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太一安有

41、41

　　湖水平平，从来无风起浪，诡谟江没有晴天，总是阴雨绵绵，也无巨浪只有微波荡漾。江旁与古战场的连接地多了一柄剑，直插在枯木墩上，平添一份凄凉。
　　苏明轩蹲下来敲了敲石子遍布的岸边，又站起身来，盯着茫茫无际的诡谟江。
　　一晃好久过去了，那时来这里，九耀真君还杀了一只巨蟒，如今这里也只有风平浪静。
　　“你确定是江谟的请柬吗？”苏明轩偏头问一旁的九耀真君。
　　九耀真君很乖巧的点点头，特意扬了扬手里红色的纸。
　　纸上最显眼的地方写着两个大字，请柬。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张方方正正的纸，纸上写着：诡谟江主今日大喜，诚请九耀，苏明轩。
　　苏明轩里里外外翻看个遍，什么异样也没看出来。
　　那就奇了怪了，他和九耀真君在这等了半个时辰，连个虾兵蟹将的影子都没看见，更不要说江谟了。
　　几天前，医馆来了位奇怪的客人，他不是来看病的，只是将一张红纸和一封信放在了柜台上，待苏明轩刚想问他这是什么时，那人已不见了踪迹。
　　可疑的病人，可疑的信，苏明轩颇加小心的拿起信，才发现信是江谟寄来的。那刚刚送信的人必定是江谟的属下了。苏明轩放下了警惕，拆开信封仔细端详着。
　　信的内容很简单，大概就是写了些寒暄的话语，没什么特别。不过最后一段话引起了苏明轩的兴趣：
　　苏兄，我将于四日后成亲，娘子就是那时的醉禅，我真心喜欢她，用了五百年的时间才终于和她成了正果。你和仙君我自认为是我的好友，所以特此下请柬一份，请你们来参加我的喜宴。
　　就这样，苏明轩与九耀真君商量了商量，九耀真君表示自己无所谓，倒是苏明轩十分想去。
　　于是他们两个现在傻乎乎的站在诡谟江边。
　　苏明轩站的腰疼，跺了跺脚。见状，九耀真君拿出一块白布，挨着苏明轩坐下，在岸边等遥遥无期的江谟的身影。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了，九耀真君开始有些不耐烦，他看了看苏明轩，苏明轩已经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如果江谟给他们的是假请柬，他一定要让江谟感受一下被自己的诡谟江呛住的滋味。
　　也许是江谟惜命，九耀真君刚刚想着治治江谟，下一秒水面上就升起了一艘船舫，与初见时的船舫无异，不过是在船身上多了几条红布，贴了对称两个囍字。
　　小门被打开，江谟一身红衣，春风得意的走了出来。
　　他平时散乱披着的头发被卷起来，加以冠束之，确实是比以前看起来精神了，只不过眉宇间的寡淡一直未消，依然给人一种看破世事的感觉。
　　“欢迎。”江谟踏上石子路，向九耀真君和苏明轩走来。
　　“怎么了？江谟来了？”
　　苏明轩睡眼惺忪的从九耀真君的肩膀坐起来，抬眼就看到了一身喜服的江谟，他竟一时没认出来。
　　“你是江谟！”苏明轩有些惊喜，这么久都没见过了，突然见故人，心中难免有些激动。
　　江谟明显稳重多了，只是内敛的笑笑，道：“苏兄，好久不见。”
　　千年走马变更，红尘故人相识，四目相对，我摸还有千言万语，却终究一语未落。
　　“恭喜。”
　　苏明轩双手抱拳，向江谟贺喜，他的确为江谟高兴，那时他就知道了，江谟看那琵琶侍女的眼神与别人的不同。
　　江谟举手回应：“同喜同喜。”
　　清河船舫里的摆设依旧未变，只是零零散散几张小凳，外加一张雕木的桌子。
　　但今天的喜宴却不是在这里举行。清河船舫开始下沉，奇怪的是，虽然船舫沉入水中，可船体却丝毫不渗水。
　　苏明轩打量着小窗外的情景，问江谟：“江谟，咱们这是要去哪？”
　　江谟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个酒杯，正悠悠的喝着酒，闻言他放下酒杯，道：“去清河宫，在诡谟江下面。两位应该还没去过，我的喜宴就那举行。”
　　“新娘子呢？”苏明轩打趣道。
　　江谟的脸瞬间红了，连举杯饮酒的确动作都有点生硬。
　　“应该，应该还在，收拾打扮。”江谟结结巴巴的说道。
　　成功逗到了他，苏明轩佯装懂了的点点头，心中窃喜。
　　清河宫坐落在诡谟江底，这里水草青青，和着柔波细语。一片绿意之中徒然冒出一座宫殿，反不令人感到突兀。
　　苏明轩从船舫里向外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恢宏的宫殿。
　　看外观，这清河宫应该是白瓦雕漆，金玉为阶。只是为了应和今天的日子，白玉上挂满了红绦，雕漆上也贴满了绣球，大门上一个囍字明显。
