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残垣》路知溪

2、第 2 章

　　刚下楼，一股浓郁的香味就飘了过来。
　　一定是盛檀戈煮的鸡汤。
　　“你知道一次宿醉要给你炖多少只鸡才补的回来吗？”果然，盛檀戈端着一碗鸡汤不轻不重的放在餐桌上，“我还不知道你染上了去酒吧的坏毛病。”
　　妈妈去世之后盛檀戈便自觉地担负起了抚养我的责任，明令禁止我沾染一切坏习惯。当周末朋友们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时，我已经孤苦伶仃的躺在床上给盛檀戈打视频电话了。
　　虽然我本来就对泡吧没什么兴趣。如果可以，我更愿意看着手机里的盛檀戈入睡，就是哄睡这件事情多少显得有点矫情。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我闷了一大口饭和他顶嘴，“说不定你下次回来连小侄女都有了呢。”
　　“嗯？”盛檀戈被我吓了一跳，他掐着我鼓鼓囊囊的脸颊质问我，“怎么，你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说罢，他又像是在反思自己，“是我平时对你的关心太少了吗？还是你已经长大了？想结婚生子了？”
　　我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脑海中飞快地思考，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对啊，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看指望你是没什么可能了，所以我决定先让咱们家开枝散叶！”
　　盛檀戈却像是被逗乐了一样“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夏竹，我经常思考是不是我对你的管教出了问题。”他摘掉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说，“为什么你现在总是做些让我理解不了的事，你的叛逆期是不是太晚了点？”
　　“更何况，就算你有了喜欢的人，你现在有能力给她幸福吗？还是你想用哥哥的钱给她幸福？”
　　盛檀戈越说越离谱，他似乎把我的话当了真，一个劲的反问我。
　　我突然没了兴致，也许是被他的话触到了神经。我并没有回应他的追问，只是默默的埋头扒饭。
　　我好像变得敏感又阴晴不定，但我喜欢他在他看却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盛檀戈叹了口气，他大概是觉得我越来越难以沟通，只好处理着手头的工作，时不时的看我两眼。
　　我装作不甚在意，放下碗筷蔫蔫的想回去再睡会儿，可一想到这是盛檀戈熬了好几个小时才做好的，被倒掉怎么都觉得有点可惜。
　　盛檀戈总是迁就着我，他愿意为我做饭愿意处处照顾我的情绪，甚至可以抛下工作从另一个城市飞回来陪我。
　　可惜他爱我和我爱他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亲情和爱情，这不是无法逾越的鸿沟，简直就是随时可能丧命的东非大裂谷。
　　为了弥补午饭时的不愉快，盛檀戈主动提出下午陪我去商场挑几件正式些的衣服。
　　我的心情好了大半，盛檀戈的宽容和让步总是让我觉得我得到了一些偏爱，但我还是拒绝了。
　　我用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告诉他我要回学校学习，顺便还嘲笑他逛商场是女人才做的事情。
　　盛檀戈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好顺从我的想法，出门前还特意问我要不要送我去学校。
　　我不以为意的朝他摆摆手，抱着我的头盔扬长而去。
　　可惜在我出门骑上我的杜卡迪的时候，滚烫的后座还是破坏了我的好心情。
　　操，要不和盛檀戈一起毁灭吧。
　　这哪儿他妈是秋天？屁股都要开花了。
　　盛檀戈这栋房子靠近市郊，地大物稀，每家每户离得老远。小区外除了一个死贵的蔬果超市什么都没有。
　　我还曾打趣他买了个山区别墅不如不买，但他坚持交房的样子像是这片地底下埋了一座金山，我只好陪他一起搬了过来。
　　头盔戴的我又闷又热，从这里到学校还有好一段距离，我越想越后悔，早知道就应该让盛檀戈送我！
　　不对，我就不应该走！
　　所以当我快要骑出小区，看到旁边的机动车道窜出一辆锃亮的黑色奥迪A6时，我简直感动的热泪盈眶。
　　救命之恩！只能以身相许了！
　　“哥！”
　　我当场摘了头盔丢了车，车窗降下来，果然是盛檀戈。他换了件黑色衬衫，单手撑着方向盘，笔挺的坐在驾驶位上。
　　“上来吧，一会儿中暑了还得我送你去医院。”
　　我嗷的一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冲了进去，一边把头盔往后座扔一边催他：“开空调开空调！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么热啊，早知道还不如在家里睡觉呢！”
　　盛檀戈看着我眼含笑意：“你不是要努力学习吗？看看你自己，热的就差把舌头吐出来了。”
　　“会不会说话啊你！我刚还感动着呢！”我懒得跟他一般见识，扭头看到杜卡迪还可怜兮兮的停在路边，焦急问道，“我车怎么办啊？不能让他在路边晒着吧，都快冒烟了！”
　　“一会儿让郑林过来骑走。”盛檀戈说着发动了汽车。
