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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惨遭奇辱暗香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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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杖,曾经充斥着明代的历史,浸染了太多文臣的屈辱与血泪,到了康熙朝的时候,已经被废止,如今雍正又搬了出来惩治穆湫的父亲,不晓得知县老爷到底说了些什么,会令雍正如此恼火。
这一夜,究竟是梦是醒,浑然无觉。
头很痛眼睛很痛,心也很痛。
乌秀也应该没有睡好,被我翻来覆去、起身躺下地折腾着,想到头都要炸了,甚至都想到把穆湫弄死,免得她受此酷刑。
可是死,是万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我想要穆湫活着,逃过此劫,只是怎么样想,这愿望都极其渺茫。
我们的友谊刚刚建立,还没有来得及送她生日礼物,我还没有教会她去反抗命运,走一条自己选定的路。
死,我唯一能替穆湫想到的,就只有死这条路。
入了女禁的人,都要换成一般式样的囚服,又宽又肥的裤子,在腰上有两条短带子系住,没有足够长的汗巾子用于悬梁。在牢里当差的人,当值前也要进行照例的巡检,连剪刀之类的东西都不许带进去。
毒。
想来想去就想到毒,这东西携带起来比较方便,要是藏得好,一定能带进去,到时候混在饭菜或者水中,应该神不知鬼不觉。
只是,我到哪里去寻毒药?
生药铺里边道有砒霜,可是没有坐堂郎中的签鉴方子,休想买到一星半星,就像现在没有医生的签方和证明,很难从药店买回整瓶的安定儿一样。
要么巴豆?弄些巴豆给穆湫灌下去,来它个一泻千里,皇上管得了臣民脸上说话吃饭的嘴,却堵不住身下想倾泻排气的口。
只是,万一弄错了剂量,穆湫本是弱不胜衣,再让这虎狼之药一催,恐怕菊花都得泻得凋残,岂不一命呜呼了?
是不是真的要了她的命,才能保得住那份会被践踏成齑粉的尊严?
越是想下去,越是绝望。
窗外,传来三更的更鼓声。
月光满屋,一片寒凉。
实在忍不住了,乌秀狠狠地拍了我一下:“我告诉你,别胡思乱想地混出主意,笞杖是万岁爷的恩典,不但要知县老爷看着,也要全城的百姓看着,你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也去摸摸腔子上有几个脑袋!就算老娘我豁出这条命来陪你,里边的那些姑姑婶婶们也没必要陪着你掉脑袋。”
巴掌拍得并不痛,乌秀的话,却刀子一样,剜到我心里去,让我更清楚明白现在所处的境地,将要面对的事实。现在不是写故事,不是随便yy出个情节,就能够让事实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拍过之后,乌秀仿佛又心有不忍,也坐起身来,拿过枕头靠在身后:“唉,兰儿,我知道你这孩子自小就嘴硬心软,你成天费尽心思地想攀附那位大少爷,其实也不是为了你自己。从小到大,你就是争强好胜,可是丫头,有些事情是老天注定,谁能拗得过?我们是包衣人,就注定了子子孙孙都是奴才,除非得到圣上的恩典,抬入旗籍,不然就是当了官宦人家的少奶奶,见了以前的主子,你也仍然是个奴才。”
她说着话,大约触到伤心之处,把我揽到怀里:“还是古人说得好,名利有时终须有,就像大小姐,虽然是庶出的,好歹也是主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不如意,也强过我们百倍,谁承想会有这样的事情?皂役里边那些人,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的畜生?掘芋艿、剖葫芦、挖荸荠、剥菱角,一套一套的,都是禽兽不如的手段,莫说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就是再放荡无耻的妇人,也禁不得这般羞辱。”
乌秀的本意,是想劝我认命,害怕我又什么过激行为,可是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动了恻隐之心,大约她曾经亲眼目睹过皂役们那些见不到人的手段,才会连说的时候,都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被乌秀的表情吓住,我紧紧握着她的手:“额娘,掘芋艿、剖葫芦,到底是什么?”
