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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F ...

  •   福利站在镜子面前,犹豫着今天要不要去“林区”看看,期末作业的期限屈指可数,她现在的状态应该是埋头在电脑前不停的画稿子。但总有一种力量牵引着她的思绪去到那个满是玫瑰花香的“玉米粒”酒吧。
      她辗转回到工作台,看着自己昨晚熬夜画好的草图,桌上的橡皮屑分散各处,代表着她的举棋不定。她昨天临时决定用来做动画可能更好些,福利看着自己画好的分镜图,潦草的大体动作和体块,需要在电脑中呈现,这是一个大工程。考虑到时间问题,她决定还是延续之前的漫画宫格。毕竟她还不太能使用电脑。
      她关闭已经准备好了九号勾线笔笔刷,拿出装满针管笔的塑料盒,其中的一角因为一只爆墨的笔而变得油黑。
      故事发生在由宇宙树建立的世界观。树顶的神享受着雨露和果实的滋养,为除他们以外的生物洒下生命因子。树枝的仙女天天歌唱太阳月亮,为神带来娱乐,为燃烧的树根灌溉智慧之泉。树根旁的泉水住着聪明的人鱼,他们赋予神以智慧。树根里的人类忍受着火龙的袭击和宇宙树的重量,他们不仅要撑起整个宇宙树,还要接受神的各种恶作剧。
      却有那么一个群体,他们生活在宇宙树中段的树洞里,神因为他们的微小而感受不到他们,仙女嫉妒他们的快乐,人鱼认为他们是智慧树的害虫,人类想成为他们,却在神的压迫下要摆出一副高尚的姿态。他们就这样生活在中段的各个树洞,他们开挖通道,连接到各个大型或小型树洞。
      他们同样歌颂太阳。用羸弱的翅膀运送装满神水的瓷瓶,浇灌树根的火焰。他们在泉水边用布片吸收草地上的露水以增加自己的智慧,那是人鱼上岸后洒下的。他们不需要神赋予生命,他们觉得活够了就自行了结,他们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不受他人影响,不被他人制裁的,只依靠自己的力量。
      她已经画好了大致的故事,还剩一张惊艳的总结图。
      四张A4纸的大小,以黑白油墨的古早印刷形式,像一张航海图一样,标注出东西南北,细节之处描绘宇宙树的各个场景,例如,坐在树枝上梳理头发的仙女,她的头发像印度的盖头一样长而细腻。树根的人类因为托举变得像小矮人。神只以布匹遮盖住下半身,以三角型布局,他们都是男性。人鱼的鳞片发出诡异的光,头戴桂冠的族长手捧着智慧之源,弥米尔的头颅,向他讨教问题。
      福利打开画夹,半成品还躺在里面,画出了宇宙树的整个构造和底下的一些细节,还有中间的地方需要补充。
      她仔细贴近纸张勾勒树干的纹理,完全不顾墨水染上了她的毛衣衣袖。直到张安从教学楼回来,带来了一个亦好亦坏的消息。
      “有人在楼下等你,”她坐在床边,脱掉了厚重的羽绒服和毛衣,里面的胸衣一览无余,肩头的淤青若隐若现。
      “我说真的”张安趁她不注意,走到洗手台的镜子前,用餐巾纸攒成一根擦拭嘴角上的血迹。
      福利在最后一笔发丝的提拉后,回到人类世界。她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三条简讯和一个未接电话。
      “糟糕”
      “他还在——”张安快速地换上了舒适的小熊睡袍,此时她坐在门边的餐椅上,门是敞开的。 “快去,我可不知道现在他还有多少耐心。”
      福利顾不得说什么,她觉得这下着实有些失礼了,看看时间,他应该等了有一个钟头。套上羽绒服,她直奔楼梯间。余光间,察觉些许不对,
      “你怎么了,”福利指着手背,
      张安看了一眼她,再看看自己,赶忙把手塞进衣袖里,
      “该死——”内心的声音和脱口而出的话, “楼梯口不小心摔的。”
      “又是他——”
      张安眼底的光被疲惫和疼痛抹平,她窝在木椅上显出易于常态的弱小。
      “快去吧,是我活该。”

