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逝》莫曰此时

7、那时年纪小（6）

　　路上来来去去的车在眼前穿梭不止，那是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的机器，它总是决绝地带走所有的人，车尾灯就想是一个丑陋的笑，嘲笑着那些伤感着离别的人。没有任何感情地奔忙在这个世界，可笑而可怜着。

　　房子背对着太阳，刚好遮住我的温暖，这个时候，我害怕一切冰冷的东西，却依蜷在冰冷深黑的大理石台阶上，像是享受冰激凌的孩子，享受着属于我的孤独。

　　“你为什么不哭，逃出来的女孩子都应该特别委屈地哭鼻子才对。”颜宇站在我的面前，他的影子和房子的影子纠结在一起，越发深黑。

　　“我为什么要哭。”虽然我的表情已经悲愤到了扭曲的地步，但是仍然要问出口。

　　他坐在我的身边。“可以借你个肩膀，哭一下然后回去吧。”

　　我转头看着他的脸，离我特别近，放大了成千上万倍。他机械地把我的头掰上了他的肩膀。“快点哭，不然一会儿我反悔了。”

　　“你为什么要出现，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也许就会一直坚强着，直到回去。再变回我原来的样子。”我说话的声音已经出现了哽咽，他的肩膀很温暖，让我在阴影下突然软弱下来，柠檬味道的香皂清新地充斥在鼻腔里，让我全身上下的血液回流到心脏，再带着温暖冲出来。

　　他把抓在手里的外套胡乱地披在了我的身上，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穿着那件像一张纸一样随时可以揉碎的破校服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已经冷得开始发抖。

　　“因为感觉有个人现在很想有人陪。”他看着路对面那堵红墙，微笑着说。原本强大的心如果被突然地关心打得措手不及，那么所有用坚强建造起来的城堡在一瞬间就会轰然崩塌。我感觉自己累了，累得想睡着，然后在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这都是梦。然后，就真的睡着了，靠在颜宇的肩膀上，被温暖着。

　　后来，我是被颜宇拍醒的，他摇晃着我的肩膀说：“醒来了，学校快到放学时间了。”我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模糊地，好像看见了原野哥的影子在眼前摇曳，然后像说梦话一样说着：“原野哥，你怎么在这里，我刚才做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梦，梦见自己逃学了……”

　　肩膀被用力摇了几下。“你看清楚，我是颜宇，不是你的那个什么原野哥。”我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是谁，他刚才把肩膀借给了我，而我现在却把他错认为另一个人。“你在想什么啊，失忆了么？”我突然想起，这一切都不是梦，我真真切切地坐在琴行门口，靠着颜宇，而往常的这个时候，我应该在教室里做题才对。

　　“对不起。谢谢。”

　　他突然又笑起来。“你在说什么啊，语无伦次了？你差不多就跟在人群后面回家吧，要不我送你吧！”

　　“不用了，再见。”

　　他拍了拍我的头，小声地说：“别瞎想了，走在路上小心点。呵呵，丫头。”我的眼眶好像又热了，越长大，越变得脆弱不堪。颜宇的白衬衫被微风吹起了衣角，刘海也被风吹得有些乱，恍惚中，我感觉他是一个天使。

　　下午的体育课我没出现，在学校的库房里擦着破旧不堪的架子鼓，仓库的墙上贴着很多相片，跟这些被遗弃的乐器一样，搁浅在了记忆的最角落。看着　一张张年轻的脸在泛黄的纸张上痴呆微笑着，我悲哀地想到，自己老了的时候，也会像照片上的人一样，被搁浅在记忆的海潮中，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着，只把脸留在这堆破烂上。也许是想得太多了，我笑自己。

　　我出神地看着外面的天。仓库的小窗子泛着淡淡的黄色，这儿已经被全世界忘记了，我向老师要钥匙的时候，他找了好久好久，久得够我数清他下巴上冒出的白色胡茬。他就像这个仓库一样，被藏到了最角落。那片小小的光照出一块圆圆的影子，投在地板砖上，像是被柔光了无数次的图片，看不清楚原来的样子，我一直看着窗口，木质的窗框已经松动了，有种过去的样子。脑海里突然闪出颜宇今天上午的样子，他把我的头掰在他肩膀时的样子，让我想起了王子温柔地把水晶鞋穿在灰姑娘的脚上。他的肩膀很单薄的样子，却让我非常安心。想着想着，竟然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很奇怪。

