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狐灯

5、第五章

　　【故事里的故事】

　　“那小孩，就是青柏？”华胥沉吟，声音低缓窒闷。

　　青淮点头：“青柏不过是他居所的名——青柏居，他从来就没有名字，当年的大侠忘记说，当年的神医忘记问，当年的青柏忘记取，世人皆称他为神医，名字什么的，更加无足轻重了。”

　　“那你又是谁？”华胥问。

　　“青柏是家父。”青淮道。

　　“………………”华胥沉默了好一阵子。

　　青淮自顾自的继续说：“家父后来成了家，立了业，繁衍了子息，可是依旧难逃一死。”

　　“那么，我继续来说第二个故事吧。”青淮道。

　　自当年的神医死后，青柏接替了他在碧水梵天的位子——碧水梵天一主三圣五师，青柏是风雅颂三药圣其一，直接隶属门主座下。一切仿佛回归了原点，雅圣的座上依旧有人坐着，世上的大侠依旧有地方可以依靠，除了当年的神医换做了如今的青柏，其他的，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有一年春天，碧波湖畔，一名青衣的少年，轻易的拦住了青柏的去路。少年的眉眼温润，一如春日里的碧波湖水，潋滟生辉，口音却带着边疆的粘糯，和不经意的翘舌音，轻轻软软，像鸽子一样，可却有着傲到九天碧霄上去的神气。少年带给青柏两句话，第一句是：

　　“杨大侠未死。”

　　第二句话是：“我叫无衣，漠北幽冥局，无衣。”

　　华胥心里忽然一紧。

　　“青柏其实并不聪明，神医门的雅圣一支，一直有传统如此，师父聪明徒弟笨，师父笨蛋徒弟精，简直冤孽一样，”青淮吃吃的笑，有意无意的拿眼睛去瞟华胥。华胥只是不语，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若是如老人精一般的挤兑你，你又能拿他如何？

　　只无奈苦笑而已算了罢。

　　杨大侠未死，这让青柏很难以接受。青柏一直以为，当年的神医，是喜欢着杨大侠的，若不是当年杨大侠一死，神医也不至于如此早逝。如今忽然听说杨大侠未死，青柏心里头忐忑不安，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不如亲眼一见吧。

　　打定了这个主意，青柏便随着那个叫做无衣的少年北上，直取漠北幽冥局。

　　早春的碧波湖畔渐渐远去，垂柳依依，青杉隐隐，不变的蓝天白云下，褪去了南方的水色，中原的恢宏，披卷而来的是万里无垠的长河日落，大漠黄沙。
　　苍凉的漠北，广袤的漠北，埋葬了无数金戈铁马，热血长歌的漠北。

　　“有很多故事，其实仅仅就是故事而已，故事总有三分真，三分假，剩下那四分，端看个人揣摩。”无衣怀抱着一尾弦琴，细瘦的指尖铮铮的扣着琴弦，铮铮的响。青柏依旧是淡黄的衫子，浅白的袖摆在胡桃木的桌上铺开，又从桌沿处垂下，不明悲喜的轻晃着。

　　无衣说，师父你是太笨，所以总把故事当真，所以很多事情，你都看不明。

　　青柏说，我不是你的师父。

　　无衣就小小声的笑，眉梢挑衅似的扬起，神色妖冶连窗外黄沙之上的血月都隐去了光华，像一只风流艳靡的狐妖，无衣轻笑着说，自然是师父的，又说，怎么不是呢？

　　青柏只能沉默饮酒。

　　酒是漠北的酒，客栈老板的得意之物，唤作雪狼魂。不明就里的青柏只当做江南醇甜的水酒，饮了一口，却被那突然的灼烈烧得一口又呛了出来，头一低，淋淋沥沥的喷在了浅黄的袖摆上，简直能冒出烟来。另一边的无衣倒是笑得尽兴，倚在桌边看尽了青柏的洋相，这才懒懒的开口：

　　“漠北的酒都烈得很，其中以雪狼魂尤甚，喝的时候不能含，含在嘴里，是要连舌头都一起烧掉的，非得一气灌下了肚，这酒劲才会一股脑儿的冲上来。”

　　“漠北的雪来的早，秋天还没过完，就开始下起雪来，一天紧似一天的落，直把那目光能及之处，都覆上了一层白色，这时候，雪狼就开始活动起来。”

　　“每到月明晴好的夜晚，就会有大片大片的雪狼，成群的奔越过白皑无边的雪原，浪卷了似的，远远地从天边掀起来，愈近愈快，带着奔雷一般的声响，不及眨眼，就从眼前掠过去了，扬起高高的雪雾，遮天蔽日的，仿佛连月亮也要一并踏下来的势头，叫人心惊，一辈子都难忘。”

　　“这是漠北雪狼的魂，这酒也是。”

　　无衣忽然拍开了一坛酒的封泥，握着酒坛的边沿就凑上唇灌了起来，姜黄色的酒液溢出，一朵一朵的在无衣白色的衣领和青色的衣襟上绽开，像是暗色的花，不知不觉连成一片暗香四溢的丛林，带着仿佛丹桂的香气，又仿佛不是，隐隐的飘散了开去。

　　“这里就是杨大侠生长的地方，”无衣轻轻咳了两声，唇角挑起一个蛊惑的弧度，“也是我的。”

　　那时，青柏四十有余，无衣二十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