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渊》根秋Ong慕

100、柳巷狐妖

　　百里池终于是想明白了其中原委。

　　魏二小姐是个天生耳聋喑哑之人。所以，无论是今日的琴声和歌声，还是当日媚娘放在魏家大宅里的风铃声，魏二小姐都听不到，自然也就躲过了媚娘的幻术阵法。

　　只是，百里池还不能肯定，这只是二小姐运气好，遇上了媚娘的疏忽，还是媚娘有意为之，单单挑了这样用音入局的幻术阵法？

　　毕竟，按百里池的理解，狐妖一族专攻魅惑人心，构筑幻术，具体的手法千变万化，防不胜防。按道理，媚娘同二小姐早就相知相熟了，应该知道二小姐耳不能听的事情。若媚娘有心要针对魏家全家，包括了喑哑的二小姐，应该用其他的阵法才对。

　　百里池一瞬的时间，竟然想通了连日来魏家一案，一直悬而未决的疑点。可是，现在是紧要关头，也不是梳理逻辑的时候。

　　百里池知道师姐是真的动怒了，可眼下不能冲动。狐妖的幻术纵然是让人难堪，可媚娘也并没有痛下杀招。若此刻双方真的交手，正阳门的功夫是肯定掩盖不住了。但此刻，身旁还有显瑄和黎墨二人，若被她们看出了功夫底子，那就辜负了师父师伯们一生隐姓埋名苦苦寻觅线索的一番用心。

　　百里池拖住了师姐的手臂，用一个含义颇深的眼神看着离亦瑄，示意她冷静。

　　离亦瑄像猛虎出笼，可却被眼前的二小姐和百里池挡住了干架的去路。

　　气不打一处来，可又明白师妹的用心。狠狠地瞪了一眼台上一脸平和自在的粉色狐妖：好，你自己的戏台，你自己演下去。刚刚是姑奶奶我一时不留意，中了狐狸的阴招。好，现在我就这么撩着袖子站这儿了，看你还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哈哈哈哈……嗨哟，明明是赏画赏乐赏美人的夜晚，大伙儿怎么就这么怒气匆匆的呢？”

　　讲话之人是公子黎墨。

　　黎墨白衣翩然，一把折扇在手中把玩着，一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样，就是语调中总是百般妖媚，极致阴柔。

　　黎墨手握折扇，缓缓走上台去。

　　媚娘见状，连忙起身，毕恭毕敬地跪了下去，向公子黎墨道：

　　“奴婢见过主子。”

　　主子？

　　听得百里池和离亦瑄一脸惊讶。可想明白之后，随即也释然了。百里池想到，看来狐妖和血族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离亦瑄也想到，一个大妖怪，一个小妖怪，一个男妖怪，一个女妖怪。

　　“今日，我知道离探长和白巡捕是为了魏家之事而来。媚娘是我家奴，她做事有出格的地方，算是我黎墨管教无方了。但，巡捕房还是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我有我的规矩，她做错事，我自会好好管教自家奴才的。”

　　“出格？把魏家弄疯弄伤弄死变成养蛊的器皿，你把这叫做出格？”

　　离亦瑄才不买这个什么公子黎墨的帐，不留情的质问道。

　　“魏家大少爷做了什么事，你们也查清楚了？”

　　黎墨亦盛气凌人的反问。

　　这一句话问得离亦瑄有些哑言，不错，魏家大少爷的龌龊行径，死一百次也抵消不了。还有魏家那一帮老老少少，自家儿子，自家少爷做了什么事，难道她们能毫无察觉，简直是助纣为虐。

　　在一旁的魏二小姐通过阅读唇语，也知道了这位气质凌人的白衣公子是媚娘主子，还要因为魏家的事情“管教”媚娘。

　　可媚娘没有错。

　　魏二小姐上前，用自己已经病弱不堪的身子挡在了媚娘身前，护着她，努力地用唇语和手语表达着：

　　你们要怎么媚娘？不关媚娘的事，她做的没有错。

　　魏家二小姐不知道巡捕房会怎么处置媚娘，也不知道这位公子会如何处置媚娘。但是，媚娘只是惩治了做恶事的人。

　　你们别伤害媚娘。

　　二小姐一时情急，气急攻心，胸口突然一疼，一口鲜血吐了来。

　　“二小姐！”

　　“别然!”

　　不约而同地，百里池和媚娘都同时伸手扶住了身子虚弱，将要倒地的魏二小姐。

　　媚娘稳稳地从后抱住了二小姐。

　　感受到身后人的怀抱，二小姐伸手拉住了媚娘的手。

　　你终于肯认我了。

　　这时，一直坐在桌案前静静小酌品酒的显瑄，搁下了青瓷酒盏，站了起来，走到了百里池跟前，静静地看着百里池，语气温柔地对她说：

　　“白染，我答应过你。你陪我赏画。我陪你破案。”

　　显瑄顿了顿，静静地看着百里池有些无处躲藏，又不敢直视的双眼，缓缓道：

　　“如不让魏家二小姐和媚娘将事情的始末仔细道来，可好？”

　　明明是一个疑问句，可从气场强大的显瑄格格口中问出，分明就变成了陈述句。百里池气场微弱的抬眼，正对上显瑄琥珀色的深沉目光，似乎还在耐心等待她的答复。

　　百里池敢说一个不字？

　　“嗯，好。”