      福利藏在自动贩卖机后,透过门口的两扇玻璃窗,能看见面朝大门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人,单薄的棒球服外套挡不住迎面而来的风,他双手插兜,和在地铁时的神情一样,有些落寞,又在期待着什么。滑稽的毛线帽子压住了他的刘海,稀疏地遮住眼睛。两边各垂下一条由不同颜色的毛线揉织成的条带,应该是自己做的。
      福利满心焦灼地在楼道来回走,
      总是要面对的,
      外面和里面起码相差8到9度。她同样插着上衣兜。
      “嘿——”.
      “嘿——”
      另福利没想到的是,鲁伯特竟然有些面带着微笑,她以为,他会先数落自己一顿。
      “抱歉——”他们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我在楼上画稿子,所以就,”福利坐到他旁边,石凳是冰凉的,她尽量离他远点,虽然他周身散发出热量。
      “本来想明天和你打招呼的,但,镇上的超市打折,我就来了,”鲁伯特目视前方, “顺便看看你。”
      “是吗,是华超吗?我得去看看。”福利完全找不到重点,她的意识还停留在楼上的那幅画。 “额,我是说,嗯。”
      鲁伯特想显出不经意间地看向她,却发现她的左边脸颊上滴了一滴油墨,他弯曲食指拂去,手却停留在空气中,福利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儿”
      本能打败勇气,他轻轻靠近,却发现墨水反而在她脸上晕开,形成一片黑印子。
      他扑哧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这说明我专心致志。
      福利似乎明白了他的动作,使劲地用手背揉搓,可鲁伯特的手还是停在那儿。路过的一个红发女孩从宿舍门口出来去往健身房,她假装面前没有任何东西,漠然地走到拐角,然后忍不住地咧嘴,春天离我们不远了。
      他像一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捏住住她的一点衣袖,那里同样遭到了黑墨的荼毒。
      “你的作业怎么样了,”他说, “看起来进度不错。”
      “只差一点了,”福利跟随他同样把注意力放到袖子上,他跑这么远不会就是想问这个吧。
      “你和凯莉,没问题吧”
      “不知道,也许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不会是因为那个圣诞礼物吧——”福利说,她打开手机里的相册,
      “也许,应该”
      “你不会打算怪到我头上吧。”
      “也不是不行”
      鲁伯特凑近去看屏幕。相片里,他穿着白色长袖,外头套上淡蓝T恤,露出淡漠的表情,把画框举在胸前。金色头发分层严重,耳朵以上的发丝飘逸的凌乱,像被揉搓了很多遍,耳朵以下的部分却乖巧的贴在脖颈,抵住肩膀。画框里的人和他同样,脸侧着,且微笑着。
      因为这张照片,他请福利吃了两天韩国料理。
      福利将放大的照片缩回正常比例,由白色圆贝壳组成的一排牙齿在闪光灯下发出细碎的亮点。福利想起前天她在网球场上的情景,凯莉穿着白色超短百褶裙,背心拉的很低,网球拍在她两腿间用来支撑手部,这个看似是在做拉伸的动作显得她前凸后翘。她正热火朝天的地和网球队的队长克林顿聊天,克林顿时不时就会瞟一眼下方,摆出一副自以为无所谓的动作。
      “也许,她有什么顾忌吧——”福利越说越小声,她有点心虚。

      “小艺,能在你走的前一天再来一次‘玉米粒’吗?”鲁伯特直视着她,头发遮挡了他想传递给她的眼神信息,但福利感觉到了,他赋予了这个中文名新的内涵。
      福利和他走到地铁站,目送他拖着自行车走下楼梯,自行车的后座还绑着那个看起来格格不入的屁垫,福利一直觉得这种编成网状的座椅会膈坏她的屁股。
      就把这当作最后一次告别吧。

      一个星期过后,福利回旋在各种事物当中,一切皆是忙碌的,她的期末作业顺利地交到了教授手里。在此之前她还发了信息给鲁伯特,鲁伯特对此表示高兴,他提醒着福利不要忘记一些微小地细节,比如名字什么的,他总是在日常小事中给予福利一些启示。
      张安的结业设计在一年一度的服装大秀中展出,很多人都喜欢她将中国传统丝绸和西方工业时代女性的裙装版式互相结合产生的中间物。福利顶替了迪安的位置,被叫去秀场的后台做工作人员,可以赚些外快。迪安此时应该还在教堂里唱歌,和托马斯一起他永远不会打瞌睡。
      她选修的动画制作课程结束了,最后的期末设计终于获得了教授的一丝微笑,现在那幅“宇宙树”立在学校的美术馆里,进门的位置。教授说她很适合概念动画,福利觉得自己应该还是会选择平面设计,她以后会很需要一份工作。
      毫无疑问她再次遇到了凯莉*利贝尔,只不过她显得有些焦头烂额。福利在引导她的模特进场时,接受了无数抱怨,她们认为身上衣不蔽体的设计很糟糕。
      凯莉坐在化妆镜前摆弄自己的头发,福利轻声走过来,镜子的角落映出了她的黑色打底衫,秀场里简直热的不行。
      “是时候去最后的环节了,设计师展示环节,一切准备就绪。”福利真的很想把后面那句“就差你了”说出口。
      凯莉点点头,像是回答她的话,又像是对自己的妆容表示肯定。她最后把卡在手肘的镯子移到手腕处,她此时自信满满,
      “福利,谢谢你在最后关头陪我,”
      “我的荣幸”
      “听说你明天就要走了,”她们一起走到外面,周身都是各种化妆品混合的香味和皮干洗店的味道。
      “对,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福利走在前面,她好像也有点不认识路了。
      “快乐?对,你总是能给人带来快乐。”凯莉的大个子一直让她有点困扰,她看上去很难亲近,虽然有时她也沉浸在前者带给她的羡慕眼光。 “鲁布常常提起你,”
      怎么会说到这儿?
      “他也常常提起你,”
      “是吗,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很漂亮,你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福利说,她回忆起鲁伯特趴在大树上面朝阳光的情形,他称之为“吸取紫衫树的智慧”。
      “他可不是怎么向我介绍你的,”
      “当然,他从来不夸我漂亮,
      “因为事实如此。”凯莉甩甩头发,在最后关头看一眼侧边供模特使用的全身镜,走上台阶。福利有时很喜欢她的美式幽默,她反复告诉自己这是玩笑,玩笑而已。
      “哦,对了,你的送别礼物。”她挑挑细眉,从手袋里拿出一个小包装盒,眼中闪出狡黠的光。 “祝你好运,福利。”
      福利等她走后偷偷打开,里面是一条杏仁巧克力。

