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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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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楚西国境内下了一场雪。
雪很大,大得像要把一个国家给埋了。
楚西国国王忧心忡忡。
国师一天之内卜了三卦,结果都不如意。
一个月前,神界派来来使,说楚西将成为新一轮神魔大战的战场。
神魔混战,人界又岂能不受牵连。神界勒令楚西国国王在一个月内,将国迁至南端的蛮荒之地。
举国南迁,无异于宣告破国。
一个月内,楚西国已经空了三分之二,南迁途中,流窜的国民便有大半。
况且,即便来到目的地,一块南方的荒地又怎么能与楚西的富庶相提并论?
“难道就真没法子了?”
国王南冲景做着最后的挣扎。楚西国至今已是第十代君王,新王上任不过三年,无有过失,却因神魔之战沦为“亡国之君”。
南冲景不甘。
“臣有一法,只是不知陛下可愿冒险?”
“只要能保住楚西,虽死无憾。”
南冲景当上楚西国国主那年,不过十七,勤政爱民,三年间已有一番作为。
他本有可能成为楚西国最年轻有为的君主……
“你看起来并不欢迎我。”
夜里,雪已经停了。
南冲景一人坐在寝殿。
来的人没有脚步声,呼吸亦是轻的。
世人说她,奸邪可恶,面色可怖,滥杀无辜,凶残至极。
可今日,蜡烛灯下,那张漫不经心微微含笑的脸分明美得叫人挪不动眼。
“魔尊是我请的。”
花无颜轻笑着,走到那床榻前,用手轻勾着这位年轻国君的下巴。
这位意气风发的年轻君主,眉眼的那份不甘,那份骄傲,很让她着迷。
“你知道你是在和谁做交易吗?”
“当然。”
“那就好。”花无颜冰冷的指尖从他的下颚划落至他的脖颈,微微颔首,凑在南冲景的耳际,“你还有反悔的余地,确定吗?”
南冲景闭上眼———
“确定”。
“气死了气死了,仙魔之战准备了足足三个月,结果花无颜一句不打了,所有努力前功尽弃。”
“你还觉得可惜?你不会以为就咱这点兵力,真能打赢花无颜吧。”
天界新晋战神许安英还在为花无颜休战一事愤懑:“只是一个魔灵,连入轮回资格都没的贱灵,怎么可能打不过?”
一旁老将瞧着这天界新秀,不觉叹气:“你没和她打过,不知道她是怎样厉害的角色。她是个不要命的疯子。战场上,只她一人,就已抵上百万雄兵。”
“谁在战场上不是个疯子了?”许安英不服。
老将早已猜到。
“可你不要忘了,花无颜不仅是个疯子,而且还是个杀不死的疯子。”
神,至多也不过几千年寿命,期间每百年还得历经一次天劫。魔灵不能入轮回,神灵死了也终是要魂飞魄散。
打仗这回事,拼命的多了去了,可除了花无颜,谁也只能拼一次。
“难不成花无颜在一天,我们就得被她压一天?”
老将摆摆手,不再搭话,往军营去了。
许安英不服。
神怎么也是会赢的,魔怎么都是要输的。
这是宿命。
千百年来,再厉害的魔灵最后还不是惨死于神的刃下。
花无颜的上任魔尊,不也曾只手遮天,最后还不是被囚于千峰塔下,让天火活活烧死。
许安英坚信,花无颜一定也会落得这样的惨状。只是,他更希望的是,手刃花无颜的那个神会是他,许安英。
从花无颜单方面宣布休战起,天界除了下令“休战”便再无命令。一百万天兵就守在天水河边,等待着下一步指令。
“难不成天君打算搞个偷袭,和魔界拼个你死我活。”
“怎么可能?天君自上任就想着仙魔停战,这次花无颜好不容易答应休战,天君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次机会?”
只是一连三天,天界还是没有指令传来。
至第四日,凌晨,军令来了——
“百万天兵向西,入梦谷。”
……
“阿娘,下雪了。”
门口戏玩的孩子,身上还穿着几天前刚换的新衣。
屋里的女人站在灶前,做着一家人的午饭。
男人在客厅和友人喝酒侃天。
“阿娘!”
小孩手上的风车断了一叶,眼眶一红,“哇”得哭出声来。
灶头的火旺得像要蹿出来似的。
锅里的汤已经沸腾。
女人无暇顾及哭闹的孩子,开锅将汤盛上。
待往院子里赶时,小孩却已经不哭,不知往哪里去了。
“阿里呢?”
“估计去边上玩了。”
女人将菜端上桌,换好衣裳要往外走。
忽地,一旁飞来一只金箭,狠狠钉在木门上。
“是魔界的金羽令。”
男人忙拉女人入屋内。
“赶紧通知大家,魔界攻打入梦谷。”
“阿里呢?我要去找阿里!”
女人不顾阻拦,从侧门跑出。在大雪之中小心找寻着儿子的踪迹。
“阿娘,你看,风车被我修好了。”
“阿里!”
听见儿子的声音,女人眼里一刻轻松,但在转身的刹那,心又被勒紧。
“阿娘,要抱抱!”
