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异闻》風字壹號

14、十四

　　先室兰氏闺名小秀之牌位。供桌上简单摆着些香烛和贡品，火盆内，数枚纸钱燃烧殆尽，轻轻化作几缕黑灰。
　　杨兴良诵着经文，死者心怀怨气而亡，妥善超度才不致累及生人。
　　“真是谢谢官人，家里穷，没什么能报答您的。”李大看了看满屋子转悠做法事的道长，对这位突然降临对自己施以恩惠的赵大官人作揖道。
　　“不必客气，我们也算有一面之缘。”八王笑了笑，“我是做药材生意的，很好奇你所说的补气丹，能说说么？”
　　“不瞒官人，那药贵得很，我们也只买到几次，只有山中出来的几位道士手中有。”李大说道。
　　“嗯。”提起道士八王心中的火就直往上窜。“怎么能买到？”
　　“唔……我平日里忙于劳作，都是先妻帮忙去买，总听她说药不好买。”李大转头看了看灵堂。
　　“花了不少钱罢。”八王盯着他。
　　“所有的积蓄都没了。”李大低下头。“就连这发丧的钱都是借来的。”
　　“令尊吃了几副药，还感觉不到这药根本没效果么？”八王蹙眉望着他，这人是不是傻，被骗到倾家荡产还回不过味来。
　　“还是有些效果的，家父吃过之后精神了许多，胃口也好些了……”
　　杨兴良借作法的工夫四处转了一圈，他在里屋李大父亲的牌位前发现了一个小瓷瓶，看样子是作为贡品放在那里的。他拿起瓷瓶晃了晃，里面传来哗啦声响。打开瓶塞，两颗不大的药丸被倒在掌心。杨兴良认真嗅了嗅那药丸的气味，轻叹口气，复将其倒回瓶中封好。
　　外屋，八王依旧与李大聊着关于药效的话题。
　　“这药是假的，治不好任何病。”杨兴良亮出方才那瓷瓶，“你觉得有效果是因为他们在里面加了几味开胃提神的草药，炼制所需的本钱远不及它的售价。”
　　李大转头见到瓷瓶顿时吃了一惊。“道长，你……”
　　“贫道不过是去拜祭一下令尊。后辈孝顺，却不想为假药所蒙骗，散尽家财却留不得性命，实在可惜。”
　　八王瞧这瓷瓶分外眼熟。“嚯，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的嘛。像这样的一瓶药需要多少钱你知道吗？”
　　“……”李大眼中透着悲伤，那瓷瓶仿佛是他的命。
　　“不用问了，像这样的地方，举全村之力也凑不出几瓶药钱。”杨兴良拍了拍李大，“贫道以为，以你的家底，凑出一瓶已是不易。令尊应吃了不止一瓶药。这些药是怎么来的。”
　　李大不说话，只低头抹着眼泪。
　　“你家买了假药，以致耽误治疗病情恶化，令尊撒手人寰，为什么不去告发那些人。”八王认真盯着李大，他瞧此人一系列言语反应，像是已经知道药有问题，可令人费解的是，他竟然一点都没有想讨回公道的意思，反而极力想隐藏关于这些药的一些事。
　　沉默半晌，李大抽噎着低低恳求道：“大官人请道长前来作法，我无以为报。这件事您不必刨根问底，买到假药算我们倒霉，我认了，无需闹到公堂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大官人了。”
　　“……”八王翻了翻眼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大低下身，继续往火盆里添纸钱，他吸了吸鼻子，兀自沉浸在亲眷相继亡故的悲伤中。
　　“太乙救苦天尊……”杨兴良念道。
　　八王与杨兴良对了下眼神，知道继续问下去也不会得到个结果。他叹口气：“也罢，这些钱且拿去用。”他拿出些钱。
　　“这我不能要。”李大连连摇头。
　　“就当是拿走那瓶药的补偿。”八王将钱塞给他。
　　离开李家，八王的思绪有些混乱，竟然有人被骗了出人命了还不报官情愿吃哑巴亏。
　　“还要查么？”杨兴良看着他。
　　“废话，当然查，我还来劲了！”八王挽起袖子，“干了这种丧良心的缺德事，说什么也要把他们的老窝掀出来。别以为藏起来就万事大吉。”
　　“你不是还有正事要办么？”
　　“先往后推推，现在这个也是正事。”八王白了他一眼，一个道士管得倒宽。
　　杨兴良笑道：“就依你，可你上哪掏人老窝去，李大那边肯定是没线索了，总不能见道观就砸吧。”这边山上道观可不少。
　　“哼，谁说李大那边肯定没线索了。”八王挑着胡子瞥了杨兴良一眼，“回去就叫你这道士见识见识什么叫无中生有。”
　　“哈哈哈，好，贫道可等着呢。”
　　走出不远，展昭已经在村口等着他二人了。
　　“荒郊僻壤，展某担心老爷安全，这才出来迎迎。”展昭抱拳道。
　　“呵。迎得够远的。”八王有些不快，展昭这家伙真是幽魂般难缠。
