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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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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张叔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开车,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程默也是在快到地方的时候才发觉车里的安静的。
“谢谢。”
对方主动过来开车门,程默下车的时候都还在不自在。
张叔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笑了笑。
直到进入大门,他都还看见对方站在车旁目送。
将书包放在客厅,程默就赤着脚跑到浴室洗澡。
茶几上的手机开始不断震动起来。
程默穿着灰色的休闲服,脖子上还挂着毛巾,乌黑的碎发滴着水珠,顺着额角划到白色的毛巾上。
他走到客厅,手机又开始震动,瞟了眼来电显示,他就准备伸手去接,这时门铃就响了起来,程默思索了一下,又扫了桌子上的手机,自然而然的以为是荆挑。
脸上浮现出一丝暖意,他抓着毛巾的一角使劲揉搓着湿发,迈步到玄关去开门,门外却出现了一张他此生都不想再看见的脸。
双目一点点睁大,黝黑的瞳孔开始紧缩,他手指在不自觉的颤抖,那一瞬的紧张无论怎样都无法压下去。
“怎么,几年不见,就不知道喊人了?”
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仗着比他高半个头而有意作出睥睨的姿态,他伸手扶了扶袖口,接着不等对方回答就自己推门进屋。
程默沉着一张脸,抬步跟上去,转身时还特意将门打开了一些。
“你来做什么?”
程默的声音淡漠冷静,下颌线的棱线都仿若绷紧了,他问得直接,也大有不欢迎之意。
可是他们明明互相都知道原因。
“我来看看自己的儿子,还需要理由?”方霖站在客厅中心,保持着抚弄袖口的姿势四处打量,冷声嘲讽,“我说怎么不愿意回家,原来是住在这么好的地方,程家那小子对你还挺好啊!”
“怎么,羡慕啊?”
程默冷哼一声,看向他的目光都更加冰冷。
“怎么会羡慕?”方霖嗤笑,一步一步走向他,轻轻一笑,温和的说,“我儿子的就是我的,我怎么会需要羡慕我自己?”
“你是忘了吗?”
程默抬头,淡漠轻笑,”我们现在,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从他被带离方家开始,他就已经只是程默了。
方家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两人的脸没有几分相像,甚至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相似痕迹,因为从相貌上来看,程默的五官远比面前之人要立体深邃。
“真以为改了个姓就是程家人了?”方霖嗤笑,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让他极为熟悉的阴暗,“我告诉你,无论你怎么不承认,老子都是你爹!你身上流的是老子的血!”
“嗬!”
安静的屋子里再次一声冷笑。
“真是可笑。”程默讽刺一句,嘲嘲一笑,接着往前走了一步,冷声道,“法律都不认可的父亲吗?你这又是喝了多少?这么糊涂?”
“啪!”
这一巴掌和曾经一样,一样用力,一样狠心,幸好那阵刺痛似乎停留于表面,再也不会深及心底。
脸上火辣辣的疼,仿佛被火直接灼烧,渐渐蔓延开来,顿时心下怒意泛起,恍然之间,顷刻便席卷了那丝理智。
他一次次感受这个父亲虚伪的父爱,可最终才发现,每一次温和的微笑和家里突然多出来的蛋糕,不过是他在抛弃自己时的伪善。
“呵!”程默低低笑着,抬眼看他,阴森森的说,“方霖,你觉得我还会像曾经那般,什么都不敢做吗?”
中年男人眯着眼,紧紧盯住他,像是在思考他话中的意思。
可下一瞬,眼前的少年就已经飞快的跑到茶几旁,从果盘里抽出了一把水果刀,直接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你干什么!”
方霖似乎是真的慌了,他伸手,试图向前。
“滚!”少年眸中略微闪着红光,抵在颈项上的刀逐渐深入,红色的血迹开始溢出,他死盯着眼前人,笑得欢快肆意,“你要知道,我现在姓程,这一刀下去,你负得了责吗?”
“疯子!你简直是个疯子!”
