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标记》无尽夏的影子

80、第 80 章

　　手机屏幕一直停留在同一个页面，指尖顿在半空，却迟迟没有将那句话发出去。
　　房门被敲响，程默这才将手机藏进了杯子里。
　　“哥。”见到程影，程默笑得很平静，他靠坐在床上，一边指着窗外，一边说，“这边有好大一片枫树林。”
　　秋季枫叶落下时，随风而起的树影也变得格外好看起来。
　　“嗯。”
　　程影点头，走过去将窗户关上。
　　“想吃什么？”
　　“都可以。”程默笑着说，“不过，想吃哥你亲手做的东西。”
　　程影微怔，下一瞬才回以一笑。
　　“好。”他往外走，“一会儿就好。”

　　房间里还亮着灯，阴天的房间内是暗沉沉的。
　　“哥。”他突然叫住他，仍旧是微微笑着，问他，“我是不是回去比较好？”
　　程影面无表情地转身与他对视，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他说的回去，程影很清楚什么意思。
　　和沈曦待在一起的那几年，程默的确是有在慢慢恢复的。
　　“你想回去？”
　　他淡淡地反问。
　　程默依旧笑着，输着液的那只手莫名地开始冰凉起来。
　　“我不知道。”床上的少年忽然就失神地望向窗外，那种感觉仿佛让他回到了很多年以前，敏感、脆弱，害怕一切未知，“只是觉得，我应该听话一点。”
　　只是觉得，他早该回去。
　　乖乖地，像沈曦说的那般，重新接受一次治疗，重新调整一次。
　　如果再早一点，或许，顾晚会不会就不会死了。
　　他在发怔，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
　　程影没有说话。
　　沈曦极力想向他说明程默的精神状态不对劲，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后知后觉。
　　“好。”
　　他应着，不再多说什么。
　　程默的反应，只是想要逃跑。
　　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逃避现实，就真的可以解决问题了吗？

　　从回来开始，许珂就发现秦女士的不对劲了。
　　“小珂。”
　　院子里传来她的声音，有些慢，更略显迟钝。
　　老太太站在院子中间，定定地盯着某个地方看，许珂出来的时候，她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外婆。”
　　他走上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怎么了？”
　　老人木木地侧过脸，见到他时明显愣了一下。
　　许珂一顿。
　　“外婆？”
　　他早就已经比她高了许多，垂眸那一瞬间，他才发现她银白色的发顶。
　　忽然惊觉，老太太的染发霜已经空了很久了。
　　“我们小珂啊，还有外婆呢。”
　　老人的笑容过于慈祥，这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印象中的那个外婆。
　　那个时候，她也会这样对他说：“我们小珂啊，还有外婆呢。”
　　许珂觉得心头一酸。
　　丈夫离世后，老太太独自将女儿抚养长大，相依为命那么多年，所以其实哪怕早就说过当没这么个女儿了，可当真正失去她的那一瞬间，她还是会接受不了吧。
　　“我们秦女士，也还有个亲外孙呢。”
　　他抬手摸了摸她耳边的银丝，有些枯燥的手感，莫名地让许珂感到一丝悲伤。
　　老太太将他的手拿下来，包裹在掌心里，那双手有些粗糙，掌骨的位置还留有一层厚厚的茧子。
　　许珂疑惑地看着她动作轻柔地拍着自己的手，像是试图捂热它，他有些无奈，刚打算抽出来时，才听见她说：“要好好吃饭，乖乖吃药，病才会好。”
　　那抹淡定，崩塌于一瞬间。
　　老太太一向不多管 ，只是与他承诺，这儿永远有他的一个家。

