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民国文》春山映月

3、要当发明家

　　张妈年纪很大，脑子里只有些偏方。她说要给宋时瑛吹手，干的第一件事是往自己手里吐口水，老人眼里口水是宝贝。

　　口水有种腥咸味，宋时瑛傻眼，见她要捏自己的手，吓得连连后退。

　　宋时瑛靠着门，痛哭流涕：“我不是你们的小小姐，放我走！我要远走高飞！”

　　张妈不赞同地摇头：“小小姐不要说胡话。”她说着就要上来把口水往宋时瑛手上抹。

　　“你不讲卫生！”宋时瑛喊。

　　她讨厌老人的口水。

　　张妈愣了一会，兀然开口：“小小姐和小姐一样，都喜欢讲卫生。”

　　“那我妈妈在的时候……是不是不许你随便吐口水？”宋时瑛试探道。

　　张妈点头：“是的、是的。”

　　“那你就不能把口水往我身上抹了！”宋时瑛感觉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张妈还是点头。

　　“张妈，你跟我说说我妈妈吧，我想她了。”宋时瑛瞎说的，她的妈妈只有二十一世纪那个，虽然她凶巴巴还喜欢偷看她日记。

　　张妈开始讲故事了。

　　在她嘴里，这个妈妈漂亮有文化，读过很多书。

　　她实在不适合讲故事，这个故事听得宋时瑛昏昏欲睡。

　　张妈笑着把她抱怀里，给她唱摇篮曲。

　　第二天宋时瑛醒得比张妈早，她自己给自己挑衣服。这个“她”一点也不酷，衣服都快凑齐了一条彩虹。她轻手轻脚拿了一件蓝色的上衣，配的还是大花裤。

　　没办法，“她”的裤子只有大花裤。裙子她不穿，她很酷。

　　张妈醒了看到也没说什么，宋时瑛猜只要不穿十三娘送的衣服，她应该都没意见。

　　还是那间长廊末头的白漆房间，张先生已经到了。

　　宋时瑛抬头懵懂看他，看见了他手里的紫砂茶壶。

　　他身上有种干瘪的味道，不像他这个人，看上去油光光的。

　　宋时瑛今天才知道他就住在白漆房间对面的屋子里，有个男仆供他驱使。

　　男仆的名字很好听，叫浩然。

　　宋时瑛背不出书，一句话念了一遍又一遍。男仆进来送饭换茶，悄悄提醒了她一句。

　　张先生眼皮一抬，喊他浩然，让他下去。

　　张先生又叫宋时瑛给他换茶叶。

　　宋时瑛这才知道他身上干瘪的味道从何而来。

　　张先生喝的是干巴巴的蒲公英茶。

　　张先生教她论语。他只读一遍，只告诉她句读。不像她平时上语文课，课本虽崭新，老师却戴着小蜜蜂，一字一句给她分析意思。

　　中午，宋时瑛想睡午觉，可张先生不睡，捧一本书磨洋工一样念给她听。

　　他在讲《三国志》，满嘴文言文，宋时瑛不喜欢，捂着耳朵不肯听。

　　张先生笑，“知道卧龙是谁吗？”

　　这个简单，宋时瑛知道，“是诸葛亮！”

　　“对，诸葛亮。”张先生讲话很慢，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雏凤呢？”

　　这个宋时瑛不清楚，她没文化。她避而不答，反问张先生：“……老师，你为什么读书？”

　　“我只给你启蒙，算不上你老师。”

　　“你给我启蒙？那我读过《三字经》和《百家姓》了吗？你有没有和我讲过二十四孝的故事？”

　　“学那些做什么。”张先生淡淡道。

　　“……哦，那你会数理化吗？”

　　“数理化？你说格物？”

　　“嗯？老师，你也知道《格林童话》吗？我小时候喜欢那些故事，现在我长大了，就不喜欢了。”

　　“我在格物方面没什么天分。”

　　“……老师，你口音不那么重了，你不上课我听得懂你讲话！”

　　张先生胖脸笑开了，“我讲官话你也不听！”

　　宋时瑛心虚缩成一团，“师徒”午间一番交谈之后，下午上课张先生显然认真多了。

　　宋时瑛不懂那些话的意思，只知道瞎背。

　　张先生悠闲地坐着，看她夸张地摇头晃脑，笑：“背熟点，不然又要喊救命了。”

　　宋时瑛怕被打，眼一闭，背得更卖力了。

　　临下课的时候，她问张先生：“老师，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张先生正喝蒲公英茶，没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打湿了红木大方桌。

　　他擦了擦身上的茶水，开了个玩笑：“宋时瑛，你找打。”

