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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别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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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做完早课,云珞拿着新抄的字,跑去给白楚看。还没跑到住处,先在林道前看到了白楚,大哥负手直立,静静望着旷然的草野。
背后的枝叶交掩在他头顶,半投映在他身上,他身姿清越,仿佛远在青山薄岚边,云珞觉得大哥好像尘世里的神仙。
“大哥!”云珞跑到白楚身边,给他看自己的字。
白楚接过云珞的书纸,细看了看她的字,朝她笑道:“小珞儿字写的整齐,有笔墨气了,以后写出来的字定是好的。”
云珞这时的字还很稚气,哪看得出什么笔墨,只胜在了齐整,白楚有心夸她,云珞就存了志要好好写字。
他引云珞看远处的山石,问道:“珞儿在灵幽开心吗?”
云珞连点头,道:“开心,灵幽很好,我很喜欢这里。”
白楚便笑,摇指山上的树给她看,说:“灵幽是桃源仙境般的地方,当然是好的。珞儿可知道,那些是什么树?”
云珞看了半晌,惭愧地说:“我只认得柳树,其他的不认识。”
白楚说给她听:“还有杨树和榆树。在灵幽谷外,有很多地方,很穷,实在吃不上饭的时候,他们就只能吃树叶树皮,这几种树,都是可以吃的。”
云珞很惊讶,问道:“树叶树皮怎么能吃呢?”
白楚道:“这些东西不合适给人吃,但饿极的时候,不吃就饿死了。”
在云珞怜痛的目光中,白楚蹲下身,对她说道:“大哥小时候吃过榆树皮,的确很难吃,大哥吃过一次,就不想再吃了。”
云珞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心疼地喊了声:“大哥……”
白楚朝她笑笑,让她别难过,说道:“大哥很幸运,只吃过那一次,后来大哥去了太仓山,做了师尊的弟子,再也没有愁过吃穿。可苦日子里以树皮果腹的人一直还在,他们不仅吃不饱,还要担心战乱,他们无依无凭,如果打起仗,他们就可能死在战火下。大哥也许救得了一些人,可是救不了所有人,他们有的面青肌瘦地被活活饿死,有的满脸血污地被埋在泥土下,大哥看见他们的脸,就觉得心痛。”
云珞垂下头,觉得愧疚。
白楚轻抚她的头,安慰道:“珞儿抄了圣书的句子,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云珞重举起书纸,仔细再拜读了一遍。
白楚伸手指了指云珞书的第三行字,道:“‘行仁义事,存忠孝心’,是修身齐志的先责,仁义忠孝写起来简单,行起来却不容易,珞儿在这里听师父讲学,要认真学。”
云珞用力地点点头。
白楚直了身,望着远方叹道:“大哥是个没用的人,没有本领真正地去扶转乾坤,成个守义不苟的游士,已是大哥能做的所有。”
云珞摇摇头,抓着白楚的袖摆说:“大哥是最好的人。”
白楚抚她的头,道:“珞儿也要成为一个好的人。”
云珞郑重地答应了,又问:“大哥是要走了吗?”
白楚点头,道:“大哥要走了,珞儿留在这里,学礼明义,等你长大了,大哥就来带你出去,届时和大哥一起,天底下最好与最坏的地方,我们都去看看。”
云珞不舍得大哥,但明白道理,只是红了眼眶。
白楚气度和如三月煦风,他拂了云珞眼泪,道:“大哥家在兰华门的苍岚山上,那里有座小竹峰,大哥去年才播了片新种,等珞儿长大了,那小竹子也长大了,大哥领珞儿去看。”
云珞使劲点了头。
潜井街是泽都东边的一道窄街,再前些年路要更宽些,那时也还叫潜井大街,但自从这条街鳞次地做起了皮肉生意,都尉嫌不好看,隔了条道,换成了小街。
名字换了,路窄了,但不影响这条道的热闹程度。
譬如此时,道上人声鼎沸,人一层一层地围了几圈,打着兴趣看热闹。
“大人,求您饶了我,求您饶了我.....”小姑娘趴在地上磕头,重复着求饶的句子,她身子不住地颤着,看起来可怜极了。
这事不稀奇,即使是放在白天,也不是潜井街的稀罕事,此刻围的几层人,只因这位被提出来新卖的小姑娘,着实含了几分姿色。
小姑娘不停地向面前站持的富官人磕着头,她看起来还挺小,一头乌发杂乱地披散在瘦削的脊背上,原本洁白的裙子染了灰污,看样是方才就被拖扯过了。
“饶了你?”富官人大嗤,伸出手挑起小姑娘的下巴,露出小姑娘稚嫩却精致的脸。微挑眼尾的一双瑞眼,长睫上还带着零碎的泪珠,是个美人模子。
富官人欣喜打量着小姑娘,道:“你和不知道你爹在赌坊欠了我多少银子?你爹把你拿出来卖,你就是妓,如今将你卖给我了,你还有什么可讨饶的?”
小姑娘的脸被毫不怜惜地甩住一旁,富官人阔步向外街走,同时对一旁的两个大汉抬了眼色,两个彪壮汉子立即会意,上前抓住小姑娘纤细的手臂,强行将她往前拖。
姑娘惊恐又惧怕,手脚不断挣扎着,身体剧烈扭动起来,扯着嗓子大喊“不要!!”
