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邪明

1、第一章

　　巯蝶第一次见莫离觉得这个夫子年轻的不象样。在她的想象中，夫子都该是头发雪白、满脸皱纹、白白的即使没到腰际，可也有足够长的胡子。可是这个被聘为她西席的男子没有一样跟她勾画出的夫子相符。不过能被爹爹看中怕也不是无能之辈吧？
　　巯蝶有礼而疏远地叫了声“夫子”，算是打招呼。
　　莫离只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来严府也是无奈之计，而对于官府，他向来漠然视之。因此，巯蝶之于他不过是一个官家子女，只要日后不会认错就足够了。他朝她点了点头，权当彼此都认识了。
　　巯蝶见他没有说话，便佛了佛身告退了。她虽是只有十岁，但因出身官宦人家，娘亲又时常调教，举止神情之间已有些大家闰秀的模样了。今日见了夫子，也算已了了事，再呆下去就有些不妥了便带了丫环回房了。

　　莫离此后就在这严府住了下来。因为是府上的首席西席，而且严老爷似乎对他也有些器重，所以府里的下人对他很是尊重。几个丫环更是对他殷情有加，百般照顾，就只为得他一声赞赏或是一个微笑。莫离虽然对府上的主子有些淡漠，但对下人他倒是挺和气的，那些个丫环由是就更起劲了。
　　转眼一个月过去，风平浪静的。但莫离没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他对这位在他心目中占位不多的严家小姐有了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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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些时候宫中传来缠脚的传闻，而到了现在传闻早已被证实，缠脚已成了一个女子出生高贵的象征。一个女人若有一双天足，那是进不了豪门贵府的。而所有被称的上“小姐”的女子几乎都缠了脚，因为无论真心或是假意，她们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个好人家。

　　巯蝶从来都不喜欢她娘亲那称得上“小巧”的双脚，也不觉得那样的双脚有什么好看。从她知道缠足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她就对此深恶痛绝。她本来以为爹娘如此疼爱她，不会忍心让她受那种苦。可是当她整个人都被丫环们按在床上之后，她才发现她错了。
　　好疼！当那白色的长布条一圈一圈的将她的脚紧紧缠住的时候，巯蝶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不要！娘，我不要缠脚。我不要缠！”巯蝶望着站在床边娘亲道。
　　“蝶儿乖啊，你看有哪家小姐不缠脚的呢？乖，不疼的，一会儿就好了，别怕，啊！”严夫人紧握着手里的丝绢安慰她。
　　可是严夫人的“不疼”在白色的布条面前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缠脚的老妇人将手上的布条一抽紧，巯蝶觉得她的心都疼得揪紧了。
　　“啊……”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巯蝶痛得脸都白了。
　　“娘，娘……好痛！我不要缠！我不要缠……娘……”她哭着，挣扎着，希望他们能停下来。不管她平时有多乖巧，可她倒底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子，怎么受得了这样的“酷刑”？
　　严夫人绞着丝绢，心疼道：“蝶儿，蝶儿，不疼啊，不疼……很快就好了。乖啊……”
　　“不要……不要……娘，我要找爹。我要爹！爹……爹，呜……好痛……”她挣扎着要爬起来，把那越来越紧的布条给拿掉。可四个丫环使劲儿的按着她，让她动都不能动。
　　严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疼得小脸都铁白铁白的，心疼得眼泪直流。都说女儿是娘的心
　　头肉，若不是为了她好，她又怎么忍心让她的宝贝蝶儿受这种罪呢？她又怎么舍得呢？都是为了她好啊！
　　“蝶儿……你……你忍忍就过去了。爹娘也是为了你好，娘也舍不得你这样受苦呀！”严夫人檫着眼泪道。
　　“不！不是----娘，娘，你为我好就让她们放开我！娘……你让她们放开我，放开我啊！”
　　声嘶力竭地哭喊也没有让她们停止她们所做的一切。揪心的疼痛一阵一阵的传来，她绝望的放弃了挣扎与哭喊，让自己像一个木偶一样任凭她们摆布。

　　巯蝶紧紧的咬住自己的嘴唇，连嘴唇破了也没有感觉。那布条一圈紧似一圈，在她以为不能再紧的时候，老妇人又狠狠的抽紧了她手中的布条儿。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细细碎碎的，清脆悦耳！
　　然后，她对一切没了感觉！

