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宫殿》阁楼夜雨

1、跳崖

　　太阳刚升起来，红彤彤的，山间弥漫着浓浓的雾气，像是在碧绿的青山间铺上了些棉絮，那些“棉絮”看上去软软的，轻飘飘的。

　　如同林小雪此刻步子，轻飘飘的，像是喝醉了酒，但她很安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双臂任由其前后甩动，像是没了筋骨。

　　她的眼球布满血丝，头发上还有肉眼可见的露水，鞋上也有污泥，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包，鼓鼓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座山，林小雪和他一起称作“爱情山”。

　　“希腊有爱琴海，不如我们就叫它爱情山吧？”

　　“别人都叫坠入爱河，我们叫登上爱山！”

　　这座山肯定有它本来的名字，可林小雪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不过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她即将与这座山融为一体。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只是几个熟悉汉字的组合，又何必那么纠结它呢。

　　想到这，林小雪释然了，她又向悬崖走进了一步。

　　原本还是红彤彤的太阳，此刻却蒙上了一层薄雾，就像有近视的人取下眼镜看它一样，不过它的温度却越来越热烈。

　　她放下包，取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件洁白的婚纱，蕾丝花边，真丝裙摆，外面还罩着一层薄薄地轻纱，倒是与这薄雾天气很应景。

　　她脱下外套，将这件抹胸婚纱套在身上，她回忆起自己与邹慕白在一起的三年。

　　他是一个穷小子，连学费都是家里东借西借凑起来的，他很争气，学习成绩也很好，是他们院里数一数二的学霸，可能是因为贫穷产生的自卑，让他几乎没有什么社交活动，每天就是寝室，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的生活。

　　林小雪认识他是因为一次“事故”。

　　那天晚上，她骑着自行车从图书馆回宿舍，突然，一辆开得很快的轿车从她面前经过，她躲闪不及，就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待她想站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的脚使不上劲来，而且稍一用力，就会袭来一阵阵剧痛感。

　　她四下看了看，这么晚了，路上都没有人了，她想打电话给室友，让她们来帮帮自己，这才发现手机好像落在图书馆了。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她孤立无援，急得想哭的时候，他出现了，背着一个双肩包，走得很快，当他经过林小雪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林小雪心想终于得救了，可没想到他只是把倒在她身边的自行车扶起来后，就走了。

　　因为林小雪当时是坐在路边的一个台阶上，他只以为这是个在乘凉的同学，所以并没有理会。

　　“哎，车都扶了，你不扶我人？”林小雪叫停了他。

　　他回头，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孩原来是骑车摔倒了。

　　他没有说话，站在林小雪面前，不知如何是好，林小雪叹了口气，本来以为等来了救星，没想到是个“傻子”。

　　“同学，你好，能不能送我去下医院？”林小雪看着他说道。

　　他点点头，很小声地回道：“好！”

　　他四下看了看，最后盯上了林小雪的自行车，接着他把自行车推到林小雪面前，然后极其拘谨地将她扶了起来。

　　“你要干嘛？”

　　他指了指自行车，“你坐在自行车上，我推你去校医院吧。”

　　林小雪苦笑一声，没想到这个社会还有这么“洁身自好”的男人，从他扶起她的紧张的表情，林小雪基本可以断定，眼前这个男孩肯定连话都没和女孩子讲过。

　　她只能听他的坐上自行车，难不成自己一个女孩子，还能厚着脸皮让一个男孩子背自己，虽然林小雪确实是这么想的。

　　林小雪坐上自行车，只听见咔嚓一声，自行车的车轱辘猛地被压得变形，林小雪一个没注意，又猛地摔在地上，导致另一只脚也扭到了，这下好了，还挺对称。

　　林小雪疼得直呲牙，邹慕白这下更手足无措了，急得围着林小雪打转。

　　林小雪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只要林小雪没同意他来扶自己，他就绝对不会贸然去触碰她的身体的。

　　“你快背我去校医院，我脚疼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

　　一听这话，邹慕白立马将二人的书包挂在脖子上，然后背起林小雪一路狂奔，原本十五分钟的路程，他居然八分钟就跑到了，还背着个人。

　　后来，医生诊断，没什么大碍，只是扭伤，喷点药，休息两天就好了。

　　本来以为两个人以后再也不会碰到，没想到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几乎是同一时间段，同一地点，他们再次相遇了。

