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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寂寞寒夜酒当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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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越喝越暖,水越饮越寒。
酒暖了心以后,眼中的世界,都会变得温情脉脉,色彩斑斓,就算是陷阱,看到的只是利剑前边
的温柔。可是凡夫俗子,贪图的还不是片刻的温存与现世的幸福?
水寒了心以后,也冰冷了曾经的激情,麻木阒然,一切,都索然无味。指尖心头,暖意无处索求,想擦干眼泪,还得靠自己的双手。憧憧大千世界,何处来?何处去?想跳出迷途,又陷入另一个迷途。不再自欺,想看得通透,可是冷眼旁观的自己,也许正驻留在别人的视线,心,可以灰冷,性,未必禅定。
转眼间,两壶酒已经喝尽,雍正皇帝没有醉意,我更没有醉意。
一直都喜欢这杯中之物,闲来无事,就是对着半首新诗,一阙残词,也能小酌一番。
只是这宫中的酒,绵软醇香,一口饮下,唇齿间还有淡淡的甜味,仿佛是江南女子清灵悦耳的声音,听来就有几分醉意。
醉意,好像就是意念而已。
还是怀念家乡的酒,那个偏僻的小镇,群山环抱之间,滚滚逝水之畔,竹篱茅舍的人家,用上好的高粱玉米酿出来的酒,从人家院子前经过的时候,都能闻到那股浓浓的酒味儿,脚步不知不觉就飘起来。农家自酿的酒,有股生涩的味道,若是能窖藏十数年,应该更加醇香,只是大多时候,唇齿间的欲求,耐不住岁月的消磨,就着那股生涩的原生态味道,和着生活中的烦闷愁苦或者喜乐欢愉,一起饮下。
涩涩的火辣,从舌尖咽喉横冲直撞到肚腹中的热麻,那股子万马奔腾般的冲劲,汇通来世无法忘却的回忆一起,席天卷地,将我包围。
来世,我已经习惯将从前诸种看成来世,毕竟时光倒回了三百年,既然已经无法回去,就将这荒谬无稽的穿越,当做今生的必然之旅,这样想来,心里就不会那般郁结。
养心殿里,静得可以听到灯芯儿爆开的声音,酒,已经喝到第三壶。
雍正皇帝的脸上,泛起浅浅的晕红,他一手捏着酒杯,另一只手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容芷兰,你告诉朕,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卒不及防被他一曳,脚下踩着的花盆底儿难以保持平衡,身体踉跄了两步,不由自主地前倾过去,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带着绝地苍狼的孤冷和雪峰鹰隼的寂寞,还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触手可及的危险,我,感到了惊慌。
他是个什么样的皇帝?或者应该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三百年来,褒贬不一。
推崇他的人,觉得他励精图治,勤勉克俭,不但力挽狂澜,将圣祖康熙留下的千疮百孔的江山,呕心沥血地修葺描补,焕然一新后,交给乾隆的是一片花团锦簇、歌舞升平,他是康乾盛世的中流砥柱。
嫌恶他的人,认定他薄情寡恩,阴险毒辣,严苛诡诈,残□□虐,而且,他的生母对他不肯见容,他的同母胞弟对他视如仇敌。甚至连这九五之尊的皇位,也来得不明不白;他的儿子乾隆的身世生母,也变得不清不楚;直到他的死,也死的扑朔迷离。
听《童林传》的时候,我也曾讨厌这个皇帝,那时候正是年少,爱和恨泾渭分明,诗和心一样简单。等到历尽沧桑,阅尽冷暖,慢慢翻开厚重的历史,才渐渐发觉,其实一个人,不能用好或者坏来衡量。
后来看过《雍正王朝》,这个人跃然纸上,鲜活起来。
心跳开始加快,脸上开始发烫,我感觉自己开始窒息。
雍正的手,加了一份力气,眼中精光四射:“怎么?不会说还是不敢说?”
