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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羁绊 ...

  •   这位二表哥生的真是好,挺鼻薄唇,剑眉星目,便是没有家世的衬托也毫不逊色。

      她微微偏过了头,不敢直说,只是盈盈一笑:“能帮到表哥已然我的荣幸了。”

      这世间最难还的债是人情债,一牵扯起来便没完没了。

      崔珩眼中划过一丝不耐,扯了扯唇角:“表妹高义,不过这匪徒是个亡命之徒,那日表妹是唯一一个看见了他样貌的人,表妹也被他看见了样貌,所以出门时也一定记得带好幂篱,否则……”

      他忽然顿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却比没说更叫人心惊。

      难不成……这匪徒还想杀人灭口吗?

      雪衣脸色唰的白到了底,环顾了四周一圈,莫名觉得这纱裙太薄了,又太艳了,心下直懊悔,连忙拢了拢披帛低下了头:“多谢表哥提醒。”

      崔珩这才颔首,一转身,凉薄里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笑意。

      “娘子,我瞧着崔二郎那话兴许只是在唬你呢。”

      晴方正收拾着笔墨,瞧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这崔家可是豪族之首,大房的那位老爷从前也是赫赫有名的征西元帅,光是府兵便不知凡几,又地处这金窝似的义宁坊,守卫比起太子身边恐怕更要严密,哪里就这么容易就让一个匪徒混进来了!”

      雪衣回了神,慢慢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扇子,她自然知晓这府里是安全的,但因着三年前被几个恶徒围堵的事,她仍是有些不放心,手腕一垂,搁了扇子。

      说起来这世事也真是巧,三年前阿娘去世的那一日,她也是被马车冲撞了。

      那时阿娘突然病重,派人去请大夫却总也请不来,她只好亲自雇了马车去医馆。

      可谁知归途的时候却在荒僻地几个纨绔子拦住了路,还撞坏了马车,无法通行,幸得一路过的郎君相救,她们方从马蹄下才逃过一劫。
      那郎君也因此伤了腿,看着还伤的不轻。

      她万分感激,但当时阿娘病重,恩人又受了伤,两难之下一时不知该紧着哪一边。
      那郎君倒是体贴,只是让大夫粗粗止了血,而后见她们焦急如焚,不但不要她们照顾,还腾了自己的马车送她们回去。

      但毕竟耽搁了许久,等她们带着大夫回去的时候,阿娘已经去了。

      阿娘的死太过突然,雪衣那时还天真,总觉得夫妻一场,阿耶定然也不忍看着阿娘不明不白的去了,于是红着眼眶请求追查,可换来的只是阿耶一句“小小年纪,心思过重”,反倒挨了罚,被关在了柴房里反省。

      也因此,她到现在也没能替阿娘讨个公道,甚至都没办法去还马车,更不知他后来伤势如何了。

      被放出来后,她试图去找,但当时她带着幂篱,根本没看见这郎君长什么样子,更不知他家住何方,姓名几何,此事也便不了了之,成了她又一桩心结。

      如今她既离了江左,到了这长安来,此生恐怕都难以再见了……

      日光慢慢地从山墙移了过去,雪衣敛了敛眼睫,将那扇坠收起,压住了一丝憋闷。

      除了往事,眼下的光景也不尽如人意。

      这几次见面,二表哥虽对她颇为客气,但那双眼看向她时,总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

      连她特意换上了服红裙,他也仍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不见丝毫反应。

      实在太难以接近了。

      接连两次又在他面前丢了脸,二表哥怕是已经有些不喜她了吧?

      雪衣支着手臂忍不住心生烦闷,正思索着该如何讨好他时,一低头却看见了桌面的棉纸残留着一片墨迹,似乎是早上二表哥改画的时候渗下来的。

      指尖顺着那轮廓勾画了几下,她忽然起了个心思。
      这位二表哥对公事颇为上心,那不如投其所好,再试一试?

      思及此,她微蹙的眉又舒展了开,让晴方铺好了笔墨,照着那残留的墨迹和晨时的印象摹画了起来,打算多做些追捕的画像送过去,张贴于城楼渡口。

      若是能抓到那恶徒,想必二表哥一定会对她生出些好感吧?

      *
      今日天气晴好,崔珩出了梨花院时,沿途的几株梨树正盛开,如叠云堆雪一般,簌簌地随风摇着,铺的满地皆白。

      更有一片胆大的,悠悠扬扬地直接落到了他肩上。

      崔珩却只是信步走过,浑然未觉。

      自看见那一袭红裙之后,他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仿佛从前在哪里见过这位表妹。
      但若仔细去想,却又丝毫没有印象,只余她靠近时发梢拂过的一丝淡香,丝丝缕缕绕的他有些心烦。

      杨保跟在后面,公子肩上那一片白花瓣一直在他眼前晃,晃的他不知怎么忽想起那位表姑娘被吓得脸色雪白的样子。

      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追了上前问道:“公子,咱们国公府守备森严,莫说是匪徒了,便是连一只不安分的鸟雀都飞不进来,您为何要吓那位表姑娘呢?”