　　江谟满意的看着眼前的建筑，嘴角露出会心一笑，也许是因为清河宫的收拾符合他的要求，也许是心里高兴，藏的辛苦。
　　下了船舫，也许是因为法术的缘故，苏明轩明明行走在水中却如履平地，完全没有被水呛窒息的感觉。
　　九耀真君和苏明轩是上宾，坐在上宾席上，这地方靠前，面前没什么遮挡，能最直接的看清江谟和新娘。
　　红绣球朵朵，祝福声一片，江谟笑的很开心，苏明轩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喜欢醉禅，只不过一个整天吊儿郎当的人，说真心喜欢一个人，怕是没有人会相信。
　　为了这次喜宴，江谟可是将珍藏几百年的好酒都拿出来待客，九耀真君觉得不尝一口似乎有些对不起江谟，索性就喝多了些。结果，他确实没醉倒，只是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等到喜宴结束时，夜已经很晚了，苏明轩看了看肃萧的夜空，再低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肩头睡觉的九耀真君，还是觉得有必要麻烦麻烦江谟。
　　“没事。”江谟开了一间客房门，边开门边说。
　　“麻烦了。”苏明轩将九耀真君扶到床上，转头对江谟说道。
　　“不麻烦。”江谟摆摆手，“有什么需要就给我说。”
　　“好。你快去陪醉禅吧。”
　　苏明轩送江谟到门口，目送着他隐入了夜空。
　　江谟走后，客房附近就再也没了声响，寂静的夜空，在水中竟也能听到虫鸣。
　　苏明轩关上门，清河宫里有颗夜明珠悬挂在最上面，就像月亮一样，光虽微弱，却很白净，暖暖的一泻千里。清河宫的人晚上便是以此照明的。
　　光虽微弱，苏明轩仍能借着这微弱的光看清九耀真君。清眸紧闭，呼吸均匀，嘴角还有一弯浅浅笑意，睡的正香甜
　　也不知道这人正做什么春秋美梦，苏明轩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动作轻巧地上了床子。
　　不过这清河宫也是神奇，苏明轩睡不着，打量着周围。宫在江水中，人竟然还能正常呼吸，举止行动都不受干扰。
　　苏明轩换了个角度看向九耀真君。
　　夜明珠的光柔和的洒在九耀真君的半边脸上，刚好将白皙的皮肤调的暗哑，没有了白日里反着阳光的明媚，反倒多了几分雅正与内敛。
　　这样也挺好，苏明轩将头搭在胳膊上，目光沉稳而温柔，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过完一生，喜怒哀乐，嗔痴爱恨，都慢慢来，都慢慢经历。
　　四周悄然，虫鸣吵闹却不扰心，水中的波纹阵阵散开，夜明珠的光点点晕染，东方的曙光一点一点爬升。
　　五更时，苏明轩已经睡熟了，青丝散乱在枕边，因为闷热脸上粉嫩却夹杂着红霞。
　　“咚咚咚。”
　　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敲门声，在夜空里四处飘散，不易让人发觉。
　　苏明轩仍然睡得很熟，均匀的呼吸如同点点细雨，洒在安谧的夜空里。
　　倒是九耀真君被这微弱的敲门声惊醒了，他猛地睁开眼睛，盯着木雕的床架，床子旁边的帷帘缓缓地垂在地上，掩盖了一些声音，九耀真君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依然不急促，柔柔弱弱，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声掐死。
　　这一次九耀真君不再静卧听声，他动作敏捷的从床上起来，脚步很轻地走到门口。
　　“吱呀”——
　　门被打开了，九耀真君有些微愠，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饶人清梦。
　　一只手停在半空中，正欲落下时却停顿住了。
　　“江谟。”九耀真君的语气已经可以用无奈来形容了，“你不去陪醉禅来这里干什么？”
　　虽然有些微愠，但九耀真君一直在压低了声音说话，他不想吵醒睡着的苏明轩。
　　江谟已将喜服换下了，他面露愧疚之情，口中堪堪道了几句对不起，紧接着就直入主题：“仙君见谅，我这么晚来实在有事情想问清楚，因而打扰仙君和苏兄实在是对不住。”
　　九耀真君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他原本只是因为被吵醒了迷迷糊糊，所以才言重了些，等被风彻底吹醒后他便又恢复了理智。
　　“你想问什么？”
　　九耀真君也略吃一惊，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情会让江谟感兴趣。
