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没有月亮》卢北

1、第一章

　　柳之明十七岁那年，林阿姨进了柳家的门。
　　那是暑假里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晴天。花园里的蝉鸣隐隐约约透过厚厚的玻璃传入之明的耳朵，同时入耳的还有冯老师的关于“积分”、“微积分”的絮絮讲解。今日之明觉得大脑一片混沌，不由望着窗外那一棵茂盛的黄桷兰发呆，那棵树自之明记事便根繁叶茂地立在这里，一入夏雪白芬芳的黄桷兰便一茬一茬地盛放，一开门窗沁人心脾的香气就充斥着整栋房子，那树干非常粗壮，现在已经长得手长脚长的之明双臂尚不能合抱。
　　冯知渔也觉察到之明正神游太虚，她立时噤声，有些嗔怪地看着之明。之明马上回过神来，笑着说：“冯老师，累了吧，咱们休息一会儿吧？”冯之渔合上书，也微微一笑：“之明，你今天的状态可不太好，现在可没有什么比你高考更重要的事，你可得好好搏一搏啊！”
　　“哎呀，冯老师，你可才二十多岁，怎么动不动就跟李老头一样上纲上线的，小心三五年就被你的学生叫成‘冯老太’，那多难听呀，哈哈哈......”柳之明开起了冯老师的玩笑。
　　冯知渔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但愿你高考完了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高考可不会跟你开玩笑的呀！”冯知渔开始语重心长地教诲了。柳之明翻了翻白眼，做绝倒投降状，“别，别，别，冯老师，咱们清清静静地休息十分钟，我去上个洗手间。”她特别把“洗手间”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她已经服了，这就尿遁去了。
　　她拉开房门准备出去，冯知渔喊道：“房间就有厕所，你跑哪儿去上？！”柳之明挤挤眼：“突然不想上厕所了，肚子有点饿了，我去看看厨房有没有准备什么好吃的，咱们垫垫......”一边说着，一溜烟儿地就跑下楼去了。
　　厨房里王孃孃正忙得焦头烂额，把张姐和沈二姐支使得团团转，之明悠悠地问道：“王孃孃，今天是有客？”王孃正忙着捶打手上的牛排，额头上的头发被汗湿成一绺一绺，头也不抬：“我啷个晓得嘛？先生电话说要回来吃午饭，叫弄西餐得嘛。”张姐和沈二姐正一边细细地清理一只龙虾，张姐道：“幺妹儿，你快点出去嘛，厨房恁个热。”
　　之明连忙打开冰箱，拿出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大碗，里面装着满满一碗冰淇淋。王孃孃瞟了一眼：“昨天才整的，一周的量，少吃点，小心肚皮痛。”之明学着她的口音道：“晓得了。”然后从架子上取下两只小小的阔口水晶杯子，细细的玫瑰缠枝纹，随着光线闪闪烁烁。
　　冯知渔看着这杯卖相不错的冰淇淋，食指大动。鲜红的果酱，雪白的冰淇淋球，还有两片青翠的薄荷叶，看着就一片清凉。之明谄媚地笑道：“老师辛苦了，这是孝敬您的。”一勺下去，这冰淇淋的口感确实与外面的不同，细腻柔滑，味道也很独特，一层一层的果味，仿佛有柚子的清爽，还有水蜜桃的香甜。冯知渔在吃上面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却也没有吃过口味这么独特的冰淇淋，她一向善于保养身体，很少吃冰却也将一杯吃得干干净净。
　　之明却没怎么动，只吃了几口就放在一边了。冯知渔心里叹道：“这个资本家的千金大小姐，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吃饱喝足，咱们继续啊......”接下来就比较顺畅了，柳之明打起精神，仿佛思维被那几口冰淇淋一下打通了任督二脉，终于恢复了平日的水平，冯知渔这堂课讲得相当畅快。
　　结束时，冯知渔告知柳之明，她得出趟门，再接着上课要下周了。之明佯装害羞状：“是不是丑媳妇要见公婆啰！”冯知渔脸微微一红，威胁道：“柳之明，信不信作业加倍？”
　　柳之明赶紧举双手投降：“信！信！我太信了！”边说边打开门，亲密地挽着冯知渔的手臂往楼下走。
　　走下楼，隐约听到会客室有人谈话的声音，门掩着，也听不真切。之明规规矩矩送走冯知渔，正准备上楼，方叔叔叫住她：“之明，先生说你如果不忙了到会客室去。”
　　之明身上穿着校服，白色衬衣藏蓝色短裙，一双白色及膝袜，她犹豫一下，道：“那我上去换身衣服。”
　　方叔道：“先生吩咐，先见客，随意些就好。”柳之明心里隐隐不安，这只靴子终于该落地了。
　　柳家的会客厅布置是中西合璧，气派威严，稍显正式。推门进去，正对着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抽象画，柳凤其曾得意地详细讲述过如何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才拍得此画归，但之明立时三刻便忘了那位享誉全球的伟大的作者姓甚名谁。画下面是一组奶奶极其喜欢的巨大的金丝楠木斗柜，之明也喜欢，喜欢温润的手感，柔和的色泽，还有拉动抽屉的厚重感。天花板很高，悬吊着一盏华丽繁复的水晶灯，灯下一组奇形怪状的沙发，之明通常趁柳凤其不在家，奶奶也出门的时候窝在宽大的沙发里边吃零食边玩游戏，舒服还是挺舒服的。
　　之明进去时，会客室里的人都转过头看着她。奶奶坐在一张罗汉床上，脸上微笑着让她坐她身边。之明瞟了一眼坐在爸爸身边的女人，一向威严的爸爸竟然轻轻握着那女人的手。之明嘴角微微翘起，面露哂笑，一回神立刻又低下头，她并不想让爸爸看出她的心思 ，在他面前只能做乖顺状。她坐在奶奶身边，爸爸看着她开口：“之明，这是林阿姨，”又目示坐在一张圈椅上的二十出头的男孩，“这是林阿姨的儿子，”他似乎忘了男孩的名字，看了一眼林阿姨，她轻轻一笑，落落大方：“李济，经世济民的济。”爸爸有些歉然，笑道：“之明，李济比你大些，以后林阿姨和李济哥哥要和我们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