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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布泉 ...

  •   日光西斜,还是同昨日一样的暖融色调,从三楼缓步下来少郎身形修挺,他的手从扶拦上拿开,但赪霞的光线还是被他抬在掌中,愈发衬得他手指节明晰漂亮。
      他拂帘踏入二楼雅间,被扑面来的檀香和炸食混香熏得皱了眉,瞥向坐席上斜卧的人道:“你这是侮辱檀香。”
      梨木坐席加软垫上的人突然直了身,凝眸看他片晌,不认识他了似的,疑惑问道:“你?你怎么长的这个模样?”
      慕凌是知道公孙衍说话不讲逻辑的,但也着实没想到他会这么来一句,下意识想去摸自己的脸。
      “我脸怎么了?”
      公孙衍从坐上起来,过来又仔细端详了慕凌片刻,有些为难地说:“我都快回泽都了,你长成这样,很威胁我泽都第一美男子的名号,你这样,我很难做。”
      慕凌想一掌拍扁公孙衍的念头在一瞬间来回了很多次,他绷着脸,告诉自己君子修养不要动手。
      公孙衍却先大笑起来,他捧着腹,笑得直不起身。
      慕凌压了口气,沉着脸坐到小几前。
      公孙衍坐回他对面,还没笑完。
      被慕凌阴沉沉地目光盯得毛骨悚然,公孙衍这才停下来,边舒气边说:“主要是,跟我想象中差别有点大,我以为你在泽都,穷的吃不饱饭,恐怕还要每日每夜不睡觉地设局挖坑,肯定长成个又黄又瘦的小矮子,没想到啊没想到……”
      慕凌还是阴着脸,一副想把公孙衍打出去的样子,他伸指敲了敲桌,说道:“秣陵五年,你是半点没长进。”
      公孙衍不服道:“没长进?你是不知道我有多长进,我……”他想说自己火烧书院又游戏楚馆的事迹,但五年不见,不晓得这小子功夫怎么样,怕慕凌真的把他打出去,于是换了个说法:“我长高了,还长俊了。”
      慕凌懒得看他,开了小金炉的盖子,让香气出来得快些。
      公孙衍推开扇,悠哉扇了两下,道:“明年我就十六了,到时候能自己开府,老头就管不着我了,届时我到天下哪处喝酒,他都抓不着我了。”
      慕凌道:“你现在跑,他也抓不着你。”
      公孙衍煞有其事地摆摆首,道:“不成,我那时候跑,借的是游历长见识的名儿,现在跑算什么,私逃玩乐么?这名声不好听,等以后回去继承财产都要被流言戳出两个洞来。游历就不同了,我去游览山川,半路寻师问道、积善行德,等以后老头死了我再正正当当回去承他的财产,名又正言又顺,多好。”
      慕凌叹了口气,道:“我说你什么都查不着,原来心思都用在这上头了。”
      公孙衍合了扇道:“什么叫什么都查不着?我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都告诉你在渝州了,还要这也嫌那也嫌,我瞧是你七公子忒严苛了些。”
      慕凌合上小金炉的掩盖,袅袅的烟气立马被压下去了,他无奈笑了笑。
      公孙衍夺了他刚欲抬起的杯,道:“反该是我问你吧?这都几年了,现在才来查,你在干什么?谋划着断了官商线,还非在你老爹的时候断,借他的手,不必你来日登位了再得罪人。好手段啊你,人人当你不知死活地谏言,自己还没个名位就急不可耐要除人了,谁知道你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政和堂挨几句训,就抵过了各家仇恨。反正事办完了自己屁溜溜躲回宫殿里闲他半年,一个禁足让杀刺连你的身都近不得,把刀架在你爹脖子上还讨了个贤仁名,亏楚颂王称得个明君,被他小崽子拿着当枪使。”
      慕凌神色惊讶,一点做作的样子都看不出,他说:“你怎说得出这种话?我一片好心,你怎说的如此不堪?我父君康在,你却说我觊位,你真真大逆不道。”
      公孙衍正欲驳回去,这时雅间幕外传来道询问声,慕凌准了请见,那人就推门进来了。
      进来的人竟是楼里说了两日书的先生,他向慕凌恭恭敬敬行了礼,递了新的书稿。
      公孙衍看得目瞪口呆,道:“这竟也是你的人?”
      慕凌仔细看着稿子,淡淡道:“应该的。”
      公孙衍自讨无趣,坐回去自己吃茶了。
      慕凌翻了几页,将书稿还给说书先生,道:“就按这个稿子继续讲,渝州讲完了就往北去。”
      说书先生恭谨应答。
      在他退到门口时,又听一把清越却沉稳的少年音:“可以着手备一些天象星术的稿子了。”
      说书先生先是一怔,复而点头:“是。”
      见人走远了,公孙衍突然趴近小几中间,问道:“我先前在三楼见着个白衣姑娘,也是你的人吧?”
      慕凌晃了晃指间的小杯,清透的茶水绕出几个波圈,他和善地笑道:“关你何事?”
      公孙衍笑容渐失,向他投去个眼神,道:“小气到这个地步?”
      慕凌复笑道:“我就是小气,南北我派了人去,东西你选一个。”
      公孙衍道:“你先选。”
      慕凌道:“那我走西。”
      公孙衍道:“我要走西。”
      慕凌又笑了笑:“随你呢,反正白衣姑娘不走西。”
      公孙衍没想到五年中慕凌的唇舌功夫长进的这么快,一时吃了堵,但他不懊恼,继续道:“旭承是和你一道吧?”
      慕凌道:“和我一道。”
      公孙衍重新不怀好意地笑起来,道:“我要他和我一道,没他我怕得很。”
      慕凌再次和善地笑道:“都依你,总之白衣姑娘不和你一道。”
      公孙衍满脸的坏笑顿时垮了。

