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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涂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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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涂渠常常来找程秋衡,以至他的同学们都知道了他有一个当兵的大哥。秦婉灵直嚷嚷着要他介绍介绍,他都打哈哈敷衍过去,逼得急了,只得吓唬道:“他是大兵,凶巴巴的,我根本不想认识他啊!”
“我觉得他挺威风啊,高大英俊……好啦,你快给我介绍下!”秦婉灵不依不饶,只把童海生急得挠耳抓腮,直给程秋衡使眼色,生怕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军人抢走了他的女友。秦婉灵喜欢美男子众所周知,常口无遮拦地评论,在这个封建礼教还占据半壁江山的时代确实有些惊世骇俗,她作风前卫,早已吓坏了秦家长辈,却依然我行我素,引人侧目。
程秋衡见状哭笑不得,正烦恼着,涂渠却自顾自地向他们走来。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前,他实在太扎眼了,笔挺的军装让他越发英气逼人,原本粗犷的气质也在高竖衣领和军帽的衬托下变得威严。秦婉灵已经开始冒心心眼,涂渠却还不知死活地说话:“秋弟,不给我介绍下你的朋友吗?”
咬着牙努力压下怒喊的冲动,程秋衡维持着教养的礼貌,一张脸冷得像冰面。“这是秦婉灵和童海生,好了,大哥您可以走了吗?”周围的视线已经快把他淹没了,见涂渠没反应地笑,他忙拉着他朝离校门远些街道急走而去,身后还传来秦婉灵气急败坏的大叫声。
“奇怪,秋弟你在气什么啊?”涂渠边被矮他一个头的青年拉着走边偏头笑看他涨得通红的侧脸。
“你难道没自觉吗?这里是学校!还有,不许那样叫我!”听一次掉一次鸡皮疙瘩,程秋衡愤愤道。
“你都叫我大哥了,我当然要叫你秋弟啦,你们文化人叫什么……哦,礼尚往来!”一脸认真的军人笑得爽朗,似乎没看到对方的脸色。
程秋衡被打败了,甩开手就朝前面直直走开,涂渠笑嘻嘻地迈开长腿,很快追了上去。“中心公园那边有游园,一起去?还是去江边散步?”
“大哥,你都不用到军队任职吗?这么有空?”程秋衡猛地回头半讥讽地问道,说实话,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涂渠是什么级别。
涂渠浓眉一扬,得意地说:“这阵子陪你的时间还是有的!”
“我现在要去教堂!”这无疑下了逐客令,程秋衡是天主教徒,教堂是不会让教外人士进入的。
涂渠也不气馁,道:“哪天我也加入那个什么洋教。”
程秋衡闻言差点没摔倒,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以为什么人都可以入?你到底有没有信仰啊!”
“这不稀奇,军队里的兄弟有好多都信教。我也得与大家打成一片。”涂渠宣口号似地正色道,眉头紧锁,嘴唇紧闭。他这个表情让程秋衡什么气都消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程秋衡笑了,涂渠大手一挥,搭住他的肩膀,声如洪钟地道:“走吧!走吧!我们去看看那个黄胡子老头!”
