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 11 章 ...
-
瑶山大丧,几乎整个纪城的人都跑到山上去看热闹。
小二一个人对着空空荡荡的客栈大堂,一肚子怨气。就连掌柜都跑上山了,只留他一个人在这儿看店。
一阵过堂风吹过,头顶的纸灯笼无精打采地晃了几晃。
小二趴在柜台上,手里拿着个苍蝇拍有一搭没一搭地甩来甩去,“呿。。。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啊。。。”
嘴上虽然这么嘟哝着,可实际上心里却是因为去不了而气恼。
不过早上起来看到出门的人里没有闵然,说明他还在房间里。这么想着,小二心情就莫名地好了很多。
今天早上小二醒来的时候,闵然已经离开了,身边的被褥是冰冷的。他发了会儿呆,然后就把脸贴到闵然昨天晚上躺过的地方,用力蹭了蹭,深深吸了口气。仍然是淡淡的幽香,充斥在鼻腔里,带着几丝勾人的甜味。
闵然身上似乎生来就有着这股淡淡的味道一样,特别好闻。小二满足而懒散地翻了个身,手脚都大大地张开。他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这么舒坦过了,好像突然间生活中就出现一个焦点,令他日复一日的劳碌日子浸染上几分变幻莫测的明丽色彩。
正沉浸在对昨晚的美好回忆中,一阵脚步声从大门处自远及近,煞风景地把小二的思绪拉回来。他一抬头,就见一个瘦高个的人,穿着朴素得有些寒酸的灰衣服,一边走着一边带着几分踌躇,似乎没有做好决定要不要进来似的。
小二有点不耐烦。本以为今天没客人了,怎么还是来了这么个不长眼的。
看他衣着神情,不像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反倒有几分穷酸。这种客人身上根本赚不到什么赏银的。。。
小二这么想着,嘴上便说道,“今儿厨子不在,您明儿再来吧。”
那人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却有几分奇怪的躲闪,表情却很平静,平静到严谨,“我等人。”
“我们不开门儿,您上别地儿等去吧。”
灰衣人听了,默默地站起来,竟然就要听话地离开了。
小二一愣,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听话的人,让走就走,一句埋怨都没有。
这么老实?
看着灰衣人走到大门口,一眼都没敢看过来的样子,小二忽然起了玩心。他倏然伸出苍蝇拍,拦住那人去路,扬起头用眼角看着对方,“等会儿,先交出五文钱来。”
灰衣人顺着苍蝇拍看到小二脸上,脸上有点困惑,“五文钱?”
小二得瑟地点头。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要啊?”
小二冲着他坐过的椅子努努嘴,“你坐我们店的板凳儿了。”
灰衣人呆了,皱起眉毛,“坐一下也要钱?”
“没错儿。你看,要是谁都跟你似的进来光坐着不点东西,我们店还做不做生意了?所以本店规矩,你要是进来不点东西,就得交占地儿钱!”
灰衣人面上露出几分难色,伸手在身上摸了摸,然后对小二说,“我身上没带钱。”
小二一巴掌拍在柜台上,砰的一声,在大堂里分外响亮,“没带钱你来干什么啊?!找茬儿是吧?!”
那人被小二的流氓行径震了一下似的,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然后皱起眉毛说,“我怎么知道你们店坐一下也要收钱?”
“你白痴啊?现在干什么不收钱啊?”小二从柜台后走出来,一边玩着苍蝇拍,一边不怀好意地看着灰衣人,“你说怎么办吧?!”
“我。。。我下次再补给你。”
“你当我傻呀?下次?下次你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那你说怎么办?”
小二故意用猥琐的表情上下打量对方,看得灰衣人浑身上下汗毛都竖了起来。半晌,小二用勉为其难的语气说,“这样吧。你把裤子脱了押在这儿,下次拿钱来赎吧。”
“什么?”灰衣人低头看看自己,“你要。。。我的裤子?”
“没错。”
“可。。。把裤子给了你,我怎么出去啊?”
“那我可不管。”
“我把别的押给你行吗?”