　　郑林是盛檀戈的助理，虽然我不愿意让别人碰我的车，但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我就这么上了盛檀戈的车，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我有些难言的满足。
　　青春期之后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我仍记得盛檀戈送我上学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是我一个人骑车去学校，头盔一戴，耳机一开，两边的树木行人呼啸而过。
　　“夏竹，你打算什么时候考驾照？”等红灯的间隙盛檀戈问我，“可以让郑林带着你，最多两个月，你就可以自己开车去学校了。”
　　“怎么，看不起我的杜卡迪？”我扭过头不大高兴，“它跑起来比你还快。”
　　“你明白我的意思。”盛檀戈说道，“总归自己开车方便，你的摩托车很好，可是雨天怎么办呢，又或是像刚刚那样的情况。”
　　“哥哥工作很忙，郑林也不能总是去接送你。”
　　听起来好像是我影响了他甚至他助理的工作，我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烦闷，甚至想一气之下回去骑我的烫屁股摩托车。
　　“不想送我我就下车。”我委屈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大概是感受到了我的不满，盛檀戈没有理会我，专注的开起了车。
　　我大概能猜想到他一定对我很无奈或是又在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但他永远想不到我不愿意独立起来是因为我不能离开他。
　　我甚至预想到了十年后，我站在盛檀戈的肩膀上拥有了良好的学历和收入，然后按部就班的结婚生子，成立了另外一个家庭。抑或是盛檀戈比我更早的拥有了自己的家庭和生活，那里面并没有我。
　　我支着下巴偷偷用余光观察盛檀戈，他的侧脸好看极了，认真起来会不自主地皱眉，没有眼镜的遮挡反而要真实很多，甚至有一丝坚毅的味道。
　　也不知道将来会便宜哪个女孩子。
　　我有些嫉妒。
　　其实盛檀戈的样貌既没有遗传爸爸也不随妈妈，爸爸妈妈的身高并不高，盛檀戈却长出了近一米九的个子。他既不似那个人渣父亲一样看起来蛮横又窝囊，也不像妈妈年轻的时候温柔的像一杯白开水。盛檀戈像是一种金属，冰冷却泛着光，面部轮廓棱角分明，好似一幅描摹出来的画。他总给人一种不骄不躁的冷静，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足以让他动摇心神。
　　有时候仔细看他的眼睛会发现，他的瞳孔颜色很浅，眼窝不深但一双瞳仁异常深邃，我时常觉得里面包揽了世间万物，汹涌着汪洋大海。
　　车里很安静，盛檀戈不喜欢那些无聊的音乐，只听得到微弱的漏进来的车马人声。车里小小的空间像是把我们包裹在了一起。
　　我喜欢在没有人的时候盯着他看，从他突起的喉结到挽着袖口露出的手臂青筋，我回想起夜晚睡觉时偷偷钻进他怀里的满足感，不由得偷偷笑出声。
　　“什么？”盛檀戈显然不能理解我。
　　“没什么。”我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又觉得有些刺激，盛檀戈大概这辈子都想不到他的弟弟会趁他开车的时候心猿意马。
　　告别盛檀戈之后我坦然走进学校，虽然有点头疼一会儿该怎么向班主任解释突然生病被哥哥带走，请了假却又突然返校这件事情。
　　暂且当作我热爱学习吧。
　　其实有盛檀戈这样的榜样哥哥我怎么都不应该是个学渣，可惜我中考还是惨然落榜，没能追随他的脚步考上市重点。
　　不过幸好我的哥哥足够努力，我还是顺利的进入了他母校的国际部。
　　盛檀戈偶尔会打趣我的智商不够，但也总宽慰我说是因为我生病和妈妈离世的缘故。
　　我和盛檀戈在很多记忆上都有分歧。初二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很多记忆像是破碎的老照片一样模糊不清，只依稀记得入目大片的白色陈设和病房窗外的一颗大柳树。那时妈妈整天提着装了鸡汤的饭盒来照顾我，连许久不见的爸爸都来探望过我一次，我甚至还记得爸爸那时老了很多。
　　后来我大病初愈，妈妈却累倒了。妈妈病后，再也没能起来。
　　大概是怕我自责，盛檀戈总是跟我强调是妈妈去世是意外，和我没有关系。但这段记忆是我至今不愿意回想的，我反驳了他几次，他就没有再提了。
　　妈妈去世后很久我都过的浑浑噩噩，甚至有些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只记得自己总是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参天大树，有时候会觉得它的枝条像是水波纹一般，阳光洒下来波光粼粼。
　　盛檀戈总会自己下厨然后端着餐盘带我坐在大树下吃饭，那时是秋天，经常吃着吃着就有三两片落叶落进餐盘里，我偶尔会跟他讲一些话，但大多时候沉默不语。
　　盛檀戈做饭很好吃，甚至有一些妈妈的味道。
　　我晚了一年上高一，入学时我站在操场下和万千学子一起参加开学典礼，听着校长慷慨激昂的陈词，我对世界的感知突然清晰了起来。
　　直到后来我渐渐融入了校园生活，我的记忆也愈发明朗，盛檀戈不再每天陪着我，而是开始忙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