　　宋时瑛开心了，她的名字还和二十一世纪一样。她觉得张先生是个好人，问了那么多人，只有张先生肯告诉她她叫什么。

　　她像得空放风的鸟一样冲出门，隔壁院子里没人打网球了。

　　宋时瑛蹲在白篱笆旁边拔草玩，只当自己在上体育课，头上忽有了浅浅的分量。宋时瑛抬手摸去，触感柔滑。

　　她抬首，看见了大背头鸦青长衫的何文章。

　　何文章笑容灿烂，“瑛瑛喜欢花吗？”

　　听这话，原来是他往她头上放了花。

　　“你往我头上放了什么花？”宋时瑛扬眉，酷女孩才不戴花，她讨厌花。

　　“是我们一起种的粉月季。”何文章说。

　　“粉色的？我不要！”

　　“为什么？瑛瑛不是最喜欢艳丽的色彩吗？”何文章微微不解。

　　“啊！不许说了！我现在不喜欢了！我长大了！不要提我的过去了。”宋时瑛得意起身，拍了拍手，道：“我告诉你，我叫宋时瑛，我名字好听吗？”

　　“好听。”

　　“你叫何文章，肯定是随便取的！”宋时瑛挑他刺。

　　她没给同学起过外号。但她总看见有外号的同学一被叫外号，就羞红了脸。她现在不知道该给何文章取什么外号，就故意挑剔他名字随意。

　　“我也不知道，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不知事。”何文章脾气太好。

　　宋时瑛把脸凑上去看他，“你这个人都不会生气害羞的吗？”

　　然后她就看见何文章脸红了。

　　宋时瑛满意了，往后一退，把头上的月季花拿了，放手里看，傲娇开口：“这花还是挺好看的，但不能戴我头上。”

　　她转了个圈，想作弄何文章，想把花插在他头上。

　　可宋时瑛太矮，够不着，就很生气地说话：“你快低头，我要给你戴花。”神情傲慢，十足的熊孩子样。

　　何文章温柔地低了头，任她戴花。

　　宋时瑛摸他头发，果然抹了厚厚一层发胶：“你以后肯定会变成我爸爸一样的大光头。”

　　“瑛瑛不喜欢宋伯伯吗？”

　　“不喜欢，他打人，看不起我！”

　　“你多背书就能少挨打了。”何文章长出一口气，“不过我以后不会打你的。”

　　“谁管你打不打我！”宋时瑛怒目，咬牙切齿道：“你以后不可能打到我的！而且我今天背得很熟，我爸爸也不能打我！”

　　她讲完不想再搭理何文章了，哒哒哒往回跑。

　　何文章看她小皮鞋配花裤蓝褂，不由笑了出来。

　　宋时瑛听见了，迈出去的脚步一顿，蓦然转头，蛮横瞪他一眼：“不许笑！大背头！”

　　她并不知道何文章是个近视眼。

　　大背头何文章看不清她的表情，强忍笑意，只觉她可爱。

　　小芽在门口等宋时瑛，手里拿块布东摸摸西擦擦，等她上前就道：“小小姐在和何少爷培养感情吗？”

　　“我为什么要和他培养感情？”宋时瑛奇怪道。

　　“你们以后要结婚的啊！”小芽满脸笑意。

　　宋时瑛一惊，眼泪差点吓出来了，进门看见坐在长桌前的平爷，像只受惊的雏鸟，猛扑上去，“爸爸，我不要嫁给何文章！”

　　平爷表情淡淡，一手指墙角：“去那站着。”

　　宋时瑛眼泪涌出来了，“我不想结婚！我是丁克！”

　　“站着。”

　　宋时瑛又怂了，可怜巴巴往墙角一站。

　　今天书白背了，平爷不叫她背书了。

　　她一直被罚站，饿得站不稳，幸亏十三娘给她塞了块杏仁糖。

　　宋时瑛狗脾气，收了人家的糖也不说谢谢。

　　她囫囵着就把糖吞下去了。

　　小芽监视她，假装没看到。

　　嘴碎的老妈子们也假装有事背过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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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第二天，张先生笑意融融地告诉她：“不结婚不行，你们两家定的是娃娃亲。”

　　宋时瑛抱着书咬手指，“我不嫁人，我要当发明家！我要发明手机！”

　　她想玩手机了。

　　她激动地抬起一只胳膊，黑色的，木刻大字书磨的。

　　“张先生，你教我物化！”宋时瑛说，“我数学好，我可以教你算数！”

　　张先生微微一笑：“我格物学得不好，文章倒是颇善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