“不成。”
灰衣人脸颊都红了,一副困扰的样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小二忍着一肚子笑,面上却装出一副凶神恶煞,“不给?!信不信老子拉你去见官?!”
“我。。。”
“行了小二,别再欺负他了。”一阵低沉悦耳的声音忽然插进来。
小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没想到闵然这会儿出来了。
这下完了,形象全毁了。。。小二心里这个悔啊。。。刚才光顾着耍人玩儿了,没注意楼上的动静。
闵然面上含笑,施施然一级一级步下楼梯,走向小二,视线却看向灰衣人。
“他是我的手下闵忠。”闵然说。
小二睁大眼睛,“你手下?”
灰衣人此时忽然一掀下摆,熟练地单膝跪地,头微微垂下,“属下见过主人。”
闵然负手而立,十分有派头,轻声说了一句,“起来吧。”
小二看着面前这一站一跪的两人,但觉他的生活越来越奇怪了。如果闵然是刺客,那他的手下多半也是刺客了?为什么他的人生中突然出现这么多刺客?
而且看样子。。。闵然在刺客中还算是挺有地位的?
名叫闵忠的青年行过礼后便附到闵然耳边说了什么,闵然神情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点了点头。
小二狐疑地看向他们主仆二人。
“小二。”闵然转向他,问道,“你想不想上瑶山去看看热闹?”
小二眨眨眼睛,“我得看店。。。”
“闵忠可以先帮你盯着,你老板回来之前我就可以把你带回来。”闵然微微偏着头看着他,“怎么样?想不想去?”
小二惊讶地看着他,“你要上山?”
闵然点头。
“你杀了。。。”小二惊觉自个儿差点儿嚷嚷出来,连忙用手捂住嘴,往四周瞧了瞧。大街上没有什么路人,该是没有外人听得到他的话的。
小二压低声音说,“今儿要出殡的可是被你杀了的人。。。脑袋还缺着呢。。。你也不怕被大卸八块儿?”
闵然呵呵笑了两下,声音不大,但有几分狂傲在里面,“那帮蠢蛋还没那么大本事。”
眼见闵然竟然管瑶山这么一个牛逼的门派的人叫“蠢蛋”。。。实在是太拽了。。。
“真的没事儿?”
“真的没事。”
“你确定?”
“你再啰嗦,我就自己走了。”闵然说着就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小二连忙一把捞住闵然的袖子,“哎哎哎~等等等等,着什么急啊~我去还不成吗~~”
话音未落,小二腰间一紧,眼前的景象瞬时模糊,双脚离了地面,迅疾的风迎面劈来。他大叫一声,下意识死死抱住闵然,手脚都用上了,整个一八爪鱼。
闵然翩翩然落在一个房屋的屋脊上,跟小二说,“你这么抓着,我没法走。”
小二挺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嘴硬道,“谁让你说走就走的。。。”
“合着还是我的错了?”闵然一边说着,一边搂紧他的腰身,再次腾空而起。衣袂飘飞,起起落落,如同一翩惊鸿掠过纪城上空,划下一条浅紫色的痕迹。小二向下看着,风呼呼地往衣服里灌,大地在不停收近又推远,那束缚着万物的向下的力量在不停消逝,好像飞翔一般的感觉。
小二以前还会点武功的时候,轻功是他最擅长的,至少比起他其它功夫来说是练得最好的了。他其实很喜欢这种武功,每一次跃起,全身的衣衫都伸展开来,好像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住他,天大地大,任他自由翱翔。
久违了的感觉令他怀念不已,闭上眼睛,好像云彩就会随着清风扑面而过。腰间紧致有力的手臂,身后并不温暖却十分可靠的胸怀,还有那淡淡的香,都像一缕幽梦,缠绕在四面八方。
白日的瑶山如一块巨硕的翡翠玉石,沉静地伫立在一片略微起伏的山峦当中,一边是纪城,另一边踏着一片深蓝色的湖水。山上长满了仿佛从时间的起源开始便存在的古老树木,树干粗壮而扭曲,枝杈竭尽全力一般伸展到极致,相互交融触摸。碧叶层层叠叠,绿色深深浅浅地变幻,遮天蔽日。叶片间光柱一缕缕交错着,金色的灰尘在其中翻舞。