方霖再张狂再无所畏惧也不敢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他指着他破骂几声,而后慌张的逃了出去。
“方默,你逃不了的!你这一辈子都别想摆脱掉我!”
公寓里一瞬间就恢复了原本的安静。
程默吐出一口气,手中的刀直接掉落在地,他此刻已经非常狼狈了,本就白皙的脸在那一巴掌之后就不可能有什么好模样了,早已红肿,一碰上还能感觉到麻麻的疼痛。
脖颈上留下了一道不深的伤口,只是毕竟割破了皮肤,还是流了一些血。
程默还记得自己差点死在方霖手上的时候才是九岁,是程影救了他。
准确的说,是以那个人的交易方式,买下了他。
自始至终,没有放弃他的人却是一个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而他目前能威胁方霖,资本与自信也都是程影给的。
“嗡”“嗡”
老人机震动起来是真的大动静,程默瞟了一眼,然后轻咳了几声才接了起来。
“哥。”
他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哑了,但好在语气还能维持着,让对面的人不至于轻易能听出来什么。
“声音怎么回事?”
“有点小感冒,不碍事。”程默温顺的回答。
“还是该注意,你感冒本就不大容易好。”程影担忧的语气清晰显然,好像是想说什么。
“我知道了。”
“注意休息,一定记得要吃药。”
“好,我正在找药,先挂了。”
程默生怕自己会露馅,急急忙忙的挂断,手上一时无力,手机滚到了茶几下面。
他抱着双腿,下巴抵着膝盖,眼角泛着粉红,可就是没有波及整个眼眶。
现在算起来,好像从跟着程影离开那个地方以后就没再哭过了。
天完全黑了。
程默终于站了起来,可却突然发现在自己的家里,他却连药箱都找不到。
不能问,一问所有人都该知道了。
无奈之下,他还是选择出门去买。
刚与许舟分开,秦女士就打电话过来让许珂顺便买点菜回去。
许珂换了一只手提着袋子,然后站在路边等车,一抬头却正好看见对面药房门口的身影。
那人戴着黑色的鸭舌帽,黑色的口罩又遮住了半张脸,可是许珂偏偏一眼就能将他认出来。
走出药店,程默瞬间觉得有些冷意,连忙将挽到手肘的衣袖放了下来。
夏夜微凉,他穿着长袖也是刚刚好,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程默觉着应该是肿起来了,连平时带着都还宽松的口罩也开始紧了。
再次叹了一口气。
“怎么唉声叹气的。”熟悉的声音从旁边响起,程默自然的抬头应声望去。
“许珂?”
程默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上去如同刚刚哭过。
许珂眨眼一笑,然后朝他走来,手中提着一个袋子。
看到他,许珂心里的郁闷都散尽了,眼里的光芒也越来越漂亮,他将所有注视以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所以在逐渐靠近的那一刻自然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程默刻意的闪躲让他起了疑心。
“你怎么在这儿?”
程默随意瞟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是一个超市的塑料袋。
他想要没话搭话的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可那人却离得越来越近,他迅速抬手捂住了脖子,试图将脖颈上那处血迹挡住。
他十分后悔出来的太急,竟然忘记了把血迹擦干净,怪不得刚才店里的小姑娘一直盯着他看。
正当他后悔时,一股强力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紧紧的将他拉扯过去,猝不及防。
白皙的脖颈上多了一道伤痕,血迹溢出,虽然不多,可也足够惊心触目。
就像是被惊得忘记了呼吸,许珂就这样缓缓的轻轻的伸手,小心翼翼的想要去碰那道伤痕,可犹豫了很久,他还是不敢。
在他心里,程默应该是美好的,不应该,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像是被人剥开,所以狼狈都暴露出来,程默忽然有些生气。
“你干什么!”
