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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百年情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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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是北京时间早上七点,邹喻还在熟睡。
梁时遇轻手轻脚地推开卧室门,将刚泡好的玫瑰花茶,轻轻放在了她那侧的床头柜上。刚泡好的茶,还冒着丝丝热气,等她醒来喝,温度应该正好。
放好之后,他又轻手轻脚地在床边半蹲下来,目光盯着床上人的睡颜看。
她睡相很好,此时微张着唇,几缕碎发散在额前,显得有些娇憨。虽然生过孩子,但样子还是跟以前没两样,肤色白净,五官精致又漂亮。
非要说改变,那就是母亲的新身份,将她整个人衬出了一种更为柔和的气质。
看着看着,梁时遇就不老实了,眉目凑近,想亲她一下,但又怕把人亲醒了,只好无奈作罢。
他起身,走到床边的书桌前坐下。
正准备处理一下工作,这才发现书桌上放着一张报纸,他拿起一看,一篇熟悉的文章映入眼帘。
报纸上登载的,在前一段在社交媒体上引起广泛传播的一篇博士毕业论文致谢,作者是黄国平。
这篇致谢,因其平实质朴的语言,以及作者本人艰苦却动人的经历,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的讨论热潮。
邹喻当时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正在坐月子,怕对眼睛不好,所以那段时期,她断绝了所有的电子产品。
每天的消遣就是看书、看报纸、听梁时遇讲故事。
那天,梁时遇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把孩子哄睡着,进门就看到邹喻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张报纸,眼睛红红的,声音哽咽地问他:“你走的路,是不是比他还要辛苦?”
特殊时期,再加上体内激素下降的原因,她心思敏感得不行,问完,眼看着就要落泪。
梁时遇瞬间就慌了,怕她哭了,会对眼睛不好。
于是敷衍了句:“没事瞎比什么。”
说完,给她讲了个笑话,赶紧把这事给翻了篇。
其实,这篇文章,他之前就读到过。
读到其中的人情冷暖,征程漫漫。
读到其中的艰难求学,生离死别。
他确实有太多感同身受。
那一道道坎儿,不论横亘在谁面前,都是难以跨越的天堑。
他早就说过,这人间疾苦,大多相似。
有时候觉得,用“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形容生活的不易,实在是太过含蓄。
生活的考验向来是不做商量,迎头劈来。
那种力量的悬殊,或许用“压死稻草的最后一只骆驼”来形容更为贴切。
出生于一个低的起点,有人自暴自弃,有人奋起直追。
那些奋起直追的人,被人歌颂、被人高看、被人百般解读。
赋予他们的词语,大多是:坚韧、勇敢、能吃苦、不服输。
可大家或许都忽略了,这些人之所以能咬着牙走别人走不了的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天生就会合理化痛苦。
梁时遇就是这样的人。
生活给什么,他就接着。
觉得那是应该的。
有了这种心态,他不怕击打,不怕孤单,不怕现实和理想一次次在眼前撕裂。
所以,他从来不抱怨生活。
但他,从来也不跟自己握手言和。
不过这是他以前的想法,现在的他,有了新的答案。
柔黄的日光下,梁时遇拿出一张白纸,用更为温和的表达方式,虔诚落笔:
“那天,你问我,走过的路,好不好走。
我怕你哭,敷衍了事地回答了你。
但现在,我告诉你,那条路,不好走。
读小学的那条路,不好走。
下雨路滑,下雪泥泞,夏天暴晒,冬季严寒。
读中学的那条路,不好走。
成绩上的差距尚可通过努力追上,但心中的自卑却很难消除。
读大学的那条路,不好走。
因为我们刚在一起就分别,我还无能为力去改变现状。
出国深造的那条路,不好走。
陌生的环境,繁忙的课业,最重要的是,没有你在身边。
学成归国后,找你的那条路,不好走。
因为这件事不是我努力就可以,还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横亘在前。”
写完这一路的难,他笔锋抖转:
“但小学的那条路,有你跟在我身后,我们夏天追蝴蝶,冬天抓雪花。
那条路,就没那么难走。
中学的那条路,有你陪在我身边,虽然不在一栋楼,虽然奔赴的远方也不同,但想起你,便觉得:
那条路,就没那么难走。
大学的那条路,我们曾在一起,有过最缤纷的回忆。
那条路,就没那么难走。
出国读书的那条路,我是在拼了命的努力,但想到努力的终点是你。
那条路,就没那么难走。
邹喻,你要知道,这些,才是能纪录进回忆里的闪光存在。
而不是那些痛苦。
所以你不必因为这个,无法释怀。”
天地静悄悄的,只有纸笔摩挲的声音:
“读中学的时候,我听魏老师说过一句话,他说,煎和熬都是让食物变美味的方式。
我知道,这话表面上说的是食物,实际意指的却是人生。
它是在说,人生中的所有考验与磨难,都是为了让你变得更好,你要承受住,并跨越它,只有你闯过暴风雨,才能拥有彩虹般的绚烂人生。
我对此深信不疑,并百般认同。
可直到后来,与你相逢,我才发觉,原来,让食物变美味的方式还有一种。
名为酿。
酿与煎、熬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酿是不痛苦的成长。
不是烈火猛烧,不是沸水滚烫。
而是和漫长时光中的磨砺达成协议,用温和的烘焙和发酵,让你完成细水长流的美好蜕变。
你之于我,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一笔一划,将她心中的郁结慢慢解开,解开后,才写到那件往事:
“那天,你问我,给女儿取名忆暖,是不是因为心里有个白月光。
看在今天是你生日的份上,我向你坦白。
确实是有个白月光。
邹喻,你总以为我们的初遇是在你六岁那年的夏日黄昏。
但其实,前一年的冬夜,我就见过你。
你一定不记得了吧,要不,也不至于在看到梁忆暖这个名字的时候,一脸嫌弃。”
写着写着,梁时遇无声笑了下,任凭自己陷入回忆。
他还记得,那是个冬天。
北方的城市,下午五点的光景,天就已经差不多黑透。
但他丝毫没意识到天色已暗,也没意识到北风极寒。
那一年,他五岁。
他的父亲,因雪大路滑,不幸滑落山坡,最后,经抢救无效身亡。
他今天过来,就是给父亲办理销户。
下午两点,他从户籍管理科出来,然后就一直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就那样沉默地坐着,放任天色一寸一寸地变暗。
因为他不知道,前面还有没有路可走。
他心中的父亲,高大、善良、无所不能。
可是,竟这样突如其来地失去了生命。
他的人生,再也没有人可以倚靠。
他思绪沉浸在与年纪绝对不对等的苦难里,是真的不知道过了多久。
是过了多久啊?