      他吓唬了么?
      他分明是在警告她安分些。

      崔珩忽然停了步,不轻不重地看了杨保一眼:“你这般笃定,不如近日都由你守门可好?”
      杨保一噎,连忙摆手:“小人不敢,这画像还尚未分发下去呢,小人这就去府衙走一趟。”

      他说完立即便敛了神情,连那肩上落的花瓣都没敢替公子掸,麻溜地一拱手走远了。

      靛蓝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崔珩一低头这才发觉了那片不知何时落到他肩上的梨花瓣,食指和中指一并将那花瓣拈了下来,盯着幽幽地看。

      半晌,他忽然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

      将那花瓣一点,一点,搓磨揉碎,拧出了汁液。

      “哟,今儿是什么好日子,竟瞧见二哥笑了?”

      三房的崔六郎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十五六岁的年纪,唇红齿白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浪荡劲儿,好奇地伸着头凑过去,“二哥这是看到什么好东西了,也让我瞧一瞧。”

      崔珩瞬间敛了表情,随手一拂,那花瓣轻飘飘坠了地。

      原来是朵残花,有什么可看的。
      崔六郎撇了撇嘴,当看到崔珩调转着步子,一脚踩上那花瓣时将要离开时,立即敛了嬉笑拱手挡住了他的去路:“二哥留步!”

      “何事?”崔珩不用看,就知晓这个弟弟又惹麻烦了。
      “二哥真是慧眼如炬。”崔六郎双手无意识地搓了搓,张了张口,却没好意思说出口。

      “斗鸡输了?”崔珩声音淡淡。
      “非也。”崔六郎挠了挠头:“二哥明鉴,自打上次被你训过之后,我便再没去斗过鸡。”

      “不是斗鸡。”崔珩顿了顿,“那是斗蛐蛐?”
      “也不是。”崔六郎仍是摇头。

      “你该不会去了赌坊?”崔珩眉间一凛,声音变得严厉。

      “二哥,你怎么这般想我!”
      崔郎虽是贪玩了些,却万万没有到赌钱逞凶的程度。

      “到底何事。”崔珩冷了脸,“不说我走了。”
      崔珩说走便走,步子一迈,崔六立即便慌了神,连忙扯住了他的袖角:“二哥别走,你一定要救我,我阿耶快班师回朝了,这次南衙的考核若是不过,我可就要被他带上战场了!”

      听到“南衙”这两个字,崔珩忽然停了步。

      崔六郎见他不是毫无触动,这才接着开口:“二哥,你是知道的,我生来见不得血光,一见便晕,阿耶若是非要将我带上战场,那我肯定没命活了!”

      生在将相世家,却落了个不能见血的毛病,崔六郎打小因着这事没少挨三老爷的骂。
      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三老爷甚至还把他丢到了南衙去磨练,但这毛病却仍是改不掉。

      如今他倒是不至于晕了,但是还是会犯恶心。

      崔珩自是知道这些事的,顿了片刻问道:“这次考核考什么?”
      “行狩。”崔六郎一喜,连忙凑过去,“二哥,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行狩现在的最好成绩,则出自这位二哥之手。
      崔六郎没敢将后半句话说出口,小心地觑着兄长轮廓分明的侧脸,不敢错过一丝神情。

      崔珩神色淡淡,当听到“行狩”两个字时,腿上的旧伤微微刺痛,须臾又沉了脸:“这是你的事,我不便插手。”

      崔六郎没想到他竟真的袖手旁观,一着急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二哥,您只要帮我过了这次就成,剩下的我慢慢改,我真不想被阿耶带去西北!”

      崔珩却径直捋掉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崔六郎急的额上直冒汗,一连叫了几声,崔珩都不回头,眼看着他要拐过弯儿,进了园子的时候一着急忽然喊了出来:“二哥,你难道真的要做一辈子文官,再也不上战场了?”

      崔珩旁若未闻,步履从容。

      崔六郎看着他一身襕袍,气质儒雅的样子心里像是有火在烧,一冲动又气鼓鼓地喊了一声:“那你连大伯和大哥的深仇也不想报了么?”

      他这回用尽了力气,声音大的空旷的园子里仿佛有回音在飘。

      崔珩终于停了步。

      一回头,狭长的眼中透着寒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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