少年突然像是被激怒的猫,张着锋利的爪子紧紧护着自己。
许珂的表情全无,连眸光都开始颤抖。
“谁干的。”他冷静地问。
“跟你有什么关系。”
程默的声音还是沙哑,可是这时却明显多了一点愤怒,许珂听得出来,可他竟然没有勇气回答,他此刻跟被扼住脖子般无法说出来。
心疼,他已经心疼到不敢再看了,哪怕他曾受过逼着更严重的伤,可是这样的伤害落在程默身上,他却觉得无比愤怒。
“怎么,觉得新奇?”
他不回答,程默就自己开了口,他冷漠的推开他的手,退后几步,然后才直接摘下帽子,而后又摘下口罩,红肿的左脸颊露了出来。
“许珂,你也不像是没见过这种场面的人,竟然会露出这种可怜的表情?”他说,语气很躁,“真是新奇。”
像是一个陷入迷途的孩子,他的脸上挂着没有温度的笑,可双眸中却仿佛满是坚冰,如同在自我挣扎中自暴自弃,试图扒开自己的所有伪装,认命般的接受外界的嘲笑与讽刺。
许珂觉得呼吸一窒,整个心脏都仿若被人揪住,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上前,伸手想要去触碰,去抚摸,去安慰他的心,因为他觉得此刻的程默更多的应该是伤心。
可程默躲开了,再次躲开了,而这一次,十分决绝。
“一次又一次多管闲事。”他面上毫无波澜,抬眼过来,“许珂,你是善心泛滥吗?”
如果在他温柔的双目中看不见光,许珂就理所应当的将过错推给这个世界,谁收走了那样一双眼睛,残忍得只为他留下了冰霜。
这样的程默是许珂所没有见过的,如果可以,他倒希望将起因从原点扼杀。
“谁干的。”许珂重复着这句话,他不再上前,而是静止原地,声音很冷,寒冽得可怕,如同北方刮来的寒风,刺骨,一阵阵而来,让人绝望。
程默愕然,似乎没想过他会是这个反应。
“就当我善心泛滥了。”少年低着头,可不知为何,程默竟意外听出了一丝哽咽与哀求,他说着话,可声音依旧很沉,“程默,谁动的手打你?”
眼前的少年低眸垂首,额发掉落几许在眉间,很准确的盖住了他眼里的情绪,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冷静,很沉着,只是程默却见着他手上的青筋暴起,用力到露出的那截小臂都泛了红。
在这样的对话下,许珂的怒火极其明显。
慌乱在心里发酵,这是第一次,一个除了程影和荆挑之外的人想要替他抱不平。
这种感觉说不清,却成功的抚平了他心里的烦躁,更驱赶了他周身的寒意。
他竟然真的放松下来,然后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与你无关。”这一次,程默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不再那么张牙舞爪的抗拒,只是松了一口气。
他太怕看到同情与怜悯了。
“程默……”
许珂拿他毫无办法,语气再次放软。
“许珂。”程默的声音哑得厉害,一入许珂的耳就让他心疼。
许珂这样想着,手指捏作一拳,力气之大竟能依稀听见细微的声音。
“许珂。”程默缓了一会儿,再次轻声叫他,虽然还是有些许哑意,可倒也依旧和往日那般温和,“我饿了。”
周身的戾气在这一句话中散开,许珂猛一抬头,眼前之人已经将口罩和帽子都戴好了,一如刚刚见到的那个样子。
“你请我吃饭吧。”
程默在笑,眉眼细弯,拉长了眼线,柔和了眸光。
他在安抚眼前这个比自己还气愤的少年。
许珂双眸浮动,他定定的看着他。
有时候气消不是一个时间段,更不是瞬间想通了,而是某一个人往日的温柔,以及突然的依赖。
许珂带着程默来到了一家幽静的私房菜馆,一进门,服务员就将两人迎进了一间包厢。
“一碗红豆沙,再给我拿两个冰袋和一条毛巾。”许珂头也不抬的对服务员说着,然后轻轻将程默按在沙发上,服务员点了点头,合上门就出去了。
进入包厢里面,一股淡淡的馨香飘来,程默的脚步顿了一下。
这种味道他并不陌生,薰衣草花香。