伸手掩住我的口,乌秀皱眉道:“小孩子家家,不要问了。”
她越是不说,我心里更加忐忑不安,因为她不愿意谈起的这些事情,明天就要降临到穆湫的身上,对了,还有瓜尔佳氏家的女眷们,那里边是不是还有穆湫的母亲?
如果让一个母亲亲眼看到女儿惨遭羞辱又爱莫能助,该是什么样的打击?
可这场皇帝赐下的劫难,恐怕她们母女都无从逃避,或者我真的能够的话,要搭救或毒死的不应该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群待宰羔羊般惴惴不安的女人。
唉。
乌秀有些哀伤地摩挲着我的头发:“兰儿,额娘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只是这件事情,我们真的爱莫能助。你动什么心思,额娘能不知道吗?”
人,蜷缩到乌秀的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都是冰凉的泪水:“额娘,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吗?”
没有回答,乌秀只是把我搂得更紧了。
彼此依偎了一会儿,乌秀披着件衣裳下了地,看着她纤瘦盈盈的背影,遮挡着照进来的月光,心里边怅然若失。她倒了一杯水给我,哭得喉咙有些痛,双手捧着粗瓷的杯子,喝了两口,
然后顺手把一个斜跨的包包递给我:“前些天你落在女禁里边的,哪里弄来的褡裢?样子也太稀奇古怪了,幸好我眼睛尖先看到了,要是被福如那个女人见到,不知道又在背后混嚼什么舌根呢。”
啊!我的包包!
这个虽然只是路边货,但是结实耐久,我一年四季都背着它,背了三年也没有破损的迹象,而且里边还有好多夹层,可以分门别类地放很多东西。
穿越过来可以带个包包,实在令我大喜过望,因为我随时要服用的药,都在这个包包里边,雷尼替丁、奥美拉唑、硫糖铝、三嗪芦丁、氟桂利嗪、二甲双胍、硝酸甘油还有消炎利胆片和
6542,还有一盒□□,因为害怕上瘾,不是痛得狠了的时候,我不碰它。
这些药,有吃剩一半的,也有刚刚吃了几颗的,凑在一起,也有几百片,加在一起的威力,应该抵得过一瓶安定。
打开包包的时候,手开始发抖,上天保佑这些东西都在才好。
拉链刚刚拉开一半的时候,感觉自己眼皮发沉,眼前一黑,一头就栽下去了。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我怀里犹自抱着拉链半开的包包,躺在被窝里边。一下子就蹦了起来,暗骂自己怎么会睡得这样死。
探手摸进包包,碰到了很多药瓶,东西是在,但是时辰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及。
把包包背在里边,外边套上半大褂子,连头脸都来不及梳洗,穿上了鞋子就往外跑,可是门被从外边反锁了,任我怎么推也推不开。
乌秀,一定是乌秀!
昨晚我喝了两口她递过来的水就晕过去了,倒水的时候,她背对着我,一定是那个时候做了手脚。
用力踢着门,咚咚地声音,和我的心一样绝望。
我可以让她死,我真的可以让她死!
灰冷的声音,淹没在踢门的声音里,视线有些模糊,然后看到了窗。
窗棂是木条嵌成如意锁的图案,上边糊着窗纸,比门容易撞开。
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跑到窗户旁,曲起手肘,拼尽全力去撞,三五下过去,窗格子被我撞裂,从木屑和破纸里边钻了出来,几欲疯狂地跑向县衙。
一路上,药片在药瓶里边哗啦作响,心也要蹦出喉咙,可是我的脚步,最终还是被人阻挡住。
不是一个人,是数也数不清的人,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是人的后脑勺,男女老少,挨挨挤挤,把我隔在县衙大门之外几百米的地方。
耳畔,是嗡嗡嘤嘤的嘈杂声,口哨声,一浪高过一浪地撞击着我的耳膜。
大门洞开,门前摆着书案椅子,好几个衣着光鲜的人坐在哪儿,很多捕快、差役,还有兵勇,密密匝匝围了好几层,他们随着人潮的涌动不断地叱骂吆喝着。
我,看到了穆湫。
温度,在瞬间降爆了零点,头脑中,一片空白。
穆湫正被两个皂役架着,从一旁拖到了中间,两个皂役一松手,穆湫就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瘫
软在地上,淹没在那些攒动的人头里边。
坐着的人当中,有个站了起来,手里捧起一样东西,前边的人一下子都矮了半截,在兵勇围成的半圆形里边,跪着很多镣铐加身的人,好有几个下半截身子被血染红的女人,蜷缩在地上,不知道是晕厥还是死去。
已经听不到那个人在说什么,人们都跪下叩头,没有看到我直愣愣地站着。
山呼万岁声中,又过来两个皂役,手里拎着刑杖,架着穆湫的那两个皂役,一个按住了她,另一个三五下就扒掉了穆湫的鞋袜和亵裤。
一片惨茫茫的白,在我眼中一掠而过。
围观的人们依然起身,向前拥挤。
啊!
