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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黑夜流逝殆尽,善忍不住虚弱和疲倦,去找无人打搅的地方睡觉。近在咫尺的长定宫内殿阁叠连,廊行迂回,有一些无人居住的空屋,善在紧挨宫墙的地方随便挑了一间,躲进屋中悬挂的帷帐后面沉沉睡去。

      到了晚间,善又醒来,静静在帷帐中呆滞片刻后,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善从小是怯弱乖巧的孩子,阿母做活时将她放在床上,善掉下床后在黝黑的床底躺了整天,也不曾张口哭出一声。幼年随阿母下田割稻禾,善不小心割到半块脚趾,便呆呆看着红血从白肉里涌出,吓得阿母失声惊叫。这样的善受冤而死,却缺乏暴跳而起的血性,仿佛她注定是为逆来顺受而活。

      待在沉厚的帷帐里感觉有些怪异,善慢慢挪至外面的地席上,听到远处微弱的鼓乐声,那些与善毫无相干。善聆听自己哀弱无助的内心,发现她对璋的依赖,唯一能够安慰,指引善的土堆大人,善想去找他却不好意思。怎可在对方提出亲事后再去找他?阿善没有下定任何决心,不敢再若无其事地去见璋。

      不妨出去看看吧,善也觉得呆坐在那里很傻,便离开了屋子。外面正是善昨夜跟在田南身后仓促赶路时曾见过的样子,庭院和楼阁间漂浮着光泽柔和的灯笼,连空气的味道也与宫外不同。善不由自主地向热闹处走去,在乡中年节时随便敲几下大鼓,都能引去许多人围观,何曾有人听过这样优雅的乐曲呢?

      当善走到传出鼓乐的大殿附近,便看见被几排客席围拥在中央的邑王正举杯畅饮,好不快活。善的眉头皱了皱,心中的气愤在上升时变成陌生的恨意和冲动,这时田南带着一名衣着奇怪的男人从善身边经过,善吓了一跳,立刻又冷静下来。

      善跟着田南走进大殿,目光无法从浑身锦绣灿烂的邑王身上挪开,善尚未发觉:她已在心中打算如何报复邑王?若说报复之心亦是人的本性,这便可作证明。

      田南向邑王禀报:已将巫士带来。原来昨夜邑王在行乐时受到惊吓,怀疑那殿中有异,便找巫士来施法驱邪。

      善听清原委后躲在一位卫兵身后,害怕巫士一眼便能将她抓住,巫士却毫无反应。

      一直到夜深就寝时,善都跟在邑王身边,有些明白邑王为何会行事淫邪,暗中招引婢女入宫?邑王与门客饮宴时,席间伺候的只有容貌粗陋的宫妇,善在长定宫里还未见过年轻的女子,邑王就寝时也不见王后与侍妾前来陪伴。璋曾定论王后善妒性戾,或许就是原因?

      酒酣的邑王倒头便睡,高照的夜灯上挂着几张写满巫咒的符纸,内侍们静立在门外为邑王守夜,留在屋内的依然是两名年岁稍大的宫妇。

      善走近宫妇,打量她们的样子,认为这两人并非绞杀自己的凶手。被夜色掩盖容貌的凶手,她们压在善的身上,同手协力勒紧布带时,善闻到一种与兽类相同的热腥,一次又一次的失心失性已让她们人气泯灭。

      善转身离开,向矮床上的邑王走去。失去金玉,绮罗的陪衬,神态松懈的王看上去平庸,黯淡,眉眼下垂,半张着口,鼾声如雷。

      距离邑王越近,善再次觉得恶心,伴着刺痛!‘何不向害你的人施以报复!’璋的建议在善耳边回响。

      善握紧小而弱的拳头,羞耻的记忆使善的魂身发烫。善厌恶自己的怯懦,决定试一试璋教给她的办法,便留在邑王床边,说起吓人的鬼怪故事,希望使邑王噩梦连连。善发现她确实能使邑王发冷,便不停向他送去寒气,直到拂晓来临。

      如此一日一日,善总在空屋中睡过白天,以在宫中发掘新奇事物消磨连夜时光。见惯宫城中的热闹与奢靡后,善便觉得:这座宫城不像她曾以为的那样了不起,也不是很有趣。游魂不用吃喝也无需聚敛钱财,善以无欲无求的态度观看这座宫城和被约束在种种规则中的宫人,觉得有些乏味又没有道理,她曾那么虔诚地向王与后膜拜,从不怀疑。

