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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孝心(定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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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诸神注视之下,九溟被太古神仪抓握着走出了天工铸台的结界。
此时此刻,她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是一片流水。这至少让她看上去没那么尴尬。
天工铸台之外,怪树猎猎燃烧。
太古神仪松开手,九溟落地,顺便化为人身。方才太古神仪和焚业灵尊如此激烈的交锋,她却只是被震散,并未受伤。显然,太古神仪对她进行了保护。
“快说,你到底想要何物?”太古神仪耐心已经告罄,逼问道。
九溟扫视四周,最后,她指着周围燃烧的怪树,说:“我想要一根树枝,你送我吧。”
“?”太古神仪显然不理解,骂骂咧咧,“天工炉乃无价之宝你不取,无尽木这破烂、垃圾,你要来何用?”
“哎呀!”九溟扯了扯他的袖角,指着形状如团扇的那一枝,“我要那个。”
太古神仪冷哼一声,却到底轻轻一跃,右手如刀般斩落。那坚硬的无尽木落下一枝,他接在手中,一脸嫌弃地递给九溟。
九溟接过来,但见绿枝呈扇形,叶端烈火如花。
她顺势作了一段扇舞,空中留下道道残影,隐隐还有松香之气,真是满眼满心的温暖明亮。九溟心情大好,笑着问:“漂亮吗?”
太古神仪啧了一声:“愚蠢!”
九溟举着火焰枝,在空中又虚画了几个圈。她心情变好,也不计较这字典的鄙夷:“那你要这么说,灵长类的悲欢离合本来就是很愚蠢的呀。亲情、友情、爱情,为了这么一点意难平,可以淡名利、轻生死,生生世世地念想。怎么不蠢呢?”
太古神仪闻听,竟然点点头:“如此说来,本座不能领悟这四重真法,难道是因为本座不够愚蠢?”
九溟手握那火焰扇,尝试将火焰树的另一边点燃:“有可能啊。书中有云,‘于我法中,成精进林,爱河乾枯,令汝解脱’。”
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笑,火焰树照亮了她半边侧脸,活泼而美好。
“本座翻阅典籍,也曾读到此句。”太古神仪盯着她,沉声道。
九溟点点头:“圣器博览群书,小小道理,当然明白。”她发现无尽木的另一半并不能点燃,只得收回火焰枝。
她在海族时尚算沉稳,如今手握这小小的火焰扇,就有些原形毕露。如同一个孩子得了玩具,碰见什么都想要点个火试试。
太古神仪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神情凝重。九溟玩了好一会儿,这才回头看他:“怎么了?”
太古神仪似乎是下定决心,问:“爱河在哪里?本座要前往一观。”
九溟弯下腰去,忍了又忍,终于爆笑。手中火焰枝没握住,跌落在地,差点烧到她的脚。她跳开两步,双肩乱颤。
太古神仪捡起火焰枝递过去,满脸不悦:“你笑什么?”
九溟一边接过,一边说:“找不到的啦。爱河不是一条河,是灵长类情感之源。可说不可见。”
太古神仪微怔,连脑后光轮都卡了一下。随后,他沉声道:“你们灵长类,很难懂。”
“谁说不是呢?”九溟也叹了一声,随后,她指了指前方:“我们在这里看日出好不好?”
此地已经出了离焰天,地面不再焦黑皲裂,只是土地仍然贫瘠,隐隐只得一点草绿。好在视野开阔、乱石横陈,也是个看日出的好地方。
太古神仪唔了一声,陪她在一块山岩上坐定。九溟依靠着他,手里仍把玩着那根火焰枝。但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火焰枝垂落下来,太古神仪接在手里。万簌俱静,夏虫低鸣,耳边传来清清浅浅的呼吸。太古神仪独自凝视东方。
等到天色破晓,长夜褪尽。他一身墨衣渐渐融化,露出雪白无垢的底色。很快,他就换了姿容。
红日缓缓探出半张脸,身边的人依旧睡得香沉。朝霞为她披上金纱,她光洁的脸颊隐隐能看到细细的绒毛。一瞬间,太古神仪脑中诗文反刍。
“……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满纸春葩丽藻,顷刻成真。
离焰天,天工台内。
焚业灵尊仍盘腿趺坐,燃犀神君与他相对,以自身灵力助他疗伤。约摸两刻过去,焚业灵尊终于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淤血逼出,人总算能开口。他说:“太古神仪……此物当真是天生圣器,人力难抗。”他字字带血,却无恨意,只有无尽神往。
燃犀神君为他疗伤,沾了一手血,闻言道:“师尊不该与他交手。此事若被陛下得知,只怕疑心师尊觊觎圣器、身怀二心。”
“如此圣器,宇宙之中谁不觊觎?本尊若说不为所动,那才虚伪。”焚业灵尊不以为意,话到这里,他又咳了一阵,才接着说:“倒是陛下,明知圣器现世,却按兵不动。叫人疑心。”
燃犀神君说:“陛下遣帝子前往海族,据说还同悲问剑主过了两招。这位帝子倒是惊才绝艳。”
焚业灵尊沉声道:“此女确是美玉良材,也算是弱水气运不绝。可陛下只派她出面,终究也收伏不了圣器。这虚晃一枪,用意何在?”
燃犀神君与他心意相通,二人谈及此处,难免不便多说。燃犀神君屏退身后诸神,待天工铸台再无旁人,这才问:“师尊是怀疑,陛下其实已经无法亲自出手收回圣器?”