涂渠嘴里的黄胡子老头就是慈济教堂的罗恩神父,秃头、啤酒肚,酒糟鼻,并非什么人们想象中崇高神职人员的形象,但程秋衡却很喜欢这个和蔼的小老头,他对所有人都很友善,他让穷孩子在教堂里免费学习拉丁文和英文,他还开辟了菜地自给自足,时不时将种出来的菜送给周围的住户。
总之,到教堂做礼拜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当然前提是没有拖着身边这个大块头。
两人一路交谈着到了慈济教堂,绿树隐映间的教堂尖塔肃穆而庄严,涂渠照例在教堂门口等程秋衡,程秋衡则快步走进教堂。
阳光经绘满圣经故事的彩窗射进教堂,柔和的光芒像上帝仁慈的手,抚摸着他所有的信徒。长椅上已经三三两两坐了些教民,罗恩神父正在神坛上诵着祷文:“仁慈的主,你的子民在此,……”程秋衡找了个角落坐下,也低头双手合拳在胸前祷告。
约摸过了半小时,神父合上圣经,划了十字。“阿门。”
程秋衡甫睁开眼,便发觉身边坐了个人,他转头想寒暄两句,话语却瞬间哽在了喉头。
“下午好,程。”一头耀眼金发的男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好,密斯特布朗。”程秋衡强打精神道,以前从未在这个教堂见过他。
布朗笑道:“学校以外,你可以叫我莫里斯。”
“这怎么行。”程秋衡有些紧张,不知为何,见到这个人总有股压迫感,明明他笑得人畜无害。
金发男子起身,周围的人们正渐渐散去,他向神坛的方向挥了挥手。“罗恩神父,好久不见。”
“看看是谁来了!怎么,莫里斯,你终于愿意重回天父的怀抱了?”罗恩神父走下神坛,一脸笑容地走过来。
“别这样说,老朋友,我永远是天主的仆人。”布朗优雅地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湛蓝的眼睛透明剔透。
“我的朋友还在教堂外等我,罗恩神父、密斯特布朗,我先离开了。”程秋衡瞅准机会说道。
布朗侧头对他说:“我已经看见了,是一位军人吧。没想到程交友颇广。”
“我们是同乡,只是碰巧遇到。”程秋衡一面应付,一面向罗恩神父致意,随后出了教堂。
“终于完啦!”涂渠已经换了好几种姿势,快要忍不住,要他行军打仗他不怕,就怕这样一动不动。
“嗯。”程秋衡抬头看看他,涂渠的笑容让他很安心。程秋衡觉得和他在一起自然舒适,也许,曾经,他们真的亲密无间。
涂渠刚来南京,对一些地方不是很熟悉,程秋衡便带着他穿街过巷,把所有好玩但并不为富贵的太太老爷青睐的地方走了个遍。见涂渠双手举着各式各样小吃的样子,程秋衡便忍不住笑,人高马大的他却像个小孩子兴高采烈,这样的相处就像平常的朋友,程秋衡也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
“秋弟,你应该多笑笑,成天皱着眉可不好看。”涂渠低下头细瞧着程秋衡,感叹道。
程秋衡随手拿起街边一个面人儿,故意不理他。
“以前大哥说要买白虎绸,其实就是图个新鲜瞎起哄。”涂渠拉拉军帽,讪讪地说,转而又看向程秋衡,程秋衡感觉那目光像要把自己射穿似的,那时涂渠的出现确实替他解了眼前之围。“我也听说了不少不好的传闻,我一直担心你的安全。”
“为什么要担心我?就算小时候玩在一块儿,现在也没这个必要。”拉拉面人儿的小胳膊,程秋衡倒是很想知道十岁那年发生的事。
“我虽不清楚内情,”涂渠突然掰过程秋衡的肩头,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可你一定要时刻小心。”
“没那么严重吧?难不成还能杀人越货?”程秋衡笑着直推涂渠的手臂。
涂渠一听急了,手劲用得更大,抓得程秋衡肩膀生痛,他变了脸色,直叫放手。
“秋弟,你一定得答应我!”涂渠的表情十分认真,程秋衡使足了劲也没能挣脱,两人就这样怪异地立在巷口,幸亏这里并不是太繁荣的地段,周围没几个人。
“大哥,你太多虑了。”眼见涂渠并非说笑,程秋衡出口缓和着气氛。“我这么个大活人,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
“唉,要不是战事将近,我也不会这样紧张。”涂渠尴尬地别过脸,看着别处。
“你要去打仗?”几乎是脱口而出,程秋衡听得见自己突突的心跳。
“具体的我不便说与你听,秋弟,你要记住,大哥觉得啥都没你的命重要。”一番话道来,两人心内都暖洋洋的。
“要去多久?”沉默了一阵,程秋衡小心地问道。
“快就三个月,慢起来大概就没完没了。”涂渠面色有些凛然。“不过,若能早点结束目前的局面,对国家对人民都好。”
程秋衡却没这样天真,他想也许自己想得太复杂,但军阀之间争夺地盘从来只会将窘境越演越烈,他没问过涂渠属于哪边,他对政治几乎是天生地避讳,现在他只想涂渠能够平安归来。
“大哥,你不用担心我。”此时他只能如此说。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电话和地址,有什么事你可以找他,他很可靠。”没识几个字的涂渠却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塞进程秋衡手掌中,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过掌心,程秋衡心里揪得难受,他真想大声挽留他。“明天我就得回军营出发了。”涂渠收回手,帽檐盖住他的目光,程秋衡也不敢去端详他的脸,他紧紧攥着那张纸条,手心里微微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