一条雪白的千级长阶在苍翠之中曲折而上,两旁时常有石块雕成的矮胖山神,睁着一双双苍老的眼睛,宽宽的嘴好像在笑,又仿佛在哭。穿过十道高耸的山门,便能看到万木葱茏间,一座座古朴的小楼,随着山势向上蔓延。越是到山顶,屋宇便越发密集,一座座青灰色的飞檐下悬挂的铜铃在风中清脆地交响着。山巅处是一片广阔的平台,地基全由青白巨石砌成。平台上有很多条三尺深一尺宽的凹槽,纵横交错着,从高空中看下去,竟是一张硕大的棋盘。很多横槽与纵槽相交的地方,都有着一块白色或黑色的圆形巨石,看起来沉重无比,圆润的石面可以照出人的影子来。
传说这盘棋是瑶山派创派祖师司空绝留下的,是个残局。谁若能堪破它,便能得到司空绝藏在其中的一门绝世神功。但这只是传说而已,上百年的日子都过去了,没人能解开这个局,这根本就是盘死棋。
平台的东面,是一座高耸的宫殿,数丈高的墙基,青灰色的沉重石墙,五层重檐叠摞上去,白色的云聚集在殿顶,苍蓝向着远方展开。一座突出的朱色巨门立在宫殿正中,既长且宽的阶梯微微弯成一条弧线,从山门上飞越而下。长阶的尽头有一块竖长的石头,上面有用朱砂写成的“逐云”两个大字。
今天难得瑶山派开山,所有想要吊唁的人都可以来。打着吊唁的旗号来看热闹的纪城百姓都聚在长阶下的平台上,等着出殡,以及下葬后照例要举行的酒筵。
瑶山的弟子守在每一个出口入口,还有几队在四处巡查,守卫十分森严。
临近午时,从宫殿中传出雄壮而苍凉的曲乐,天地间一片肃杀。
闵然带着小二溜到逐云大殿的后面,藏在一处凹进去的墙壁后。小二看着闵然四下望了望,又趴在墙上听了听。
“你不是说没人看到过你么?干嘛还躲躲藏藏的?”小二问。
“你要是想跟其他人一起在下头傻站着,然后被你老板抓回去,我们就直接过去。”
小二闭嘴了。
闵然抓着他沿着墙根向左溜了几步,然后忽然停住身形,把整个后背都贴在墙上。小二连忙学着他立正站好,连大气也不敢出。
有几名瑶山弟子快步从他们附近经过。小二屏息听着,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
“走。”闵然低声说了一句,便接着沿着墙角移动。
“咱去哪啊?”
“进去。”
“进到里头去?!你疯啦?”
闵然这回连回答都省了,只见他一个闪身便转了过去。小二赶紧追上去,就见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门,不见闵然的影子,大概已经进去了。
小二没办法,在原地跺了跺脚,然后也跑了进去。
里面似乎是一个并不宽敞的走廊,四周都是石壁,雕刻而出的立柱边悬挂着荼白的灯笼,长长的一条路通下去,无数灯笼静默地散着惨淡的光,只见白影憧憧,仿若鬼魅一般。
走了没几步,就看见闵然正从后面猛地捂住一个瑶山弟子的嘴,另一只手伸出剑指,迅速点上那人的风池穴。被挟持的弟子立马就软了下去,闵然一松手,便像泥一样瘫倒在地。
小二看着刺客干净利落毫不费力的动作,觉得全身汗毛直竖。这要是他想杀人的话,只要再补上一刀就行了,那人到最后都没机会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小二开始怀疑,闵然上山来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万一他是来杀人的怎么办。。。】他忽然想到,闵然带他上来,不会是想拿他当替罪羊之类的吧。。。
【。。。现在跑还来得及么?】
这厢正胡思乱想着,闵然已经在示意他跟上了。
小二看着前面浅紫色的身影,思绪在脑子里转了个圈,最后还是追了上去。
一路上遇见几名弟子,都被闵然轻而易举放倒。两人穿过长长的石廊,礼乐声越来越近了,隆隆地轰响在耳畔。
逐云大殿的正殿有十丈之高,全部由巨石雕铸,包括大荒神在内的五位至高神明的雕像立在大殿前方,数道白绫从四面八方拉向空中,聚在一盏从大殿顶上垂下来的硕大的莲花灯下。凤一殊的灵柩停在大殿中一个圆形的石台之上,各个门派前来吊唁的掌门或是弟子静静立在台下,连空气仿佛都是凝滞的。
