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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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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思说起茶盏里被中止的画面,明明看下去也无妨,长老却讳莫如深。
“师父非不忍你看着那个云凌夭折。只怕他也是那时才知道,那人以你之名借你之力,加之那盛大的祭奠……”
“你想想,结合这些,能撬动的最大的利益是什么?”安宁神情肃穆,盯着怀思的双眼,要知道这呼之欲出的真相。
怀思眼神躲闪,心中已有答案却不敢回答。便是难以置信,细想也应是如此。
并不是有意要为难好友,从怀思的神情安宁已知晓所问的答案。退一步道:“或许他是借着天时地利,搭出一条与你的羁绊。”
“既已知你是故人,又有甚高的修为傍身,相比他自己原先也是这般人物。”
“安宁,你变聪明了!”江娇娇为缓和气氛也打趣道。
“我一向聪慧。”安宁颇为骄傲,又道:“我在师姐的房中,先是感应到你来了附近一趟,随后师父急急赶来。又感应到师父与掌门的灵力波动,应当是在收拾那个云凌惹出的烂摊子。”
“看来事情应该解决了,不然师伯那口心头血不白吐了。”江娇娇附和道。
怀思很感激两个好友。先解释安宁之言,道:“那趟是师伯差我来送信给掌门。”
“不是。”江娇娇摇头,送信不过幌子。
怀思亦知。“云凌他给我下咒了吧。”
“先前的事便让两个老头子操心吧。我找你们是为接下来之事。”安宁立起双掌,有话要说。
两人静待下文,只听安宁道:“师父跟我说,那个云什么与我有关,他本姓安,与我同出自秦中安氏。怀谟这几世皆是在续未尽的尘缘。”
怀思点头称是,此事她亦有所觉察。随即,安宁将视线转向身旁娇小的江娇娇。
“你是想说,接下来到我家咯?”
“你也不笨。”安宁迅速将方才的“恭维”还给江娇娇,换来一记白眼后,三人之间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离下次满月尚有三旬。你俩多找些人心险恶的话本子好生瞧瞧,顺便琢磨下怀思这次如何明哲保身。”
“要是再出什么篓子,便是师父不说什么,我也要替师揍人了。”安宁举起拳头,佯装要揍怀思泄愤,再出口的话却还是关切:“你好生休息,莫要多想。如娇娇之言,师父和掌门应当皆摆平了。”
“好。”
“我先回师姐那儿了,怕她醒了寻不见我。”
安宁去得匆匆,怀思仰头看了会儿满是繁星的天,又扑进好友的怀中。将方才不曾言语的感受与情绪一一说给江娇娇听。
是江娇娇在崩塌的大阵中抓住了怀谟的一缕残魂,昔日最要好的五人,现下一人在无尽的轮回中受苦,一人久眠不醒。
“狗安宁,一点儿也不懂你的感受。”江娇娇抱住好友,缓缓顺着脊背轻轻安抚着。
“我以为,多少也会残余一点儿前世的感情……”
闪烁的星星不言,随夜幕渐渐淡去,又是新的一天。
少女仍私语着。一字一句,将往昔掰碎了糅进感情细细说着。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下山吗?怀谟那时不也不记得前世。”江娇娇嘟囔道,又再举出例子验证一番:“师姐说得对,哪儿来那么多前世情深,后世不忘。掌门也不曾惜被逐出师门也要与娘子在一起,可生下师姐后,掌门的娘子香消玉殒了,你可听师姐说过掌门有再续前缘的打算?”
看好姐妹的面色凄婉,江娇娇及时话锋一转:“诶,不过。这次不一样。”
对上怀思充满希冀的双眼,江娇娇只好转念打趣道:“这一世,怀谟他托生成了我的曾曾曾侄孙子,若是不得你欢心,尽管揍他!我来做主!”
“你占我便宜!”
嬉闹转瞬即逝,江娇娇心中也千愁百转。
“也不知现下临安江家如何了。”命运相似,江娇娇也以修为福泽家族的荣华富贵。
“你我,还有安宁的修为在怀字辈弟子中仍是倒数,想必江家也仍如日中天。”
江娇娇无奈一笑,还是问出心中所想:“方才你与安宁皆欲说还休的,那云凌献祭的可是宁家王朝的国运?”
“嗯。”怀思重重点头。“我了解他,他会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这对你和他,也都是一种解脱吧。”
“未必。”不知可是肩负了太久的公主之责,这般卸下,怀思仍觉肩头有千斤重。
大多数出世修道之人与生亲缘薄。如两条相交的线,愈行愈远。而生来便享受了优渥的家世,凭他人付出而获得机缘者,无论主动或被动,皆是付出难以量化的代价以偿还。
“安宁一直供养着他爹娘呢。”江娇娇想起来缘由,细道:“师伯都告诉他了,虽是养父母,可那对白仙夫妇对安宁的养恩之大,加之安宁得抵足了他爹娘的修为,不知还要多少年岁。”
闲话一阵,两人终于说到正题:“此去临安,若逢春日,便最是江南好风景。”
“是呀。”怀思应道。不知怀谟这世会是何模样,心思可会与上一世不同?