　　顾晚的葬礼办得很简单也很低调，结束的那天，程默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七枫公寓附近有一个老年公园，许珂到那儿的时候，程默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
　　“程老师。”
　　许珂笑眯眯地坐在他旁边，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潇洒。
　　程默看了看他，又重新看向了湖面。
　　这里的人工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进行管理，因此附近的环境倒是尤为赏心悦目。
　　“原来这个公园晚上看更好看一些。”
　　程默安静的坐了一会儿，然后终于主动出了声。
　　“嗯？”
　　许珂顺着那道视线望过去，浅湖四周装置了夜灯，本就清澈的湖面也打出了粼粼波光。
　　“是啊。”他吊儿郎当的用肩膀推了推他的肩，邪气的笑着，桃花眼里装着刻意的调戏。
　　程默像是故意一般忽视着他的反应，捏住脚踝的手指一用力，指节便泛了白。
　　“对不起啊。”
　　程默顿了顿，嘴唇都在微微用力，只轻颤了一瞬，然后他才抬起头，脸上挂着苦涩的笑，“我现在才过来。”
　　许珂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
　　一个多星期都未曾见，许珂总感觉过来很久很久。
　　“好像瘦了。”他轻轻说着，抬手就想要去摸他的脸，却被程默快速地躲开了。
　　笑容就这样僵在了他的脸上，许珂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受伤。
　　“我本来是想联系你的。”程默却笑了，依旧那么温柔，“后来想了想，有些话，当面说比较好。”
　　像是有什么扼住了他的喉咙，许珂一时就慌了，他低着头，声音发抖：“你要说什么？”
　　他不像是在问他，只是试图给自己一点希望。
　　程默的沉默让秋天夜晚的气温下降得更明显了，他移开视线，似乎在沉思。
　　“其实，那天并不是我和她第一次见面。”
　　程默的语气平淡，似乎真的只是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在这之前，顾阿姨就来找过我了。”
　　不知道从何处得来的地址，顾晚出现在公寓门口的起初，程默是尊重她的。
　　至少那个时候，他都觉得，被许珂偏爱的人，一定也会是个很好的人。
　　可顾晚的为人，让程默第一次那么生气。
　　顾晚的自私，特别是对许珂的那种自私，让程默不想尊重她。
　　“和那天一样，我说了很多……”
　　程默一停，接下来的回忆，只要一浮现在脑海，就让他感到害怕。
　　“所以许珂，你不该去警局帮我的。”
　　他的声音几乎哽咽，听得许珂一时有些心疼。
　　“跟你无关。”许珂看着他，眸底意味不明，“程默，那天，是我先放弃她的。”
　　想说的话好像很多，可又像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顿了顿，然后哑着声音说:“你只是，被我们牵连进去了。”
　　程默突然就不说话了。
　　许珂深知他有多么敏感，所以一直都没有催促他。
　　他只是想，等他自己慢慢想通。
　　等待的每时每刻，他都在逼自己忍着。
　　“可是我，忘不了……”
　　长叹一声，程默将手放在身后，高仰着头，声音温柔，轻得让人心疼。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眼角的泪已经湿了睫毛。
　　许珂抬手，小心翼翼的抚上他的黑发，手指直接插进乌黑的碎发间，修长的拇指轻轻拭去那滴泪珠，阻止它在他脸上留下痕迹。
　　“别哭，程默。”
　　他说着，语气放软，语调也放慢，“会好的，都会好的。”
　　程默眨了眨眼睛，偏了偏脑袋，与他直视，他甚至可以通过他的眼眸看清自己漂亮的脸。
　　很久很久，久到他能感觉到许珂与他的距离确实在变短，直到属于另一个人呼吸的气息停留在鼻尖。
　　他下意识的错开了他的吻。

　　“我们分开吧。”
　　唇瓣与程默的脸颊擦过，许珂前进的动作就这样停止了。
　　这一句话将他与程默之间划上了一条分明的界限，让他无法靠近，也不敢靠近。
　　这是他细细呵护的人，是他捧在手心里都怕碰碎的人，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无法说服自己强迫他做任何事。
　　“……认真的？”
　　声音中带着被冷风袭击后的颤抖与沙哑，许珂很清楚，程默是一个十分理智的人，理智到哪怕是再喜欢，都不可能忽视现实带来的压力与伤害。
　　“嗯。”
　　喉结微动，程默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个答案，还夹着重重的鼻音，他一瞬不瞬的继续盯着夜空，不去看他，不敢去看他，甚至害怕去看他，因为哪怕是一眼，他都担心自己会心软。
　　他曾经很不理解程影与荆挑的爱情，程影的爱情观是很冲动的，可是他不同，只要一想到许珂受过的苦，一想到自己对许珂造成的伤害，他就无法装作跟自己无关。
　　因为许珂，是一个哪怕脆弱都会首先想到会不会牵连到他的人。
　　“对不起。”
　　眼角的温热散开，风一轻袭就能感觉到一许冰凉，他能感受到旁边的人起身，然后停留一会儿，最终转身离开。
　　他听见他说：“是我自己，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什么呢？
　　许珂根本不敢深想。