他的视线里突然多了一双红色的小皮鞋,他微微抬眸,看到有个小姑娘在他面前慢慢蹲了下来,一边将手里的那瓶热牛奶递给他,一边奶声奶气地跟他说:
“暖暖。”
梁时遇当时听了,一脸茫然地抬头,没懂眼前这个小姑娘想要表达什么。
那个小姑娘看着他,把手中的东西用力往他手里塞着,尽力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你手红红,暖暖。”
梁时遇这才明白她的意思。
你手都冻红了,我给你热牛奶,你暖一暖。
那个北风呼啸的冬夜。
一个陌生的小姑娘,伸手递给他一瓶热牛奶,让他如沐春天。
那个年代,牛奶还没这么普及,不是现在超市里随处可见的真空包装产品。
那时候的牛奶,都是用玻璃瓶装的,做出来盛在两个大铁桶里,卖家会把这两个桶绑在自行车的后座,然后沿街叫卖。
当然,价格也不算便宜,至少对于那时的梁时遇来说,能称得上奢侈品。
所以,当时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就这样大方地把牛奶分享给他的时候,他觉得她一定是个幸福的小孩。
拥有很好的家境,也拥有很多很多的爱。
梁时遇是在后来才想明白,那天之所以会在那里遇到邹喻,是因为,那天是宋雯和邹志强的离婚的日子。
邹志强的户籍在老家,所以他们回来办离婚。
两个人进去办离婚的时候,就这样把邹喻一个人扔在了外面。
没有人管她。
所以,后来,梁时遇才会看到,那个递给她牛奶的小姑娘,叫一个女人妈妈,那个女人却转身就走。
叫一个男人爸爸,那个男人却甩甩手,让她别烦他。
原来,她不是个幸福的小孩。
幸福不是为了用来比较的。
可知道这件事的那一刻,梁时遇却控制不住地开始对比。
她怀中拥有的,能让人如沐春风的爱,或许还没有他多。
也是在那个时刻,他才意识到。
那个北风呼啸的冬夜。
她递给他的,是她怀中,唯一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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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薄如蝉翼,寥寥几句就可写尽。
却也厚如磐石,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梁时遇看着折断的笔尖,换了一支笔开始写:
“所以,邹小喻,不要再随便吃醋了哦。
梁时遇。
——良时,遇你。
梁忆暖。
——思忆,暖暖。
你生命中的两个守护神,皆以爱你为名。”
揭开了“白月光”的秘密,他又开始续写刚才的话题:
“对了,我刚还有句话没说完,我说,回国找你的这条路,不好走。
因为这件事不是事在人为,而是有些听天由命。
可我偏不信命。
我之所以走到今天,就是因为我不信命。
我不信苦难会将我打垮,我不信我走不出那座大山。
可面对和你的相遇,我实在找不到任何理性背书。
只能感谢命运。
或许命运只是轻轻拨了一下弦,将你送到了我的身边。
但仍值得,我千万次鸣谢。
感谢命运让我遇见你。
重逢的那个冬天,你喂我玫瑰花茶,还问我哪一口最好喝。
我说每一口。
前几天,你问我,哪一年最爱你,还没等我说话,你便自问自答道,是不是每一年,都最爱你。
我说不是。
我的时间刻度里,没有最爱你的那一年。
我对你的爱,和那杯玫瑰花茶一样,不存在边际效用递减。
只会与日俱增,与年俱增。
与漫长岁月俱增。
当你醒来的时候,床头的那杯玫瑰花茶应该已经放温和了。
而你,又迈入新的一岁了。
不要害怕时光流逝,不管长多大,你永远是我心中那个值得被好好疼爱的小姑娘。”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又低头,准备在落款处认真签上自己的名。
邹喻就是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睁开眼,看到坐在书桌前的梁时遇,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嗓音带着刚睡醒才有的娇糯,朦朦胧胧地问:“你在工作吗?”
梁时遇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头坚持把自己的名字写完,边写边说:“写情书。”
邹喻没反应过来:“写情书?”
她话音落下的时候,梁时遇收了笔,从书桌前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刚才没舍得落下的吻,在此刻终于落下。
他一边亲吻着,一边把手中,刚从回忆里盛出来,还热乎着的那份情书递给她:
“生日快乐,梁太太。”
“你是我人生的佳酿。”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百年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