人群内外,穆湫和我的叫声几乎一起发出,一样凄厉,只是她的痛楚带着屈辱的血音,我心头涌上想杀人的愤怒。
穆湫的呼叫声,越来越惨痛凄厉,也越来越孱弱无力,我只挤进人群几层,距离她还有很远。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只想靠近她。
时间仿佛凝滞不前,在穆湫每一声惨叫之后,都有极其暧昧猥琐的嘘声从人群中弥散开来。人群中,也有不忍和微怒的目光,却在麻木的面孔后躲躲藏藏。
他们是奉命来做看客,谁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流露出对罪臣及妻女的同情?
行刑!
里边传来很尖利的两个字,拖着长长的尾音。
正式的刑罚,还没有开始,穆湫遭遇到的凌辱,应该是乌秀昨夜不愿提及的那些名目。
周遭忽然静下来,仿佛屏息着等待。
啪。
板子击打在赤裸皮肉上的声音,擦过每个人的耳朵。
啊!
随之穆湫的惨呼变成了哀哀无助的哭嚎,撕心裂肺的嚎叫,她的声音已经被痛撕裂、扭曲,完全听不出她的本音,阴森森,血淋淋。
人群里,又是一阵窃窃之声。
一双冰凉的手,把我拉出了人群,她身上熟悉的气息,让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乌秀在我耳边低声道:“我和人换了班,现在里边人少,快点,不然杖丹就带不进去了。”她说着话,拉着我离开人群,赶往女监。
用手掩着口,牙齿,紧紧咬住手背上,我害怕自己痛哭失声。
原来和那些或是卑微或是龌龊的看客一样,我连公然表示悲伤的勇气都没有。
走进暗无天日的监牢,闻着那股腐朽潮湿的味道,泪水慢慢干了,我不知道一会儿穆湫被抬进来的时候,自己是否还有面对她的勇气。
拍拍我的肩头,乌秀先去照例巡监。
呆呆地坐在条凳上,眼前总是掠过那一片灰冷的惨白,那份被剥光和践踏的尊严。
sunday is gloomy,my hours are slumberless,dearest,the shadows i live with are numberless……
哀伤的旋律响起来,《黑色星期天》是我的手机铃声,愣愣地从包包里边拿出来手机:“喂?谁啊?”
里边的声音很杂乱,断断续续:“师父,师父,我啊,bear,我是bear啊,完了完了,这是哪里啊,我要挂了,师父……”
Bear?
情绪,还没有从悲痛中缓释过来,bear的来电,又在脑海里边炸开一道霹雳。
一激动,颤抖的手指,按错了键子,通话被迫结束。
等醒悟过来,再想拨打回去,已然没有了信号,屏幕上显示电量的格子,已然变成了一格。
手机托在手心,比一颗榴弹还要重。
外边传来脚步声,一群魁梧雄壮的健妇,把受了杖刑的女犯抬了回来,一个个都赤着半身,血肉模糊,还吊着奄奄一息的一口气。
乌秀已经带着几个人迎过去,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差点儿了下人数,乌秀的眉头跳了一下:“少了一个?”
一个随行的差役道:“瓜尔佳氏穆湫已经毙于杖下,你们去一个人,帮着稳婆填写尸格。”
死了。
穆湫被打死了。
这个结局并不出乎意料,只是来得太迟。
乌秀一把没有拉住,我走到差役的跟前。
我去。
听到自己很飘忽的声音,从唇齿间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