　　林小雪后来才得知，他每天都会学习到图书馆关门，所以每天路过那里的时间几乎是固定的。

　　她逼着他送她回宿舍，说是一个人害怕，全程他都没怎么说话，只是问了一句，“你的脚好了吗？”

　　林小雪说没好，要他扶着，他没同意，最后让她坐在了自行车上，他推着她走了一路。

　　这次自行车没坏。

　　后来二人渐渐熟悉，走得越来越近，也就顺理成章的走在了一起，她比他大两届，所以提前毕业，之后他的学费便是由她一人包揽，其间林小雪还意外怀孕，本来二人是打算将孩子生下来的。

　　可到八个月的时候，他突然反悔，说是他们目前还没能能力养活一个孩子，他让她去打掉孩子，她没同意，二人吵了一架。

　　他端着一碗鸡汤，来找她和好，她看着他笑笑，喝下了鸡汤，可没想到鸡汤里居然有打胎药，没过多久，她突然觉得肚子痛，一大片血顺着她的大腿两侧流了下来，她害怕极了，无助地大喊。

　　最后从医院回来，她原本圆滚滚的肚子，此刻变得干瘪，她永远忘不了那个铁盘子里的断肢残体，是她亲眼看着医生用一个铁夹子从自己肚子里将孩子一块一块的夹出来。

　　为了养胎，她辞掉了工作。如今也胖了一圈，脸色蜡黄，面容憔悴，整天穿着睡衣，因为不能长时间碰水，所以要隔好几天才洗一次澡，她亲眼看到，他抱着她的时候，他脸上嫌弃的表情。

　　“我们分手吧！”这句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炸醒了在悲痛中的林小雪。

　　“为什么？”

　　他低着头，沉默了好半天才说道：“我不想骗你，我们公司老板很看重我，还把他女儿介绍给我认识，我觉得我应该是属于上层社会的人，所以我们还是乘早断了联系吧。”

　　听完他的这番话，她没有吵，也没有闹，只是艰难的站起身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坐在床边，一直一言未发。

　　突然她看见他们定的婚纱，表情一怔，愣了一会，她径直走向它，将它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放在手中抚摸了好久，还用脸颊去轻轻的蹭它。

　　最后，她什么也没带，就带走了那件婚纱。

　　家里人一开始知道他是个穷小子的时候，就极力反对，林小雪却说他很有能力，未来无可限量，因此还和家里人闹翻了。

　　朋友也说他三观不正，她却告诉朋友，他只是小时候家里穷，才会有些孤僻，只要我们的生活越过越好，他也会越来越积极向上，正能量的。

　　如今所有的话都一语成谶，林小雪倒不是后悔自己没有听他们的话，而是后悔自己坚持东西居然是错的。

　　她带着那件婚纱来到了他们第一次定情的地方——“爱情山”。

　　从这里开始，那就从这里结束吧！

　　“我现在长得这么丑，浑身这么邋遢，野兽可能都不会吃我的尸体吧？”林小雪苦笑道。

　　因为怀孕和长期的劳作，林小雪之前要打两份工，才能养得活他们二人，有的时候，晚上还要出去送外卖，每天日晒雨淋，皮肤慢慢变得粗糙。身材也越来越臃肿，就连她原本引以为傲的柔顺的秀发，也变得越来越干枯。

　　本来想着，等到他毕业，自己的负担就会轻一些，没想到却等来这样的结果。

　　“下辈子，希望我能做一个傻子，不懂爱情的傻子！”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脚步向前踏出一步，此时，她的右脚已经悬空，只要稍稍往外一倒，，她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真的没有什么留念的吗？

　　有！但不值得面对的东西太多，那些值得留恋的就被掩盖了。

　　林小雪将身子微微一倾，瞬间就感受到失重所带来的那种血脉膨胀的感觉，耳边呼呼的风，声音很大，好像屏蔽了外界所有的声音，这或许就是与现实世界的第一个隔绝——声音，接着，随着速度越来越快，风也越来越大，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这便是第二个隔绝——视觉。

　　突然，她觉得周围软绵绵的，此时她正处在一片浓雾之中，雾气软软的，凉凉的，这让她的感觉越来越麻木，她知道，当感觉完全消失的时候，就是自己彻底与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候。

　　另一个世界是这样的呢，还是没有另一个世界？林小雪在死亡的最后一刻，内心泛起了一阵阵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