孩子正张开手,向女人奔来。
女人却摇着头,怎么也不敢回应。
她红着眼眶,看着面前被箭穿过胸膛,脸色苍白的孩子,怎么也不肯相信,这是方才还在院里叫自己“阿娘”的儿子。
女人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大火突然从山林那端烧来,像要把整个入梦谷活活烧死。
“阿娘,我怕.”
女人顾不上其他,抱起孩子便化白鹭往山头飞去。
…
“报尊上,莱王带军队往入梦谷方向去了。”
大早上,花无颜睡意未去。从床榻起身,懒懒地伸展。
“莱王大概是怕尊上追究他贪税,想戴罪立功吧.”
“戴罪立功?”花无颜冷笑,“蠢货一枚。我要入梦谷那些鸟干什么?”
“那要不要属下去拦.”
捧过冷水,将脸洗净,花无颜将发随意扎起。
“不。叫他吃点教训才好。”
“那尊上接下来要去哪儿?”
花无颜想了想,指尖轻弹鼻尖,问到一旁:“西岚的梅花现在是不是该开了?”
木萱,一瞬明白:“属下这就安排。”
……
“阿娘,阿里好疼?”
入梦谷,漫天火海,哀嚎。
女人死死抱着自己的儿子。
“阿里不怕,阿里不怕。有阿娘在,有阿娘在。”
“阿娘,不要哭。”小孩努力向上伸手,可小小的手沉的根本抬不起来。
他不过留下来一缕魂。
不消多久,这个不过七岁的小孩便要永远离开世间了。
“阿里,”女人擦掉眼泪,冷静地看着孩子,“阿娘去找阿爸了,你要乖乖坐在这儿,不要乱跑,好不好?”
“嗯。”
小孩乖乖点头。
女人不舍地看了小孩最后一眼,便往身后绘着壁画的岩壁跑去。
神魔大战,三千年来,入梦谷不曾介入。
如今,魔界大开杀戒,要入梦谷灭族。做了几百年闲云野鹤的入梦谷长老终于坐不住,十人围坐在入梦谷灵石壁后,跪立做法。
以死为咒的入梦谷秘术。
女人和丈夫都是祭品。
“阿兰,不要怕。”
“嗯.”
女人和丈夫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为了入梦谷,他们的死不足为惜。
“点火。”
火光照在每个人眼睛都是红红的。
整个入梦谷里里外外都在燃烧。
唯有天上落下的一点雪落在鼻尖是冷的。
小小的阿里坐在石头上,扭头看看远处,又看着方才母亲离去的方向。
“阿娘不见了。”
“阿娘去找阿爸了。”
“阿里也想去。”
最后一缕魂挣脱出躯壳,阿里终于不疼也不痛,穿着阿娘新做的衣裳,穿过岩壁走到一众人前。
他瞧见了自己的阿娘,阿爹。
他们在火里。
周围人都在看着他们。
“阿娘!”
“阿爹!”
他哭嚎着,可没有一个人听见。
他往火里走去,感受不到热,浑身冷得跟冰窖一般。
耳际像是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冷冷的,跟雪似的。
“这梅子酒你确定不尝尝?”
“我不喝酒。”
“骗人,上次我带来的杏花酒,你最后还不是喝了。”
梅园坐着的男人哑语,想争辩却又无法反驳。
“你把东西拿回去,我是修佛之人,不能喝酒。”
“那来口肉总行了吧。”
“修佛之人,戒荤腥。”
花无颜眯眼笑着,打开食盒,里面都只是些花糕果脯。
她将梅子酒倾倒入喉。
一袭白衣,在白雪梅林之间,出俗得不像一个魔。
“你在看我。”她笑着。
“我没有。”楚枫否认,随即闭上眼,在一旁打坐。
花无颜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
“你是我世间最喜欢的,你知道吗?”
楚枫禁闭双眼,珠串在掌心飞快流动,至一瞬,雪落唇际,他的喉间涌入一股酸涩甜。
是梅子酒。
“上次的杏花酒太烈,这次的是不是好多了?”
楚枫睁眼,看着花无颜。
“你到底想怎样?”
“很简单,跟我在一起。”
“除了这个。”楚枫撇头,不去瞧她。
“就这个,别的没有。”
楚枫无奈。
“我说了几百次了,我生来就是要修佛的,没有尘缘,这个,你从见我第一面不就清楚了吗?”
“出家可以还俗。”
“我跟那些人不一样。”
花无颜左看看,右看看,又凑在他的跟前:“没瞧出来。”
楚枫依旧是不看她,站起身来,掸去身上的雪。
“我次次修炼,你次次都来捣乱,你让我成不了佛,难道是逼我跟你一样,成为一个魔吗?”
“成魔有什么不好?”花无颜反问,“你只要肯,你在魔界便无人敢对你不敬,只要你想要的,我通通都能给你。”
楚枫摇头。
“我生来便是要修佛的,我跟你一样,是没有心的。没有心的人,又何谈爱?”
“我爱你。”花无颜恳切。
楚枫笑着。
“时候不早了,我得闭关了,下次就不要再来了。”
花无颜无声地看着他,一遍遍捶着自己胸口的位置。
“这里有一颗心的。”
它在跳。
“楚枫———”
她大喊着。
他没有回头。
巨石一瞬合上。
整个西岚,白雪皑皑,梅花静静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