他们偷偷摸到正殿时,褪去一身红衣,披上缟素的凤歌正掀袍跪拜在他父亲的灵前,工工整整地拜了三拜。
闵然带着小二躲在离得最近的少昊神像巨大的翅膀后,遥遥看向殿中的情形。
小二一眼就看到了他弟弟和韩之相。那两人就站在人群最前面,不论外貌还是气质都十分惹人注目。此时他们俩正恭敬地垂着头,跟其他所有人一样。
这还是小二第一次进到瑶山派内部来。他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宽广却朴素的大殿,几乎没有什么装饰,最显眼的就是空中那枚夜明珠制成的灯了,据说是好几百年之前一个从大荒来的鲛人带到丈夫国来的,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到了瑶山派手里。
“今天当着天下群雄的面,我凤歌在爹爹灵前立誓,一日不手刃凶手,便一日不接任掌门之位!”凤歌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着,从小二的方位,可以看到他的神情。
那俊秀的面容上是十分平静的,好像一层遮掩住一切的绫罗,但在这平静之下,在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是翻涌着的快要爆裂的恨意和悲伤,奔腾叫嚣着,却被强制压抑下来。他重重地磕下头去,与地面碰撞出沉闷的响声。小二听着吸了口凉气,不自觉地摸摸自个儿的脑门儿,“妈呀。。。磕得那么使劲。。。”
“嘘。。。”闵然示意他不要出声。
凤歌从地上站起来,该是发丧的时候了。礼乐声再一次响起来,有几名弟子走到灵柩附近,行过叩首礼后便要将棺材抬起来。
此时忽然一阵奇异的阴风从大门处扫着地面刮过来,隐隐约约伴着几缕呜呜的哭声,但这哭声在半途又转成了癫狂的笑,教人分不出喜悲,仿佛鬼怪的哀嚎一般,无比凄厉诡异。
“什么动静?!”小二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赶紧抓住闵然的胳臂找点安全感。
闵然却浅浅勾起嘴角,完全无视小二,自语道,“果然来了。”
这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乘着这阵阴风向着大殿冲过来。所有人都警觉起来,坐着的也都站起,因为是在参加丧礼,大家都没有带兵器,只能全神戒备,看向大门的方向。
毫无预警地,两道黑色的影子仿佛是凭空出现的,鬼魅一般无声地射入大殿之中。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呼,有人甚至已经摆出了架势。
那两道影子轻飘飘地落在灵柩前不远的地方,就在凤歌和吊唁的人群中间。那是一高一矮两个人,高的块头很大,长着一脸络腮胡子,身上穿着黑色的甲衣,手里拿着一根长戟。矮的身材瘦小玲珑,还带着几分少年般稚气的面容,一身玄衣,没见手中有什么武器。
谁也不知道这两人是谁,江湖上从没听说过有过这样的两人。但见他们那飘忽仿佛影子一般的轻功,便知功力不浅。
凤歌冷静地看着他们,“二位是?”
小个子的男人傲慢地扬起头,轻哼一声,“你就是凤一殊的儿子?”
“不才正是。”
小小的眼睛转动着,视线缠绕着凤歌的周身转了几圈,颇有几分亵渎的意味,嘴边拉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啧啧,原来那老头的儿子长得这么标致。”
小二转头问闵然,“他是在调戏新掌门么?”
闵然瞥他一眼。
凤歌却并不发怒,但目光中透出几分冷冽,“二位究竟是何人。为何擅闯逐云殿?”
小个子男人向四周看了看,然后说,“我们是烛龙教特使,今天来,是要寻回我们烛龙教丢失了二十年的开阳之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