　　“等候老爷的工夫，展某与村民闲聊了几句，正办丧事的李家似乎发生过不清不白的事。”
　　“什么叫不清不白？”八王蹙眉看着他。
　　“似乎与投水自尽的小媳妇有关。村里流传些风言风语。不知这是不是他家媳妇自尽的原因。”展昭答道。
　　“啧，他们知道这周围卖药的道士么，包治百病那种。”八王心中一震，这话提醒了他，展昭这家伙查案子还是有一套的，关键时刻还挺管用。
　　“在此地，道士卖药似乎并不稀奇，不过李家若与道士有来往，必然瞒不过邻里，但展某还没有听到这些说法。”
　　“还有其他的发现吗？”
　　“其他尽是些投漳水的鬼异邪事，不足采信。”
　　“嗯，好吧。”
　　回去路上，八王派展昭买了好些香烛冥钱。
　　“老爷，你这是要做啥。”周衍路过院子看到堆在一起的纸钱不由心中一紧。
　　“没你的事，一边待着去。”八王正凝神屏息，懒得理他。
　　“你这是想摘符啊？”杨兴良看他神神叨叨那样有点担心。
　　“天机不可泄露。”八王睁开一只眼。
　　天色渐暗，八王坐在院内，屏退下人。他收去戴在身上的符，重新睁眼，久违的诡异世界重新映入眼帘。
　　“咦，快看，使者。”栅栏边蹲着的小鬼叫道。
　　“哎呀呀，一直不见使者真容，实在盼望得紧，想不到使者生得如此美貌，嘻嘻嘻。”小鬼的叫嚷顿时引来许多鬼魂，他们激动地围观上来，那样子与先前那些鬼一般无二。
　　“怎么每个地方的鬼都这么爱凑热闹，有什么好看的嘛。”八王心中无奈，他现在倒不在意被如此注视了。
　　“能见使者一面，真是民妇的福气。”一妖艳女鬼美滋滋笑道。
　　“你们，都能听到我说话吗？”八王问道。
　　“能呀能呀！”
　　“哎哟哟，使者跟我们说话了！”
　　“都别说话了，听使者说话！”
　　一阵叫嚷之后，鬼群恢复安静。
　　“行吧，既然你们喊我使者，就说明我可以安排你们做些事对吗？”八王注视着周围女多男少的鬼魂。
　　众鬼点头。
　　“前不久投漳水自尽的李兰氏，能把她找出来么？”
　　“找一个新鬼？”周围哗然。
　　“使者怎么会喜欢新鬼？”众女鬼大惊。
　　“使者竟然不喜欢我。”妖艳女鬼伤心泣道。
　　“使者，您怎么能这样，您不能受新鬼勾引啊。”
　　八王被她们这一波吵得一头雾水，他什么时候说喜欢新鬼了，这他娘的又不是给皇帝侍寝，怎么还争风吃醋了？“并非你们想的那般，我只是有话要问她，马上去找她过来。”他指着地上堆积的纸钱，“这些是犒赏。把我要找的李兰氏带来，问过话，这些便是你们的了。”
　　“哎哟，使者怎么这么客气，这么大方，这要我们怎么承受得来……”“都麻利点找去，别让使者等急了……”众鬼深受感动并以极快的速度散去，转眼间，院里便一个鬼影都看不到了。
　　“老爷到底在院里干什么呢。说话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张安试图开门去看。
　　“告诉你别看，烂眼睛。”周衍一把扯回他，“没老爷吩咐，不准出去。让你上你再上。”
　　张安撅着嘴缩回椅子，他还等着帮老爷点火烧纸呢。
　　一盏茶的工夫，鬼群再次聚集，吵吵嚷嚷的鬼堆中，一名羞涩女子被推了出来。“害什么羞，便宜你这小妇人了，使者一来就点名要见你，偷着乐吧。”“死得还挺是时候，漳水都敢投。”“相貌倒还算端庄，不过比不得我家小女。”
　　女子缩着肩膀怯生生走上前，似乎尚未适应这幽冥世界。“民妇见过使者。”
　　“嗯，免礼。你生时的丈夫是李大？”
　　“正是。”
　　“找你是为了了解令尊生前服用的补气丸。”“我想，你已知道那是医不好病的假药了。”八王平静看着她，她的身体在自己提到补气丸时抖了一下。
　　“直到爹爹病入膏肓，民妇才察觉受骗，民妇对不起爹爹。”李兰氏哭诉道。
　　“就对不起爹爹？”
　　八王的反问惊得李兰氏半晌说不出话来。
　　“使者问你话呐，哑巴啦。”周围女鬼嫌她怠慢，“死都死了，还有什么话不好讲，真是矫情。”
　　李兰氏看看四周，又看看使者，不由抽泣起来。“民妇只听说那药管用，包治百病，就与夫君凑了钱买来。爹爹服过之后确有好转，为了买药，家中所有钱都花光了。”“民妇不忍看爹爹发病难过，便求卖药的道士赊几颗药……”
　　“之后呢？”八王深觉自己很快接近真相了。
　　“道士说不赊账，但可以给民妇一瓶药，只是……只是要民妇侍奉与他……”李兰氏哽咽道，“民妇心中害怕，但为了治好爹爹，便答应了他……”
　　“胡闹！”八王闻言气得拍案，虽然他曾有过这方面的猜想，但总觉得不大可能，想不到事情终究还是从他最厌恶的方向发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