焚业灵尊才刚一动,又牵痛了伤处。他想触摸右臂,但见筋肉抽搐,又收回手,道:“确有可能。不是吗?太古神仪现身之后,先是侵袭六道边狱,如今又擅闯离焰天,他却全无半点举措。就连悲问等人潜入吾境,也只派个弟子出面。怎不令人生疑?”
燃犀神君一边为他输送灵力,一边沉吟着道:“可他毕竟是少……”
他堪堪说出一个字,焚业灵尊立刻制止:“勿提他尊讳,免得引他注意。”燃犀神君也恰到好处地止住话头。
焚业灵尊拨开他的手,就着这一身伤站起身来:“不必恢复太过,本尊说不得还要去一趟画疆,向他请罪。也正好看看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燃犀神君收手,自然也明白自家师尊的用意。
如今昆仑、蓬莱、离焰天、弱水、六道边狱表面上尊奉少仓帝。但是六道边狱乃刑狱之地,关押所有堕神妖魔,素来铁面无私、法不容情。这一脉,与其他四部都不和睦。两千年前与弱水一场大战,更是闹得势同水火。
再说弱水一脉,恒渊灵尊战死,浮月神君被囚,少神九溟流落人间,只剩凝华上神一个代神主事。毫无疑问,这一脉已经非常衰弱。
弱水主净化,既能入药炼丹,也是铸器佳品。莫说外域,就算是昆仑、蓬莱、离焰天,谁不眼馋?这些年若非慑于少仓帝之威,只怕三部早就争夺起来。
可现在,水质年年衰退,少仓帝冷眼旁观。甚至眼看圣器四处作乱,无力管束回收。五部神族也不是没有疑心的。
——仓颉古境这位宇宙第一帝,尚能饭否?
焚业灵尊壮起胆子,想去捋一捋虎须。
画疆。
天空灰白,巍峨宫阙掩映在连绵黛色之中,暗沉如水墨。红日的辉光照不亮远方,只在云海之间拖出一笔凄厉的艳色。
这里是神族圣地,天帝少仓氏的居处。
昆仑、蓬莱、弱水、离焰天、六道边狱,五个部族的本源之力在这里汇聚。站在画疆向下看,可见金、木、水、火、土五条灵河奔涌交汇,状如五色极光,卷动云海滔滔。
只是,代表弱水的蓝色天河光影浅淡,隐隐有被其他四源压制之势。
玄穹殿前,焚业灵尊低眉敛目,注视着脚下的五色极光,心思不定。忽地,有仙侍上前道:“焚业灵尊,陛下有请。”
焚业灵尊忙整肃衣冠,随其入殿。
玄穹殿内,王座高远。如此距离,让座上帝君面目模糊,更添了阴晴莫测之感。
焚业灵尊哪怕再多质疑,真到了此地,也不由恭敬拜倒:“焚业拜见陛下。”
座上,少仓帝把玩着一个凡人发明的难人木,许久才问:“是何方神圣,竟能将焚业灵尊伤成这样?”
焚业灵尊心中微凛,他入殿之时已经将伤势掩藏得很好,却仍被此人一眼看穿。
“回陛下,就在方才,太古神仪携弱水少神九溟突然闯入离焰天,赏玩天工炉。焚业以为歹人入侵,失察出手,被圣器所伤。罪臣冒犯圣器,还请陛下降罪。”
他有心观察少仓帝的反应,少仓帝拨弄着手中格外复杂的难人木,也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淡淡道:“孤道何事,值得灵尊负伤前来。原是一点误会。”
说罢,座上帝君右手一拂,焚业灵尊只觉一股巨力恰到好处地将他搀起。力重而稳,由不得他丝毫抗拒。同时,灵气透体,他血肉之间,太古神仪留下的法谕之力瞬间化消开去。
这……俨然全盛之姿,哪来衰弱之象?焚业灵尊心中一紧,更加毕恭毕敬。
“多谢陛下圣恩。”他胆寒之下,便决定说几句此人爱听的话,于是恭维道:“昨夜帝子沧歌与悲问交手,技惊四座。陛下教导有方,吾等拜服。”
这话虽有谄媚之嫌,但也十分真心。沧歌这样的旷世奇材,拜入谁门下,都是师门之幸。焚业灵尊觉得这马屁拍得天衣无缝。
但是,“沧歌”二字,却像是刺中了什么要害。王座上的神帝手上一顿,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就连侍立一旁的屠疑真君也瞬间如被火烫,像是他提到了什么绝不该提的事。
——自己也没说什么啊……焚业灵尊心头狐疑,座上龙章凤姿的君主唇角微勾,缓缓开口:“既然焚业灵尊对帝子如此垂爱……屠疑,将上次帝子所献琼浆呈上来,请焚业灵尊满饮一盏。”
“琼……是。”屠疑真君于是取出上次帝子所献的“琼浆”,倒了满满一盏,呈到焚业灵尊面前。
焚业灵尊接过白玉盏,还真有两分感动:“帝子终年苦修,竟还挂念陛下,真是孝心可嘉。今日本尊沾陛下的光,也品一品帝子这纯孝之心。”
座上,玉冠束发、垂缨生花的君主遥遥抬手。焚业灵尊仰头,笑盈盈地打算一饮而尽。但“琼浆”甫一入口,他脸上笑容就去了八分。
但是君前失仪毕竟不雅,他也不敢吐,只得极为艰辛地咽了下去。
——贱人!!你这弟子孝心有毒吧?!
“陛下……臣……”焚业灵尊满饮了一盏“帝子孝心”,再不废话,立刻拜道:“臣有伤在身,就不多留了。告退……告退。”
第二个“告退”尚未落地,他已化光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