      福利和窗外的霓虹灯叫上了劲,无论怎么样她都无法正确地对焦上眼前的这片灯海,只能拍出几朵模糊的灯花。她看着缆线下的一串灯泡,梣树从面前经过,一瞬间,这些灯泡通过借位的手法,就像挂在树上,黄金果实一般。
      她今天穿了一条棕色斑点的裙子和高领打底衫,并不只是因为白天的走秀活动,还有一个说不清的理由,
      这应该是最后一班车,表盘的时针和分针聚到一起,她有些许害怕,在以往的这条路上,她从不是一个人。
      胡子拉碴的流浪汉躺在过道,可能在终点站到达前他都会保持这个状态,他的呻吟从鼻腔里发出,混和空气流动导致鼻子里的痰颤动的响声。蘸酱意大利面般的长发盖住他的全脸,他的手在肚子下面蠕动。福利很不希望往这方面想,但他看上去像是刚吸过。
      “看见我的耳机了吗?”鲁伯特每次都会这么说,到处地翻找着,小桌板和书包碰撞发出各种响声,其实白色的降噪耳机就挂在他脖子上。他强迫着把福利的注意力转移到窗外和耳机里的雨点声。福利的头比鲁伯特还要大一点,不调一下的话只能卡在耳骨边,为了这事她还被笑了几天。
      如果他在的话,要是他在就好了。
      列车缓冲后停下,流浪汉感受到了刹车的一顿,他的躯干用不牢靠的胶水粘着满是针眼的手腕和湿漉漉的裤子,踉跄地寻找离车站最近的酒吧。
      福利走到月台,回头看列车里的灯光全部熄灭,只有站台的一盏大灯洒下光辉,列车员佝偻地站在亭子里,手里拎着指引灯,咖啡杯里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也许他同样身处于孤独中。
      候车间的破败在半夜尤为显著,最前面的小型电视机发出西部牛仔的呼号声。日光灯管停止工作,外面的射灯在玻璃窗的过滤下散发柔弱的绿光,黑白的老式电影下持续颤抖的阴影,照在离它两个座位的男人的脸上。
      他的眼睛微闭,双眼皮的褶皱和睫毛都像是打了白粉一样,白色的眼眸里透出一点蓝色,像被绒布遮住的森林宝石。破的掉渣的木椅也无法阻止他半躺在上面,脚搭在前排座位的靠背,黄色登山靴里的毛绒袜子外翻露出线头(穿反了),松垮的牛仔裤在裤管堆出一叠褶皱,手托在脸上,食指和中指间的火星持续闪烁光亮,伴随着两团蓝色烟雾升到上空,散发出午夜城蒸汽波般的迷离氛围。
      福利在不远处,凹凸不平的玻璃窗下她看到这个模糊的身影,猫头鹰发出觅食的信号,男人从半梦半醒中突围,他注意到了窗户后的那个单纯的单眼皮女孩,
      没有任何言语的,环山公路的路灯是昏黄的颜色,使整片森林都处于沉默的燃烧中。风大得要把所有树都连根拔起,连柔弱的小草都不放过。这些被隔绝在车窗外,福利看着眼前的树干吹出风的形状,风也是可怕的。她坐在副驾驶上,感觉不到脸部被风吹疼的刺痛,冻成冰坨坨的手指,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鲁伯特在一旁安稳地旋转方向盘略过一个急弯。
      车子迫不及待地远离迷雾森林,去往温暖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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