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狐灯

7、第七章

　　【谎言】

　　若是在平原丘陵，倒好说一声山风飒沓，到了这北漠之北的山巅之上，这风已不是一句凛冽能形容的了，刀锋一样的削过陡峭耸立的山脊，在山谷里回荡起呜呜的回音，像是百鬼哀哭。一轮冷月冷冷的斜挂远山侧峰，冷冷的光照耀着冷冷的雪地，一片漠然的模样。

　　青柏就在这样寂静而喧闹的夜里，孤影对月，迎风而立。无衣有些无言的，站在他身后几步之外。

　　青柏说，寒山月，好风景。

　　无衣轻轻扬起了眉梢。

　　青柏又说，漠北幽冥局的锁魂阵，果真厉害，这山风这雪岭，真如真的一般。

　　无衣脸上骤然变色：“你——”

　　话音未落，周身景物倏尔变换了模样，雪山不见了，冷月不见了，呼啸哀哭的山风不见了，冻彻心扉的寒冷不见了。

　　大漠黄沙不见了，取代它的，是依旧望不着边际的，鸟语花香。

　　“我有红药花，知君看不得。我有紫竹管，知君听不得。流水落花去，梦渡醉花阴。”

　　寒山月尽，醉花阴起。

　　无衣脸上的惊惶不见了，他唇角抿了抿，又翘了翘，眉梢眼角飞扬恣肆气势凌人，他抬头，挺胸，直指着青柏的鼻尖，傲然且愤然道：“锁魂阵能破不能说，说则变，变则莫可破，青柏，你当真想死不成？”

　　青柏只是淡淡的垂着眼，神情一如当年的神医，他淡淡的道：“哦。”

　　无衣气急。

　　无衣只道青柏为人好脾气好骗又好欺，却忘了这人最好赌，当年用自己的命赌回了神医的命，今天也是，青柏在赌，他赌无衣不肯陪着自己死在这眼花缭乱的仙境幻景之中，赌他不得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破了这锁魂阵，而没有余暇去做其他的小动作。

　　无衣只得忿忿，无奈，认赌服输。

　　“幽冥局这阵也真是厉害，也不知当年是谁想了出来。”青柏好整以暇的微笑，斜倚一株老藤，藤叶垂下，遮出一片青绿的影，青柏就倚在这片花云叶影里，看着无衣忙上忙下。

　　既然做得无衣的师父，青柏自有他的能耐，纵使无衣再天纵奇才，毕竟少了青柏那么多年的岁数在那，而有些机巧，没有岁月的年年沉积，却是领略不得。
　　无衣败在阅历不足，小狐狸也有栽在老猫手里的时候。

　　如今的醉花阴，繁花处处，蝶舞莺飞，凤凰花遮蔽了天日，又纷纷落落的垂下来，染红了无衣的青衫，染红了青柏的黄袖。早些时候的寒冷早已不见踪影，前些日子里那些辛苦奔劳也像是做梦一般，独独那每夜里，唇上轻揉润湿滑腻微温微凉的触感，让青柏怎么也忘不掉。

　　真是冤孽得很，青柏暗叹。

　　醉花阴看似比寒山月好得多，实则更危险，隔绝了真实的感知，人无法得知自己现实中的真正感觉，饥饿也好寒冷也好痛楚也好，纷纷不知，眼前所见，耳旁所闻，皆是连桃源仙境也比不得的胜景，可是没有食物，没有水源，越是往后，风景越美，没有白天黑夜，天光永远明媚照人，天色越暖，香气越浓，馥郁盈袖，叫人昏昏欲睡，直到最后，让人醉死在自己的幻梦里，不复醒来。

　　无衣不敢掉以轻心，牵着青柏的手，在一片繁花影里寻找如蛛丝一般叫人难寻的枯败细景，一片黄叶，一瓣落花，硬生生从春日里走出，踏入秋季萧瑟。凤凰花终于落尽，脚下依旧是遍地的碎石黄沙。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无衣牵着青柏走出锁魂阵幻境，喃喃自语，终于力竭倒在黄沙地里。

　　而漠外，月正明，风正清，巨大沙丘的阴影背后，一座城池巍巍伫立。

　　漠北，幽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