　　百里池的答案简单明了。

　　媚娘将二小姐温柔的横抱起，感觉怀中人轻轻飘飘，像一朵从枝端落下，飘荡于风中的落花。

　　媚娘将二小姐小心翼翼地放到包间的床榻之上。接着，用指端轻轻地搭上了二小姐的脉搏。

　　她……

　　二小姐已经是一个病入肌理的人。原本有些回转的病情，因为刚刚的一激，又将体内好不容易被缝补好的气脉经络冲坏了个缺口，真气止不住的流泻而出。

　　要立刻输真气才行。

　　可自己……若将自己染了阴气死气的妖气渡给她，只会让她的情况更加的急转直下。

　　百里池知道事情不妙，连忙也为她把脉。

　　怕就怕这样，百里池知道二小姐的身子，积疾难返，若她能尊医嘱安心避世，远离尘嚣烦事，去山川秀丽的山野间休养生息，经过两年三载，身体可以修复得稳定些。

　　可现在……

　　百里池内兜里拿出一方包好的锦帕，里面放了七根银针。见百里池要为二小姐施针，媚娘连忙让开了位置。可二小姐还紧紧地握着媚娘的手，不肯放开，连虚弱得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也要苦苦撑着，生怕一松手，媚娘就又消失不见了。

　　媚娘知道二小姐的担心，连忙轻轻地摸了摸二小姐的额头，俯下身轻轻地看着二小姐的眼睛，让二小姐能看清自己的唇，然后温柔的用唇语道：

　　“别然，放心，我不走。”

　　百里池立刻为二小姐施针，封住了她不停流泻而散的真气。

　　百里池果然没有辜负齐七爷的苦心栽培，医术精湛。二小姐的状态暂时稳定了下来。

　　二小姐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真开眼。

　　“媚娘，你可不可以扶我起来坐着？”

　　二小姐用唇语对媚娘讲。

　　媚娘将二小姐扶起身，坐好，又担心床头木太硬，膈疼了二小姐的后背，索性自己坐在床边，揽着二小姐，让她靠着自己，依靠得舒服些。

　　至始至终，二小姐都没有放开过媚娘的手。

　　顿了顿，二小姐努力用唇语对百里池和离亦瑄细细地讲述了魏家事件的来龙去脉，还有自己和媚娘的过往。

　　百里池和离亦瑄一时看不全懂，媚娘就在旁翻译。

　　自小，二小姐就是一个喜欢画画的人，因为天生不能言语，不能听声，所以二小姐自小就把自己关在家里，沉静在画画的世界。

　　三年前，本不爱社交的魏家二小姐，偶然参加了一个的画展诗词的小聚。在那次画展中，二小姐认识了媚娘，并被媚娘的画画功底深深地吸引住了。

　　那时，媚娘化名为‘媚嫣’，常常去画展以画会友，以诗文书法交流。渐渐地，媚嫣跟魏家二小姐成为了知心至交的好友。

　　后来，两人越走越近，变得无话不谈，一起赏花赏月，一起游山看水，一起长夜轻舞，一起绘画题词。

　　也不知是从哪一日开始，酝酿已久的爱意的种子，开始悄然萌芽了。

　　终于，在某一日，嫩芽破土而出。

　　只记得那日，山花开得正浪漫，清风拂过了枝端，引得心中涟漪一片。

　　媚嫣和二小姐把彼此的知己，贴近了身体，融进了心里，成了一生挚爱。

　　只是，始终，人妖殊途。

　　因为媚嫣是一只修炼中，染浊了太多阴气和人血的狐妖。本身也只有几百年的道行，压不住内丹里的毒素。渐渐地，在二人的耳鬓厮磨，长相思守中，媚嫣体内的阴毒妖气，慢慢侵入了二小姐体内，让原本就天生体弱的二小姐又被妖气侵染了心脉，变得百病缠身。

　　再这么下去，二小姐身子是再不可能受的住了。

　　媚嫣知道是自己将心爱之人连累成这样的。

　　看着身子每况愈下的二小姐，媚嫣最终鼓起勇气将实情告知：二小姐爱上的，不过是一只幻化了人形的妖精，这么几百年来，都依靠吸食人的阴气血气才能增益道行，勉强维持着这一身幻化的皮囊。

　　跟二小姐纯净若赤子般的心灵比起来，媚嫣觉得自己不过徒有一副光鲜的皮囊。

　　怕二小姐不肯相信自己，那日，媚嫣还将自己粉色的狐尾显于二小姐眼前。

　　出乎媚嫣的意料之外，知道实情的二小姐并未惊慌失措地逃开。无论是人是妖，二小姐钟情的就是媚嫣本身，无论她是怎样的躯壳。

　　纵然知道了媚嫣的真实身份，二小姐却丝毫没有半点退缩的样子。

　　可媚嫣知道，自己这个满身是毒，无法渡劫成仙的小妖，最终会害死二小姐的。

　　那晚，陪二小姐过完生日，媚嫣便留下一副画作：江南烟雨中，一只着一袭古装的粉色狐妖撑着一把油纸桃花伞，回眸一笑的样子。

　　画作上留下一句：

　　别然，我走了，不要再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