许珂很快就注意到他的动作,没有叫他,而是利落的脱下外套,走到他面前,将他拉到一旁的小型沙发上坐下。
从塑料袋里取出酒精和棉签,程默仍旧没动,像是在发呆,靠在沙发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直到他抬起手轻声询问。
“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许珂记得上次自己碰他脖子时他的反应,所以还是先问了一句。
程默没有出声,只是向他靠近了一点,而后乖顺的抬高了下巴,意思十分明显。
“会有点疼。”许珂轻声提醒,然后小心翼翼的用裹了酒精的棉签往那道伤口上碰去,他从未如此紧张过,生怕他会疼痛。
他刚一凑近,淡香涌来,还是那种熟悉的味道,手中动作一顿,可下一秒就继续换了一根棉签上药。
程默的表情全程都很冷静,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直到他将棉布贴好都不见他有什么反应。
“好了。”许珂吐出一口气。
程默点头,侧眸微微一笑说:“谢谢。”
这时,包厢的门开了,服务员将两个冰袋和一条纯白的毛巾交给许珂,露出了标准的待客之势:“请您稍等片刻,主厨知道是您来了,所以亲自掌勺。”
话落,她迅速的退了出去。
“你常来?”
程默听着包厢门关上,主动将口罩摘了下来,然后想要去接许珂手里用毛巾包好的冰袋,许珂抓住他的手腕,偏开他的手指,迅速的将毛巾包裹的冰袋轻轻的摁在了他的脸上。
“嗯。”他几乎是从鼻腔里发出一点声音。
拖得太久,脸上明显可以看见指印,颜色较深,染过旁边的白皙,也留下了淡淡的粉红色,他的嘴角还残留着血迹,下唇处有浅显的齿印,足以可见下手之人的狠心。
许珂依旧抓着他的手腕,逐渐滑到大拇指上,指尖点了点他的手心,捏住,抬高,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拿着冰袋的位置。
“拿好。”
说着,他感觉到他用了力,这才把手放下来,起身往包厢外走,很突然,也很快,以至于程默都来不及问一句。
这是个小型包厢,很有格调,可明明不大,当许珂不在时,他仍旧会产生一种不习惯的空寂感。
太安静了。
许珂再次进来的时候,程默已经坐在沙发上睡着了,那扇独立窗也大开着,夜风闯入,撩起了白色细纱窗棂。
许珂将东西放在桌子上,缓步走过去,拿过自己的外套,放轻动作盖在他身上,他捡起地上的毛巾,翻了一面,取出另外一个冰袋细心裹住,蹲下身来,尽量放轻动作将冰袋放在他侧对着自己的那张脸上。
少年看起来确实很累,侧躺着,睡得安详,手臂划开,那包本应覆着脸颊的冰袋也已经掉落在地。
失神的目光悄然无声的描绘着少年的睡颜,浓密的睫毛难以细数,这时候的他散不去温柔,也改变不了那种真实的脆弱。
他很想了解他,想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可是程默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了,哪怕是这一刻,都抹不平紧缩的眉头。
半睡半醒间,程默已经适应了脸上的冰冷感。
“许珂。”他抬手,松松的握住许珂的手腕,然后才睁开眼睛,“你为什么帮我?”
纵使他再怎么想也不明白,许珂那种比自己还要明显的愤怒,那种生气的样子,真的正常吗?
程默的眼神有些失焦,甚至透露着一丝无望。
“又为什么,对我好?”
方霖对他好是因为想把他丢开。
程影对他好是因为他妈妈的眼睛。
荆挑对他好是因为程影。
所以,许珂对他的好,又是因为什么呢?
他像是陷进了什么纠结与矛盾里,无望又迷茫。
动作僵住,许珂只盯着他的眼睛。
程默似乎是真的在渴求一个回答,可是许珂却不知道该给他一个怎样的答案才会让他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