      这天晚上,善在惆惆中走近邑王宴客的大殿,里面依旧热闹非凡,酒气四溢,几个形态散浪的公子正衣不蔽体地举手乱舞。

      善站在邑王身边查看,邑王的眼圈已发黑如同染过墨汁,下凹的眼皮再也撑不住亢奋的精神,每吞下几口酒便要咳嗽一阵子。纵如此,邑王仍不停止享乐。

      善正想离开吵闹的大殿,一位迟来的客人忽然献给邑王一名美貌的女子。邑王得意地将美人搂在怀里,当众形态狎昵,等到酒宴结束后,便与美人携手同回寝殿。

      这位名叫宋婕的美人出现时起,善便开始为她担心,王后不能容忍与邑王一夜春宵的婢女,更不会让美貌的侍妾夜夜被邑王宠爱。

      邑王与宋婕回到寝殿中不久,王后田氏便在宫人的簇拥下来见邑王,请邑王把据说能歌善舞的美人转送给她。

      ‘我身边正缺个能拿得出手的舞姬,你不是不愿意吧?’田氏的话如同威吓,邑王只好咬牙切齿地答应了她。观其脸色,若田氏的姨母并非皇帝最宠爱的夫人,邑王一定会一脚将她踢进宫外的狭川河中方能泄恨。

      王后得意洋洋地带走了美人,善尾随她们回到田氏所住的大屋前,见两名宫妇在王后的命令下,正要将宋婕拖去黑暗中的某个方向,便立刻跟上。

      善最近在黑暗中的目力越来越好,甚至能看清宋婕额上发亮的汗水和宫妇嘴边冷酷的细纹。善穿墙而过,在脚步飞快的宫妇之前到达距离宫墙不远的流水潭,那是宫中最偏僻的地方,生长着高高的菖蒲。

      宫妇们将宋婕拖进菖蒲丛中,用布带勒紧她的喉咙,腥热的气味从簌簌作响的菖蒲叶间散发出来,宋婕的一只丝履掉落在不远处,像死去的白鸟。

      善仿佛看见是自己在拼命挣扎,便鼓起寒风吹向宫妇,认真于绞杀的宫妇们却不为所动,善又急又恨,在残酷的谋杀边徒劳地转着圈。宋婕停止挣扎后,空中忽然裂开一条白光,善怔怔盯着它,而宋婕的魂魄已从身体脱离,向那裂缝飘过去。

      善终于想起该如何做,她扑到宋婕身边,拼命将她的魂魄推回去,推回去,自己也像陷入了一个漩涡中。

      忽地一闪,善似掉进一个深洞。

      立刻,善感觉到一阵暖意,心开始‘扑通扑通’地跳动,血液开始‘汩汩’流动,善还没好好感受这神奇的变化,忽然遭到一阵冰冷的寒意。乃是宫妇将‘死去’的宋婕丢进了水中,水流会将尸体带出宫墙,冲入狭川河里的荒泽,堆积成白骨的暗渚。

      善沉在水中,抓住菖蒲滑腻的根茎,直到气息用尽才敢爬上水岸。善仰面倒在菖蒲丛边的草地上,一种可怕的‘嘶嘶’声随着善粗重的呼吸从肿胀的喉间喷出,仿佛里面盘卷着一条发怒的毒蛇。

      做了时日不短的游魂,善已不太习惯沉重的身体,当发髻和衣裳里吸足的水分慢慢流入身下的土壤,善觉得自己变得干燥,轻快了些,于是坚强地站起来,在星月的微光下向长定宫的方向走去。

      善迈着美人的步伐穿过廊榭,爬过矮墙,钻进路边斜斜的长草丛里去找土堆大人。

      璋听到她的呼唤,从地下生长出一堆一丝不苟的土堆,不乏喜悦地问:“你成功了。”

      善的声音被堵在受伤的喉咙里,便用力点点头,表示她的高兴和不安。璋赞赏道:“你做的很好,留住她的魂魄了吗?”

      善再点点头,这时,从璋的土堆里冒出金饼,银锭与玉器宝石,滚落在善的脚边。

      璋道:“带着这些回家吧,有了这些财物,你的家人便能无忧无虑地生活。”

      善坚决地摇摇头,璋于是羞赧地说:“其实,我想将这些当作聘礼。我只是一缕玉灵,无法遣人向你父母提亲,如果你不嫌弃我的无能,这些财物便是日后你我应尽的孝道。”

      善睁大眼睛,脸变得红且热,宛如有只热哄哄的豆袋熨在心上。若没有璋,善不知怎样才能捱过这段艰难的日子,也不会再见到家人,璋不嫌弃她是可怜的游魂,善也不愿意让他失望。

      善的母亲曾道:希望善嫁给一个顾家的商人或是体贴的小吏。善的心里糊里糊涂,便也这样以为了,不曾想到在死去后会与璋相遇……善的心里并非毫无欣喜。

      善不知不觉想了很久,璋耐心地问:“阿善,你愿意吗?”

      善害羞地点点头,璋发出一声欢喜的浅笑,怜爱地说:“去吧,我等你回来。”

      善就这样离开了宫城,从菖蒲环绕的潭水里顺流而下,穿过为方便漂走尸体而抬高的水门,游进开阔的狭川河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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