　　江谟：“仙君，你知不知道这两日天界大乱，不少神仙都因此陨落了。”
　　九耀真君摇摇头，他常年在人间生活，哪能知道天界的事，况且对他来说天界更像是一个飘渺的前世，提到是甚至有些恍惚。
　　“你不知道！”
　　江谟的语气有些激动，尖锐的声音在夜空中格外明显。
　　九耀真君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小声一些，江谟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再开口时声音果然小了很多。
　　“天帝闭关时被心魔诱惑了，一出关便大发雷霆，扬言什么要斩杀妖界，让妖界从这世上消失，这世上不准再有一个妖怪。本来这情况还能控制。但妖界得知后，妖王胡姬煽动人心，聚集了八十万妖力准备打算攻打天界，现如今已经到中天庭了，下天庭已经被攻占了，中天庭能不能挺得住还不一定。”
　　虽然江谟说话声音不大，但九耀真君每一个字都听得真切，当他听到胡姬时，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他知道这个女人，狠毒寡情，杀人无门。
　　“我以为仙君知道这件事，但我看仙君举止从容，全然没有焦灼之态，还以为仙君不想管。没想到是仙君不知道这件事啊……”
　　江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支吾着没再说下去。
　　九耀真君别开了目光，没有在意江谟说的话，暗自思索着什么。
　　见状，江谟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便赶忙岔开话题：“我就是随口说说，仙君怎么想我不干涉，若是哪里说错了，还希望仙君莫要怪罪我。”
　　听到这句话，九耀真君回过神来，匆忙道：“无碍，我没生气。”
　　“那我就不多留了，醉禅还等着我……”
　　“好，你先回去吧。”
　　江谟得了指令，双手作揖，连忙溜之大吉。
　　待江谟走后，九耀真君心思沉重的回了客房，他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对上了苏明轩审视的目光。
　　“发生什么了？”
　　苏明轩一觉醒来，忽然发现九耀真君不见了踪迹，他以为是自己睡糊涂了，便伸手又朝后边摸去，结果发现九耀真君果然是不见了。
　　大晚上的闹这么一出，苏明轩的瞌睡都被吓醒了。
　　九耀真君自觉心虚，他本又不想告诉苏明轩，只自己一个人前去，却没想到苏明轩竟然醒来了。
　　他踌躇了一会，终于还是开口：“阿轩，你可想去天界？”
　　苏明轩：“天界？为何要去那里？”
　　九耀真君没有说话，他不愿告诉苏明轩实情，不想让苏明轩担心。
　　“说啊！”一见九耀真君这幅目光躲闪的样子，苏明轩便又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别想着瞒我。”
　　九耀真君不知道苏明轩有多么在意，当年他不告而别，留苏明轩一个人在阴雨中找了他好久。
　　“说。什么事情。”
　　苏明轩的语气已经不能用商量来形容了，分明就是命令，但他不得不这样，如果九耀真君再像上次一样忽然失踪了，他真的不想再失去九耀真君第二次了。
　　“天界出事了，我身为天尊总该是要去看看的……”九耀真君停顿了方许，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后面的话都。
　　沉思良久，他还是开了口：“这次可能会比较危险，所以我不想你参与进来……”
　　“所以你就又打算瞒着我？”
　　苏明轩紧紧的盯着九耀真君，眼中有怒火在燃烧。
　　“不是的。”
　　“那是什么？”
　　还敢说不是？苏明轩看着眼前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真的是又怜惜又气愤，这人怎么这样呢？他苏明轩又不是小孩子，这种事情能瞒住吗？
　　九耀真君不再说话，眉眼低下来，偶尔扑闪着抬眸看看苏明轩的反应。
　　苏明轩：“知道错了吗？”
　　他真的是对眼前这个人生不起气来，无论他做什么。
　　九耀真君点点头，向苏明轩靠近，走到床边，轻轻坐了下来。
　　“以后不要再瞒我了，你突然不见了，我上哪找你去？”苏明轩觉得自己才最委屈好不好，怎么感觉这个人比自己还委屈。
　　九耀真君只有点头的份，他不明白苏明轩有多么害怕，害怕九耀真君一声不吭，忽然不见了踪迹。
　　长夜漫漫即将过去，东方已经初见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