未等我开口,雍正忽然一松手,推开了我,仰头哈哈笑起来:“朝走西来暮走东,人生恰是采花蜂。采得百花成蜜后,到头辛苦一场空。夜深听得三更鼓,翻身不觉五更钟。从头仔细思量看,便是南柯一梦中。哈哈,到头来不过一场空,一场空啊。父子、夫妻、兄弟,也不过是一场空。”
笑,有时候是无泪的痛。
那一瞬间,我感到心疼,仿佛最柔软的部分,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血,留在心里,外面安然无恙。
雍正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犹自带着苍冷的笑意。
高高在上的孤傲,不以为然的轻蔑,这样的笑意,让人不忍再观。
忽然间的冲动,我终于忍不住说道:“万岁爷这又是何苦?自古圣贤皆寂寞,何况万岁爷是九五之尊,人王帝主?圣贤的寂寞,不过是坚守德行,不肯流俗,然而世浊怎肯容其清?民侩怎会信其洁?但凭着铮铮铁骨,操守气节,也可弃瓦全成玉碎,留下百世芳名。所以圣贤生时固然寂寞,可是身后并不孤独。万岁爷胸中装的是社稷江山,黎民百姓,是大清千秋万世的基业,万岁爷所思所想,莫不是未雨绸缪,运筹一步,帷幄千里,又有何人可知万岁之忧?奴婢不敢对万岁爷妄加论断,只是自进宫以来,亲眼目睹万岁爷夜夜挑灯批阅奏折,鲜有安枕沉酣之时。高床暖枕,谁不依恋?只是先帝圣祖爷驭下以仁,可是总有人不知感恩戴德,反而欺心罔上,以圣祖仁慈为庇,营私舞弊,中饱私囊,致使国库空虚。万岁爷登基之时,社稷江山,何止万钧之重?前路维坚,何人可与扶持?自万岁爷面北称尊,一十三年,何曾一日流连声色犬马?何曾一夜慵卧暖枕香衾?奴婢斗胆,觉得万岁爷心之良苦,日月昭昭可鉴,身之寂寞,如人饮水而已。”
话说完了,心中变成一片苍白,我知道自己犯了忌讳,也许等着我的是必死的结局,可是心血来潮的一瞬,真的不能自已。
开头几句,雍正犹自笑着喝酒,可是听到后来,眼光渐渐暗了下来,或者我的话,也触及了他心头最柔软的部分,那本是不能触碰的地方,浓浓的痛楚,从他的眼角眉梢涌出来,眉头皱着越来越紧,听到最后一句,雍正将手中的酒杯啪地摔到了地上:“容芷兰,你好大的胆子!”人顺势跪下,心却没有了畏惧,也许都是如此,真的事到临头的时候,没有了其他的选择和可能,就剩下死扛。
精致描金景泰蓝的酒杯摔得粉碎,雍正已然站起来,满眼怒色。
声音很低,但是很清晰,既然说了开头,就等着结局吧,我平静地:“万岁爷方才问奴婢,这些话都是奴婢的肺腑之言,待人以诚,是人之根本,敬君以真,是为臣之道。奴婢虽然无为万岁爷辅臣之幸,也不敢妄言相欺,故心所想,言所及。”
酒杯破碎的声音,让在外间侍候的太监宫女都匆匆而入,看到屋中的情景,跪了一地。
养心殿里,静得可以听到外间更漏的声音。
我的心,也跟着滴答的更漏声,悬空又跌落着。
雍正的口气反而平静下来:“都出去,这里有容芷兰侍候就行了。”
太监宫女们如释重负地叩头离开,雍正带着几分酒意,呵呵地笑起来,几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朕还真的小看了你,说真话不易,会说话也不易,会说真话更是不易,起来吧,你还真的说对了。”
喜怒无常。
心里松了一口气,其实帝王的喜怒无常,有时候也有迹可循,他毕竟是人,一双眼睛,一对耳朵,怎能做得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不可能事事都判断无误,不可能处处都客观公正。
念头就转到这里,我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就为雍正找寻借口。
地上酒杯的残片,早有手疾眼快的宫女拾走,雍正坐在椅子上,头靠着椅背,眼睛微微闭着:“一身都是命安排,求什么?今日不知明日事,愁什么?不礼爹娘礼世尊,敬什么?弟兄姐妹皆同气,争什么?哎,本是同根同休戚,奈何此心非彼心。兰儿,既然你看得出朕的寂寞,莫非你也备尝此中滋味?反正此时无事,不妨说来听听。”
我轻轻一笑:“和万岁爷比起来,奴婢那些寂寞伤感,不过是芥末之微,怎么好意思说出来让万岁爷笑话?不知奴婢可否有幸,能为万岁爷分忧解愁?”
这句话虽然是恭维,却也是真心的话,我一直感觉自己挺悲摧,仔细想想其实胤禛比我悲摧多了,不但嫡亲的兄弟反目,和他斗得鸡飞狗跳,连他的亲额娘德妃乌雅氏,也是落井下石。雍正继位的时候,德妃乌雅氏居然说儿子胤禛的继位,实非梦之所期,而且坚决不肯接受仁寿皇太后的尊号,不肯从永和宫移居到宁寿宫,这正是授人口实,摆明了告诉天下人,胤禛这个皇帝做得名不正言不顺。无论真相如何,可以绝情如斯,母亲做到这个地步,应该也是前无古人。
哦?
雍正眉尖一挑,他的手还握着我的手腕,颇有兴致地看了我一眼:“朕还真的有些看不懂你了,好,朕正在为一件事情烦心,如果你能帮朕出得个主意,随你要什么封赏,朕都给你。”他说到这儿,忽然面色一凛“如果你束手无策,朕就要了你这颗脑袋,君无戏言。容芷兰,现在还想为朕分忧吗?”
