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兄书》向南看月

1、与兄书

　　子瞻吾兄：

　　昨得手书，反复读之。

　　身居市井寥落之地，仍能以新法炮制食物，仅仅阅览阿兄文字便已觉食指大动。改日我也将此法试上一试，即便不复阿兄手艺，也算尝鲜，只盼日后兄弟相聚时能真正尝到兄长厨艺。

　　前些年分别之际，你题一阙西江月赠我。阿兄的文采不必说，可“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这句读来很是怅惘，竟有几分失了往日气度，在颍州每每回想起也难免愀然。得信后，我观阿兄笔走龙蛇，言词颇有自得之乐，才略略放下心。

　　颍州近来多雨，都言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几日入夜后确有凉风渐起，便是我在灯下回信时也需披件大氅。阿兄虽居南，较之汴京与颍州暖许多，但季候变换也不可怠慢，需时时增添衣物，若又犯咳疾仍是遭罪。

　　颍州地僻，风物又与汴京、眉山大不同，我乍到，花了好些时日才融入乡邻，如今也算渐渐得了其中乐趣。且说阿兄来信那日，恰寻得一好消遣处，正是屋后百步、由竹林密密掩住的一座凉亭。亭子古朴，颇有意趣。见此亭，难免叫我想起年少时你我同游的情境。

　　阿兄可知你已许久不曾入我梦中了？许是两件可喜之事一并登门，前日，我竟真的梦到又与阿兄同游。如年少时那样，踏青郊游，指物为题，随口拟韵，一直联句下去，谁接不上便要允诺对方一件事。从家中到郊外，从郊外复又家去，一气联了上百句还意犹未尽。后来阿兄先接不住了，向我讨饶。梦里我倒是颇为得意，自矜着要阿兄来颍州同我一道“对床夜雨听萧瑟”。醒后总疑心是阿兄故意让着，叫我也偶尔胜过兄长一筹。也不知阿兄何时才能再度入梦呢？

　　今日月色极好，去岁寄的那句“千里共婵娟”我很喜欢，想必落笔的此刻，阿兄也正与我同赏一轮明月吧。阿兄屋外的丹桂应当开了，可惜不得见，下回或可在信内夹些花瓣，叫我远隔千里也能一赏东坡居士手植的芬芳。

　　又：随信附寄一坛九酝春酒，是腊月埋下的，清冽味甘，独具颍州风味。弟虽不能亲至，唯愿酒信伴兄侧，聊解手足分离之苦。

　　书不尽意，再祈珍重。翘首以待，见字速复。

　　弟子由
　　敬上

　　夜风吹过，一点墨水晕开，糊了落款处字迹。苏辙搁下笔，取出从未开封的九酝春酒，为自己斟满一杯，遥敬南方。

　　八月十五，宜赏月，宜团圆。

　　他抬头看见满月高悬，无悲无喜，清辉冷冷罩着他，将朦胧的影子割得破碎，这才清楚地记起来，子瞻离世后，窗外这片草地岁岁枯荣，苔痕青绿转鹅黄，到而今，已是第十一个秋天。

　　*建中靖国元年，苏轼病故，临终前因不得见弟大憾大恸，衔恨黄泉。苏辙得知噩耗后号乎不问，泣血于地，曰：“手足之爱，平生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