街市上人群熙攘,惨叫声惹了太多人的眼,两个大汉有天大的力气,但投过来的奇怪目光和鄙夷指责都太盛,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反抗过于剧烈的姑娘,于是叫住了前头的富官人:“大人!”然后做了个为难的眼色。
富官人有些怒了,抬了抬下巴示意大汉,大汉点头,重重的一个耳光朝小姑娘脸上呼去。
小姑娘被打得整个人摔在地上,视线有片刻的模糊,五个通红的指印立刻跃然于她白皙的面颊上,她却依然不从,双手双脚疯狂踢打着,大声叫喊着“救命!”
道上来住的行人很多,或谈笑着无所谓地指点,或惧怕得低头匆匆行路,只是没有一个人帮她。
有人掩面偷窥,低声啐着这人这事,但他们不会站出来。
小姑娘红着眼睛盯着这些人,眼中尽是恨意。
眼见离那富贵的高宅越来越近,小姑娘心中的恐惧更盛了,她住在穷左区,是见过官门抢女的,太清楚明白进了那道阔门后的结果了。
她望那门前端武的石狮子,就仿佛是朝着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猛地,她朝着锢住她手臂的两个大汉臂上各狠狠咬了一口,两个大汉惊呼一声,失措地放开了小姑娘,她趁机跑了出去,知道已无退路,心中凄凉,使直直向道旁的墙壁狠狠撞了上去。
鲜血从小姑娘额头上迸溅而出,顺着她白皙的脸颊簌簌流下,她瘦小的身子就沿着墙根缓缓倒下来。
应该是头上的疼痛扯引,她的眉头紧皱着,如蝶翼般的睫羽轻轻颤了几下,就再没有动静了。
富官人被这场景惊到,怒气冲冲走到两个大汉前面,抬手就是两个重重的耳巴子。
他嫌晦气,但没舍得小姑娘的一张美人面,又对大汉斥道:“还不快去把她给我捡回来!没用的东西!”
两个汉子急急点头哈腰地认错,快速走到小姑娘身边,准备着把她搬回去。
两颗石粒不知从何处飞出,直直击上了两个汉子刚碰着小姑娘的手。
小石头打在手上生疼,大汉猛地缩回手,慌忙朝四周张望。
“谁?!”
耀白身影从半空中翩然而至,稳稳落在小姑娘身前。
漆黑云发半束,洒在绣满繁复花纹的锦衣上,腰间衔了枚剔透无暇的玉,白衣飒爽,衬得他英姿卓越。
“张侍郎,光天化日下欺负小小女子。”小公子立了身,遥遥抬了头,对着富官人轻轻一笑:“不配你的身份吧?”
富官人一惊,连忙拱手道:“小......”他的话止于白衣少年对他投去的那不重也不轻的一瞥,男人忙改口道:“小人知错,公孙公子教训的极是。”
小少年笑了一声。
富官人低垂着的眼眸中突然亮光一闪,道:“公孙公子若是喜欢她,尽管带去就是。”
“我确实……“他回头看了眼墙角鲜血沾了半身的小姑娘,唇角悠悠地勾起,道:“挺喜欢她的。”
富官人猛地抬头,惊得一身冷汗。
修长手指从绣着雅致竹叶纹的雪白滚边衣袖中缓缓探出,小姑娘稳稳落在他怀中,他闻见她身上浓重的,血的味道。
城北的医馆。
医女换下小姑娘染血的衣裙,处理好她额头上的伤口后,端着盛了血水的假金盆子红着脸从公孙衍身前垂首走过。
公孙衍挑帘走进里屋,目光落在小姑娘洗净后的脸庞上,脸骼生的很精巧,眉目也漂亮。倒确实不枉那姓张的员外郎废的这番力。
他又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雪白锦衣,胸口处染上了一大片小姑娘额上的血,公孙衍厌恶地皱起眉头,大步走出去,进了密室换了件衣裳。
公孙衍刚从内室出来,便见医女匆匆地走至他面前,着急地说:“公子,那位姑娘咽不下药,该当如何?”
咽不下药?
公孙衍走回小姑娘床前,伸手推了推她:“醒醒。”
小姑娘没反应,公孙衍又推了推,她还是沉睡着。
在塌边寻了个角落坐下,公孙衍扶起小姑娘,将她置于胸前,环住她,接过医女呈过来的汤碗,右手拿起药匙,在药碗中微微调转了几下,舀起半匙药,从小姑娘唇边递进,喂下去了。
公孙衍抬头看向医女,医女讶然,在他的注视下羞得直低了头,声如蚊蝇道:“她方才是咽不下的……”
公孙衍启唇笑了下:“怕什么,公子又不怪你。”
医女脸色更绯了。
公孙衍恍若未见,低头又喂了小姑娘几匙药,将碗还到医女手上,放下小姑娘。
刚出了医馆,门前跪了一排隐卫,黑压压一片。
公孙衍只瞟了他们一眼,旋即转了身。
为首的隐卫起身挡住他,道:“王爷给小爷的期限只到今夜前,小王爷还是不要违抗王爷的好。”
公孙衍不耐烦地转头看了他,道:“本王爷,不回去。”
整排隐卫瞬间齐刷刷堵在了他面前,垂首道:“请小爷归府!”
公孙衍笑出来,道:“我不归又如何?”
为首的隐卫退了一步,向公孙衍拱手道:“王爷移了夫人的灵柩!待小爷赶往秣陵相见!”
公孙衍敛了讥笑,面上浮出戾。
一众隐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迎面而来的一弯幻化出的硕大刺流穿腹而过,震出好几丈。
公孙衍斜瞥他们一眼,冷声道:“要么滚,要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