“等我一下。”江娇娇起身,在屋内翻翻找找了一阵,摸出一块令牌和一枚精巧的白玉雕成的貔貅递与怀思。
“临安江家人会识得此物,你说是我的好友,应当能在临安城横着走。”
“这枚信章是我的私印,我薄有资产,用起来方便。”
怀思郑重接过,“好,多谢。”
听好友“啧”了一声,“跟我还客气什么。”
“你可有何打算?”江娇娇认真问道。
“我假托是个大夫如何?”
“你且好生斟酌。”云凌已如此,这一世的江秋霖只怕更难对付。
缺月又复满盈。
怀思挎着鼓鼓囊囊的包袱从月华中步出。
临行前,安宁与江娇娇想了各种可能,硬塞了一大堆东西进怀思肩上包袱。怀思欲抉择,好友唯恐被拒绝,一把将其推入月光之中。
有掌门与长老联手封了怀谟神府,江秋霖只会是个聪明的普通人,甚至,身体还不如常人康健。
脚下是松软湿润的春草。嗅到水汽与植被的气息,怀思抬眼望去,这次竟被长老送到了临安城郊,四周荒无人烟。
朝着远处隐隐有暖光处前行,因怀思涉足而暂停的虫鸣很快又有节律地喧闹起来。远远看去,前方错落着三条路。左侧是颇为显赫的山庄,右侧是规整的官道,通向临安城。右边只是勉强称得上是“路”,渐渐被荒草淹没,通向城郊高山。
月朗星稀,夜枭哂笑,山上繁茂的树荫连绵成一片暗色。风过,怀思觉察到有些不寻常的气息。
细细分辨,能听见怨,憎,恨,不甘……混杂在浓厚的死气中,已成不小的气候。怀思对此类气息甚是敏锐,心知,若是不加干预,很快此处便会酝酿出常人难敌的邪祟。
或许是长老有意将我传来此处罢。思及此,从怀中摸出符纸一张,扬手烧尽。便是不驱动灵气,这些写好的符咒也堪一用。
火烬,有附近鬼灵应召飘来,皆是女子。
怀思凝眉,已知一二。朝身前鬼灵问道:“这周遭怨气是谁所发?”
有胆大的鬼灵答:“这山后是一乱葬岗,有十数个女子冤魂盘桓不散。”
一鬼灵补充道:“还有个女子尚未气绝!”
民间不时有女子惨死后化为厉鬼的艳闻。生前被欺辱凌虐反抗不能,死时才有一线机会以对自己最恶毒的诅咒为注,赌得报复得分毫。
怀思虽鲜少下山,习鬼神之术加之在师门中试炼幻境里见过不少女子们的惨剧,心下了然。
纵使世间有千般错,皆怪不到男子身上。大到王朝覆灭的祸端是红颜,小到女子的妆面都能克夫。根本狗屁不通!更是一面嫌弃女子于文治武功毫无建树,又断绝了女子报国之门;一面用妻女姐妹其名其命求心想事成荣华富贵,敲骨吸髓,却连半分善待也无。
怀思脚下生风,虽飘摇的鬼灵疾疾行至山脚草木丰茂处,这片无主荒山便是乱葬岗。被柴刀砍出的一条小路上还留有足迹,断枝旁新芽生发。鬼灵将怀思带到山中粗粗卷起的破旧草席旁,濒死的女子听得人生,轻轻呻吟起来,气若游丝。
“救——”
病重加上几日水米未进,夜晚的寒意似刀,女子等死的过程漫长而痛苦。
怀思轻轻掀开草席,撩开蜷缩的女子面上枯草般的头发,轻轻擦拭脏污的面庞,柔声道:“你等等我,我救你。”
只是一阵风过,怀思便去而复返。山间有溪流,怀思匆匆打湿了衣袖和锦帕,赶回女子身旁。衣料经纬间的水慢慢浸润女子干涸皲裂的嘴唇,怀思将锦帕蕴着的水拧出,随女子本能的啜饮流淌入喉。
女子实在太虚弱了,眼下一点新生的源泉远不足以将其从鬼门关拽回。怀思又往返了几趟,喂进固本培元的药后,一点点擦干净女子的面容与手,将头发归于耳后。月至中天,安宁制的药终于起了作用,女子将怀思视作仙人,吃了仙丹后起死回生。伏在怀思肩背上重返人间。
“你会好起来的,莫要放弃了自己。”怀思说着鼓励的话,在女子看不见的背后点燃一张黄纸,乘风而下。
嶙峋的山石与疯长的枝桠似拦路的虎,拉拽着女子本就残破的衣裙。终于行至山脚,怀思将女子轻柔地倚在树旁,虚掩了下额上虚无的汗,舒了口气。
“今夜咱们得在这城郊凑合一晚了,有我在,无须担心。明日一早带你进城求医去。”
女子恢复了些气力,借着月华仰视从天而降的谪仙。仙人面容被镀上了一层柔光,清冷又圣洁。
自惭形秽,女子很快垂下眼睫。喑哑的喉咙艰难地挤出一声:“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