　　许珂没有向他讨要机会，可他们却难以将同一个理由宣之于口。
　　程默也不敢向他讨要一个承诺，在这件事情上，他只能将主动权交给许珂，因为是他先放手，所以也做不出什么挽留。
　　许珂越走越慢，眼神空洞，指尖那滴泪好像干了，他怎么摩擦都感觉不到湿意，这一瞬间，心里某个地方如同突然被挖了一块，生疼。
　　再也忍不住了。
　　男人转身，拔腿快速往回走，程默似乎听到了声音，将头偏了偏，接着把撑在草地上的手松开，还没完全转身，整张脸就被一双手禁锢住了。
　　许珂有些急切，在靠近程默时，蹲下身，单膝跪在绿草地上，双手紧紧捧住他的脸，弓着身，用力的吻上他的唇瓣，像一个溺水者，迫切希望一口氧气，下意识一味索取，想要的便更多，一个短暂的吻，便不再满足。
　　太突然了，程默仿若受到了惊吓，他睁着双眼，怔愣片刻之后，双手自然抓住了他的衣袖，像是在赴一个约，动作缓慢的回应着。
　　男人的亲吻不似往日那般轻柔，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独占欲，粗鲁霸道的想要占据主导权，他吮着他的下唇，程默吃痛的闷哼一声，许珂顺势用舌头撬开他的牙齿，不再试探。
　　空气逐渐暧昧，少年的呼吸声一点点沉重，许珂一只手沿着程默的下颌线上移，轻轻护住他的后脑勺，然后再用力将他推下，继续加深了这个吻。
　　程默任由眼角的泪水流淌。
　　他觉得几乎要窒息，可压着他的人却好似怎么也不满足，他开始小力地挣扎，双手一下又一下地推着许珂的胸膛，力气却像是被他抽空，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终于，许珂停止了那个带着掠夺意味的吻，他急促的喘着气，伸手用指尖轻轻擦着程默已经红肿的唇瓣，那双桃花眼像是染了情色，愈加勾人。
　　“程默，我会等你。”
　　许珂的神色认真，严肃的盯着他的眼睛，说得毫无厘头，可程默却听懂了。
　　他抿了抿嘴唇，然后又如同警告一般对他说，“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所以，你得回来找我。”
　　说着，他将脸埋在他的颈窝，程默便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出了他那类似于乞求的声音，“……我都还没……你不能……不能……”
　　他的音量逐渐放低，可却带着明显的哭腔，听起来委屈极了。
　　程默叹了一口气，将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脑勺，一下一下的给他顺毛，闭着眼睛，柔声道:“是你的。”
　　所以我没有道理给别人。
　　像是得到了一个想要的承诺，许珂附在他的耳边，狠狠的咬住他的耳垂，直到听到程默的吃痛声才停止。
　　“程默，我承诺过爱你。”
　　他没有动，闷闷的说:“所以，别走得太久，好不好？”
　　程默没有答复，他感受到，许珂的泪水淌湿了他的脖颈间。
　　“你记得，回头看看我。”他声音很低，却紧紧将话音贴在程默耳畔，“记得，我还在这里等你……”
　　我好怕，再也追不上你了……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却像是在拿生命对赌，每一个字都是哀求，每一句话都满是忐忑。
　　程默却心疼得不行，这是他的许珂，那个骄傲的许珂，正在用他的尊严，他的全部，只是想向他讨要一个承诺。
　　明明想要逃跑的是他，明明胆小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好。”程默细细抚着他的后颈，轻声重复，“好。”

　　许珂半跪在他身旁，细致的将程默身上皱起的衣角掸平，定定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
　　程默愣愣的盯着夜空，抬手，握拳，只伸长食指，耐心的数着夜色里的星星，接着双目通红，眸面泛起了涟漪，亮晶晶的，胜比星辰。
　　他下意识地去摸脖子上的项链，却发现抓了一空。
　　身形一顿。
　　仿佛情绪达到了极致，他再也忍不住了，手臂覆上了眼睛，牙齿紧紧咬着嘴唇，依稀见到抖动。
　　“许珂。”
　　他声音很轻，哭得声音都在颤抖，“何必呢……”

　　这一晚，比那天晚上还要冷。
　　他在他身后，听他哭了很久。
　　那一次，许珂几乎用尽了全力去无视他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