居然用死来吓唬我?真是小儿科的把戏。
我微笑依旧:“只要奴婢能为万岁爷分忧,纵是肝脑涂地,亦不足惜。”
我的平静,有些出乎雍正的意料,他看了看我,然后松开手:“今天朕去祖陵了,他还是负气,不肯见朕。”
心里又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为了老十四允禵的事情,老十四允禵是雍正的同母兄弟,可是在九子夺嫡的时候,允禵一心一意要帮着的却不是亲四哥胤禛。在磕磕绊绊中,胤禛终于坐稳了皇帝
的位子,平息了当年的纷争,虽然他可以将老八、老九除去宗籍,改成阿其那、塞斯黑,但是对
这个同母所生的弟弟,难以痛下辣手。
不过这件事情,幸好曾经涉猎,虽然终雍正一生,老十四也没有在正式上服软认错,但是在乾隆登基以后,还是肯出来辅佐这位侄儿,应该说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还是烟消云散了。
看雍正又拿起另外一只酒杯,连忙过去斟酒:“万岁爷,依奴婢想来,十四爷心中有气,倒不是见坏事。”
哦?
雍正放下了酒杯,似笑非笑地:“你这话,朕听着倒是新鲜,依你这么说,他跟朕使性子,反而有理了?”
此时的雍正,没了方才的怒气,眼中的酒意渐渐浓了,我没有时间仔细思索,连忙道:“奴婢想的只是人之常情,有道是,哀某大于心死,若是心灰意冷,又哪里来的气恼?万岁爷恼的是十四爷不守君臣之道,十四爷恐怕是怨万岁爷不重手足之情。”
啪。
雍正一拍桌子,立时愠怒:“这是什么话?朕要是不顾及手足之情,早把他正法了,还能亲自去看他?朕已经纡尊降贵,他居然不知恩?居然不感激?这个混账东西,早知道就该活活打死。”
因为生气,雍正的身子晃了晃,我连忙过去扶住他:“万岁爷息怒,如果十四爷明白万岁爷的苦心,哪里还会负气?十四爷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打不得也骂不得。要是少年心性的时候,万岁爷还真的应该多教导他几顿板子,也许知道疼了,就不会耍性子了。”
哦?
雍正不生气了,忽然伸出手来,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给托了起来:“容芷兰,你多大?”
他这么一问,我才感觉到自己的话说得太流畅,现在的容芷兰不过十三岁而已,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讲起教训人的经验来居然头头是道,其实这也不能怪我,都是写s p文写多了,要揍人总会想出很多堂而皇之的理由来。
记得有次,有个喜欢看《笑傲红尘》的孩子向我诉苦,说她老妈总是像我笔下的秦思思一样,话未到,巴掌先扇过去,说她其实也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只是接受不了这样直截了当的方式,问我该怎么办。然后我建议她,既然她喜欢看sp小说,又不介意被母亲责罚,不如让她的母亲大人多看看sp小说,结果那孩子从此就再也没有理我。
这次我心念转得很快,连忙一笑:“回万岁爷,奴婢十三岁,只是自幼和额娘相依为命,虽无严父,亦受庭训。奴婢都是些以心易心的粗鄙见识。”
丝丝笑意涌上雍正的眼角:“兰儿,原来人小鬼大是这个样子,朕今天算是见识到了,看样子,你成竹在胸了?”
他松开手,我低下头:“回万岁爷,奴婢觉得,于公,您是万乘之尊,于私,您是十四爷的兄长,怎么论,万岁爷也不必前去看他。依奴婢想,血浓于水,到底是至亲骨肉,万岁爷何必派哪位阿哥前去?论到叔侄情分上,十四爷自然耐不住侄儿的软磨硬泡哦。”
哈哈哈。
雍正忽然笑起来,他当然明白我的话外之意,就算他感觉自己当年做得过分,到了现在,要他以皇帝之尊,兄长之分去和老十四允禵认错服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只是人之迟暮的时候,总会念及亲情,这就是古人常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道理。
他的身份不方便再去碰老十四允禵的软钉子,如果派了他的儿子去,身份立场都换了,就是受了老十四允禵的几句重话,也是侄儿被叔叔叱骂,算不上丢人的事儿。
来人!
雍正兴致来了,立刻叫人进来:“去乐善堂,把弘历叫来!”
太监们连声答应,不敢怠慢。
我回头看看一旁的西洋钟,已经是凌晨二点多了,这个时候去找宝亲王弘历,还不把弘历吓一跳?
果然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宝亲王弘历就随着太监进来,大约来得太匆忙,衣冠有些不整,看上去睡眼惺忪,犹自微醒,进来先叩头请安。
跪下的时候,一个绣花荷包从宝亲王弘历的衣襟里边掉出来,宝亲王弘历立时脸色一变,不敢动,也不敢去捡。
雍正当时就一皱眉,不过装作没看见,慢慢地端起一杯酒:“朕找你来,是有件要紧的差事交给你去办,办好了有赏,”他说着,停了一下“办砸了的话,朕最近到有些闲暇,正好可以算算一些糊里糊涂的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