　　当她被同样强烈痛楚痛醒的时候，缠足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娘亲抱着她，温柔的拍着她的背，不失风韵的脸上满是心疼和担忧。
　　“蝶儿，我的小蝶儿。娘知道你疼的厉害，你也别怪爹娘狠心，只是这缠足是每家有地位的小姐都要缠的。你是我们严府的千金大小姐，怎能就光着双天足让人家笑话？娘也是这么过来的，知道你的苦处，可这都有什么办法呢？唉……都是为了日后你能嫁个好人家啊！谁叫咱们是女人呢？这一生别的都不求，就只求找个好婆家，相夫教子，安安稳稳的过了这辈子。蝶儿，你还小，不懂这些，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爹娘的苦心了。现在啊，你就听娘的话，好好的做咱们严府的小姐，跟夫子学些四书五经什么的也就好了。”严夫人轻轻地摇着巯蝶，没注意到她怀里的巯蝶听着她的话，嘴边露出的冷笑。
　　女人？女人就该受这样的苦么？女人就该只等着找个人家嫁吗？也许以前巯蝶对“女人”这两个字没什么想法，但这一刻，她狠透了“女人”这个一生都要跟随着她的称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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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离像往常一样来到巯蝶的北院准备在那间离她的闰房最远的书房里开始今天的授课，只是才走进北院，就听到一声声可称得上凄厉的叫喊。他正奇怪是谁这么狠心让一个女子如此惨痛的尖叫，严家小姐的贴身丫环莲井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莫先生，你可来了。夫人让我来跟您说一声，我家小姐今天有事，怕是不能来听您讲课了。”莲井满是焦急地讲道。
　　“是吗？莲井，你可知正在喊疼的人是谁？”莫离皱着眉问道。
　　“是……是小姐。”
　　他挑高了眉，惊讶地问道：“你家小姐？她怎么了？”
　　莲井泫然欲泣，“夫人在……在给小姐……缠足。先生，您还……还有事吗？莲井想去看看小姐。”
　　他点点头。“去吧！”
　　“谢谢先生。”
　　莫离看着她跑开，随着她的身影望向严家小姐所住的地方，觉得那不过十岁的小女孩有些可怜。缠足？那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的残忍，然而偏偏却有那么多的女人心甘情愿地忍受那种非人的折磨，真是可悲又可笑！

　　隔天，莫离走进他教书的书房。他本以为来的人会是莲井，却没想到等到的竟是严家小姐，她由两个丫环搀扶着，慢慢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严夫人。
　　巯蝶深深地吸了口气，咬紧了嘴唇，不让呻吟声轻易地泄出来。她现在才知道，原来昨天缠足的疼还不算什么，往后她自已一脚一脚地将自已的双脚踩成畸形，才是最疼的。因为那样疼的不仅是她的双脚，还有她的心……
　　她朝莫离佛了佛身，唤了声“夫子”，却差点儿整个人倒在地上。
　　于是整间书房就沸腾了。莲井与丫环尖叫着“小姐”，严夫人尖叫着“蝶儿”，乱成了一堆。
　　莫离将她扶起来，说道：“不用行礼了。”那一刻，他觉得他对她有些佩服。
　　严夫人急急忙忙地上前将她抱起来，颤着声音问道：“蝶儿~ ~你~ ~你没事吧？！没事吧？你都疼成这样了，还上什么？娘跟夫子说一声，今天就不上课了。你回房去歇着，别……”
　　巯蝶抬起惨白的脸，对她的娘笑笑，“娘，我没事。您先回去吧，蝶儿在这儿坐着也是一样的。”
　　“可是……”
　　“您先回去吧，娘！”巯蝶打断她母亲的话，重复道。
　　严夫人见她执意如此，只好顺了她的意。“那好吧！娘就先走了，你好好的坐着，疼了就叫娘，知道吗？”见她点点头便起了身对莫离说道：“莫夫子，小女就麻烦您了！”
　　莫离朝她淡淡的扯了扯嘴唇，道：“夫人客气了。”

　　严夫人走后，书房里只剩莫离、巯蝶和莲井三人。
　　莫离扫了她的双脚一眼，道：“严小姐，你若不舒服，这几天就不用来了，等过些时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夫子难道也认为缠足是件对女人来说值得感到光荣的事吗？”她忽然抬起头直直的望着他，有些愤怒的道。
　　他愕然。
　　从他进严府成为她的西席起，她就一直是个有礼的好小姐，仿佛永远不知生气为何物。然而她现在朝他瞪着眼，苍白的脸夹上被染成了绯红色，眼睛亮亮地，透着些许生气，些许倔强，与些许不甘。他忽然觉得她也许是个不同于一般官家子女的人，他笑了。
　　莫离对着她笑了，真正的笑，他道：“不，我当然不这么认为！”
　　“是吗？”巯蝶又成了以前那个知书达礼的小姐，但他们都知道，事情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