　　我好像听见有人在拧门把手，这个地放不接阳光，我从一开始就担心会不会有鬼，现在不会是真的吧。不过下一秒，白色球鞋踩上破旧的地板的时候，我就知道是芮睿来了。

　　“姐，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心情好点了没？”

　　“我没事啊，还和以前一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到的，还真偏僻！”

　　“那正好，帮我搬架子鼓吧，到舞蹈室，我们活动课的时候也能排练。”

　　芮睿和我搬着鼓下楼，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走到楼下的时候，看见尹赫的背影，挡在巨大的玻璃门前。

　　“喂，尹赫，上楼去，把最大的鼓给你留下了！”我喊着他，他却没有回头，我跑到他身边，却看见褚梦从门前走过。就在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尹赫咬字清晰地说了一声：“贱。”一个字简简单单，却说的那么绝对，冰冷而锋利。我赶紧拉他的袖口，让他停止，可是他却越发大声：“姐，你别拦我，我就要骂那个贱人，没见过她这么贱的。无敌了。”我和芮睿两个人一起把他拉进了那扇门，他始终是愤恨的表情。

　　那天回到教室，所有的同学都离我很远很远，下课时候座位旁边固定的聊天群也躲到了教室的另一端，我被我的世界里所有的人孤立了。后来才知道，班主任在我毅然决然冲出教室后，让所有的同学都离我远远地，为了让大家都还依然单纯，为了让大家远离不好的人，我就是那个不好的人，只是因为这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不论你以前做了多少事情，费了多少精力，只要有一件让她不爽的事情，她就会联盟全世界人来鼓励起你，而所有的同学不停地孤立着别人或者被别人孤立着。

　　芮睿走在我身边说：“姐，我陪你说会儿话吧。”

　　我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感觉很无助。“不用了，让老王看见你离我这么近，又找你麻烦，放学琴行说吧。”

　　那天下午，除了没有说几句话之外，一切都过得很平静。

　　放学的时候，刚出校门，看见颜宇在路对面。尹赫拉着芮睿跑过去，迫不及待地靠近心中的神人。他们在嘈杂中耳语着，好像和这个喧闹的世界完全隔绝。颜宇招手让我过去，一起去琴行，我却隔着马路喊着：“不了，我还有事，你们先去吧！”其实我根本没有事情，就躲在那家小小的文具店里，看他们都走远了，才在后面慢慢地跟着。我也许是害怕，也许是软弱，现在我不想靠近颜宇，于是刻意保持着很远很远一段距离。

　　那天的排练很顺利，吉他手没到，颜宇暂时顶了，进度很快，已经能合在一起了，颜宇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芮睿和尹赫也直蹦高，我也很高兴，在回家的路上陪着黑夜大声高唱“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身边的尹赫和芮睿也笑得很狂，我唱着唱着突然就想到一句歌词。“狂欢是一群人的寂寞。”现在这个时刻，是我们三个的寂寞。

　　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我们就说了再见，头也没回地朝不同方向离开了。通向的终点不一样，沿路的景色不一样，行走的人不一样。

　　单手骑着车在路上，一只手打着电话。不知道第多少次拨原野的号码，每一次都是漫长的等待声音，然后就是那个令人厌恶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通……”我想那个声音的主人喉咙里卡进了没嚼碎的南瓜饼，黏糊之极，还带着一股涩涩难闻的味道。他明明说过手机随时都会有人接的，可是现在我打了这么多个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到楼下的时候，看了看他家的窗口，黑漆漆的，没一点灯光。最后一次拨通了他的电话，转到语音信箱。“臭原野，你不接我电话，我生气了。今天我好像经历了一辈子所有的事儿一样，我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你快接我电话！”嘟的一声后，我打开了家门，直接走向卧室，躺倒在床上睡着了。梦里好像还有柠檬味道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