在自己身上一般,耳边低沉的声音是甩不开的魔咒,把他的内心的阴暗一点一点拔出来。
“我帮你实现这个愿望,如何?”
“是宋家作为祭司一族,世世代代尽忠职守的奖赏。”
“不会有任何因果报应,功过簿上不会有这一笔记录。”
“只不过是提前送他们下地狱而已,迟早的事。”
“这个机会,可不会再有哦?”
“你忘了,那区区五十万吗?”
恶魔的诱惑,让已经淡化的记忆鲜明地重现。宋卿之仿佛听到了脑海里发出了一声“啪”的声音,他盯着眼前的男人,是鬼是神又有什么关系?明知可能是个陷阱,他也选择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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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我个人的谢礼,我再送一个特别的东西。”
面对姚禹的要求---一块他过世妻儿的遗骨,宋卿之虽然内心十分抗拒,但他还是将信将疑地把元真的一小块骨头送了过去。一周之后,当他在拾玖看到面前站着的禾真时,他的心脏像被人狠狠地一把揪住一样差点停止了跳动。
“禾真就是帮你完成心愿的人。如你所见,他不是人类,是什么不重要,表面上看他和普通人不会有区别。只不过,当他完成了你唯一的那个心愿,他就会消失。不要忘记了。”
他唯一的那个心愿。
他日思夜想这么多年,几乎不能安眠的心愿,只有一个。
让那个醉驾的肇事者死无葬生之地!!
但是很可悲,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什么也没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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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智能手机都还没有的年代,一起车祸而已,引不起任何的舆论。他死磕到底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司法机关追究一下,但是最终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卿之,民不与官斗啊!你们不在一个水平上啊!”
“你的事业刚刚起步,不能这么毁了一辈子啊。”
“我们知道你的心情,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毕竟还年轻,要考虑一下将来啊。”
“我们不忍心看见你的才华就这么消失掉啊!”
“毕竟判定了夫人也有一定的责任,不是对方全责啊。”
“你也要考虑一下父母兄弟和整个宋氏家族啊。”
。。。。。。
是啊,如果那天他们没吵架,她也不会一赌气抱着孩子大晚上出门。
要是那天没下雨,她也许不会因为视线模糊没有走上斑马线而承担了一部分所谓的责任。
为什么要吵架呢。琐碎的事情她要发泄一下就让她说好了,从职场女性变成全职主妇,不光心态没有完全转变,照顾孩子又那么辛苦,他没有过体谅却只觉得碎碎念很烦。
明明难产的时候就差点要了她的命,他怎么就忘了呢?在他离开家里一贫如洗穷困潦倒的时候,身边只有她,他怎么就忘了呢?
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就不能让让自己的老婆一点呢?
五十万的和解金,是对方的恩赐,是啊,毕竟对方都说了,不追究自己的纠缠。
宋卿之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一堆现金,身边的一群人是他曾经以为的自己的好友现在别人的说客。嘴上说着明白他的心情,实际上没有一个人理解他的感受。他不求感同身受,但是,至少,哪怕有那么一个人能和他站在一起。
最终也不过是些酒肉朋友。
那个无论何时都对自己说“卿之,要相信自己啊,在我心里你就是最棒的”“艺术家要遵从自己的心,心死了作品也就没有生命力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等咱们有钱了,你一定要带我去你说的米兰,罗马去看美术馆,我还没出过国呢。”
“你老让我先习惯国外的饮食,但是这些都不好吃啊,我看啊还是我做的饭你吃的最香。”
“咱们如果有了儿子,就叫元真,有了女儿嘛,名字该你想。”
“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遇上了你!最幸运的事,也是遇上了你!”
……
这些话语明明还围绕在耳边,说话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他只剩一个人了。
不管日后身边有了谁,周围多了什么,各种大奖小奖塞满了房间,他的名字响彻四方,又如何呢?
早已万念俱灰。
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不是家族给他的所谓责任义务,而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这个虚无缥缈的信念。
直到那一天,他接下家族揽下的活,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花店做两个木雕之后,对方竟然意外地很满意他的工作,约他去喝茶。他原以为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推不了的应酬,没想到,竟是这个契机,让他多年以来的夙念有了可以实现的一天。
可是。。。。。。
每当宋卿之望着禾真因为一点点小事情而开心的模样,心中就充满了平静和满足。
禾真来到他身边三年了,他仍然没有提过他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这么多年的执念,好像假的一样突然就消失了。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身边的孩子,作为父亲,怎么忍心让他去做会让双手沾满鲜血的事情!怎么忍心让他再次消失!
手刃仇人的心愿,和让禾真在自己身边快乐地成长,这两件事摆在天平上,“当”地一声就会有一边直接落地。
他知道,有时候禾真望着他,会露出困惑的表情,但是就当是他的私心吧,他选择视而不见。
偶尔,他会抚摸着禾真的头发,捏捏他的脸颊。他雕刻了一辈子他们母子二人,不管他能怎么把模样做的栩栩如生,每次触摸到的,都只有冰冷。而眼前的禾真,明明是那么温暖,那么柔软,是活生生的人,会有喜怒哀乐,跟他对视的双眸是那么充满纯真!
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再失去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