      “布,泉(钱)也。其藏曰泉,其行曰布。”存着就叫“泉”,流通就要“布”。
      所以老庄主故去后,少庄主就把庄名从“聚康庄”改成了“布泉山庄”,在渝州稍有些日子的人都知道,“布泉山庄”其实就是“梁家庄”。
      月上枝头,素采满洒。
      是休息的时候了,但布泉山庄的人还没休息,不仅如此,在庄子的西北侧,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这里原本是座空旷的山石后园,但此时在园子中心,大大的画了一个怪异的八卦图。
      八卦图四周围了一圈人,为中心的,站了个花白胡子穿着花哨道服的巫师,他此刻手里拿着个金色的晃铃,正一下一下晃着,同时嘴里念叨道:“西北乾卦位,三阳爻,纯阳之卦,其数一,五行属金,位居西北……”
      在他脚边,跪了个被五花大绑着的女童,眼睛嘴巴都被蒙了,只听得见卜师诡异的术语。她身上被贴满了经文符咒,黄澄澄地随风响荡起来。
      女童全身缩成了一个小团,恐惧地扭动呜咽着。
      四围的人以一个华服少年为主,少年长相稚幼,脸颊润圆,很是可爱,但他的表情就不可爱了,他环抱着手,眼中射出贪婪的精华,饿狼似的盯着八卦图。
      “财来财来,聚来聚来,万家之金,入我梁门……”
      “叮”的一声,巫师停止了晃动金铃,同时一只脚在半空中定住,在空中乱舞的双手也定了,就以这样奇异的姿势顿了几刻。
      虚时后,巫师走到少年面前,摘了脸上的鬼神面具,脸上的老纹被他阴恶的笑容挤得扭曲:“西北乾挂,探金之路,天下之财,尽归栋青。”
      梁栋青满意地拍了拍手,向下属挥了下手,两个侍卫就上前去拖起了女童,随后跟着的几个人将女童四肢拉开,贴住八卦图上对应的红印。
      女童的反抗在五个壮年手下丝毫惊不起波澜,就像是风拂了砚台下的一张薄纸。
      另去抱柴的一伙人拿回了柴木,按照规矩将干柴全部摆放在了女童手脚边。
      女童急烈地挣扎了几下,喉中发出小兽似的闷吼。
      这闷吼没引起任何人的旁视,梁栋青做了个手势,便有人拿小刀上去欲挑了女童的手脚筋,挑完之后,再任她不能动弹地被火活活烧死在阵里,此谓“祭奉神祇”。
      拿刀的四个人在快挨到女童时被一封强大的剑气瞬时斩断了喉咙,形态各异地倒了地。
      梁栋青和卫仲休顿时吓垮了脸,惊慌地望向剑来处。
      灵剑返归,回到缟羽修者手上。
      任何看去的人只能先被他通身的仙气摄住,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仙士气度,半点挨不着尘埃,仿若蓦然降世的天神。他的剑和他一样,通体的净然,是琼笙声起,白缟霜降。
      白楚鲜少出这样重的手,他此刻实实在在被激怒。
      梁栋青最先反应过来,他脚步往后一摸,嗖的溜了没了影。
      他狂奔回暗室,暗室里有密道,只要进了密道,他就安全了。
      梁栋青气喘吁吁地跑了大半个庄子,在看见他的房院外门时,嘴边又露出那种阴邪又得意的笑容,影子似的迅速穿过了院门,他伸手去拉房门。
      一道白光猛的击在他手上,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接上来的一脚踹回了庭院。
      踹了他的小姑娘轻巧落在走廊下,西子罗裳如霁空山染句,她负手倾了倾身,像是调笑地望着梁栋青,打趣似的问道:“你还想跑呀?”

      成批的护庄侍卫涌向白楚,都是寻常的低层武夫,白楚应对的并不费力,只在于人多,密密将他围了起来。
      卫仲休见梁栋青一跑,立马龟缩着往后退,他谨慎地缩出了包围圈,便大步向侧门奔去。
      侧门不远了,一个人都没有,他就快逃出去了,他“咯咯咯”阴笑起来。
      秀拔修影蓦然轻飘飘地落在了那侧门门前,蓝采和长服色调饱和,黑夜里深得像夜魅。
      他悠悠转了身,露出个亲和无害的笑容:“老卜官,好久不见啊,怎么还做起巫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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