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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番外 那个少年不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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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巷子很深,从外往里,大致有些望不到尽头。
昨夜下了雨,两侧的墙壁上糊了厚厚的湿润的青苔,不知道是哪个过路人没注意蹭了半肩,清晰的印子上挂了没落完的水珠。
石板路没那么平整,积了水便成了水凼,鞋子一陷,白色的鞋面就被溅上了些许清晰的泥渍。
许珂倒是没怎么在意。
他换了一只手握着伞,一边走,一边记数着路过的楼。
“往最里面走,倒数第三个房子就是了。”
拿着一颗苹果,他唤了一声“姐姐”,萧然才肯告诉他。
小雨一直没怎么停,淅淅沥沥的,整个空气里都卷着潮湿。
有一种青草陷进泥土里的味道。
倒数第三个。
他脚步一停,心里默念一声,静静地站定了。
这栋楼看起来有点年头了,破旧的白墙被不知是多少次风吹雨打,白泥浆掉了皮,更褪了色,露出了里面灰色的水泥墙。
萧然说,他住在二楼。
许珂仰着脸看着那扇紧闭的窗,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找上去。
想着,又一次抱紧了怀里那个黑色的方形纸袋。
“啧,这鬼天气。”
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男人,站在楼道里望着外面这点雨,像是在跟人打电话,“搞这点雨影响心情。”
他拍了拍头发,又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
“没事儿,就是还有点咳嗽。”他点了一根烟,含含糊糊地又说了一句,“喂了点药,现在在屋里看书,默默乖得很。”
雨声不大,男人的声音听得很清晰。
许珂犹豫片刻,抬脚走了过去,距离近了点,他才看清了他的脸。
男人脸上那道疤辨识度不低。
认出了他,许珂就这么停在了他面前,也不说话,就这么望着。
胡迁显然也有些愣住了,他将嘴里叼着的那根烟又重新取了下来,朝两边望了两眼,目光再次定格了回来。
电话里的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些什么。
“行了,默默有我照顾你还不放心啊。”胡迁将烟头捻灭,顺手扔进楼道口的那个垃圾桶里,“我去给他买点酸奶,喝不着他不肯吃药。”
匆匆挂断了电话,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已经收了伞。
“你好。”他朝他微微鞠了一躬,缓慢地说,“我是来找默默的。”
他只知道,他叫默默。
小楼内部似乎更加破旧,墙上的白色已经褪了大半,楼道的壁上大概是有些渗水,湿重的颜色潜入了那片水泥墙。
“你是跟家人过来玩的吧?”
胡迁领着他上楼,那根烟被他吸了两口就碾了。
“嗯。”
许珂还算耐心地应着,一问一答,虽然话不多,但好在没有让人家的话落地冷场。
他曾听过的,这个男人自称默默的叔叔。
上回见面,他见他给默默洗了一盘子樱桃。
胡迁:“默默不大出门,我原本以为他都没什么朋友。”
“我是他的朋友。”
许珂扬了扬下巴,认真道,“我这几天去书店,他都不在。”
跑空了三次,才被萧然拿捏上的。
“这几天降温,又下了雨。”
胡迁笑了笑,拿出钥匙开门,“他感冒了,以后你要是想找默默玩,就直接到这儿来,他不爱去别处。”
“好。”
两人一言一语,门已经开了。
“默默…哎呀,怎么坐到窗台上了,飘飘雨的落进来当心淋湿你了。”
男孩坐在大开的窗台边,也没占多大地方。
他长得好看,或许是病后有点烧,白净的脸上还带了点不怎么明显的红,眼角那一片却是个例外,醺红一处,轻轻一揉就染开了。
他手上正捧着书,听到声音后看了过来,眼睛里的淡然也丝毫未变。
“祖宗诶,这要是病出个好歹来,你阿挑哥不得给我皮抽咯啊。”
胡迁脚步很快,上去就直接将人抱了下来,瘦瘦小小的一团,脑袋枕在男人的肩上,被这么抱着更显得瘦弱。
将人放到沙发上,男人又碎碎念着进卧室去寻袜子。
许珂就这么站着,认真而专注地盯着他。
男孩眨巴着眼也瞅了他半晌,然后继续将那本书给翻开了。
不大的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时不时从卧室方向传来的胡迁念叨的声音。
许珂顿了顿,抬脚走过去。
他没说话,只半蹲在玻璃茶几边,细致地从那个纸袋里翻出了一本书以及一盒大白兔奶糖。
窸窣碎碎,是纸张翻页的轻响。
像是差不多了,许珂才直起身坐到他身边,抬手,用曲起的手指悄悄地扣了扣那摊开的书页。
动作自然,也不陌生。
就像是一开始那样,两个小孩坐在书店门口,哪怕是一句话不讲,也能默契地交流。
程默眨了下眼睛,侧过脸看他。
那双眼睛太过纯粹,茫然的目光投射过来,带着一种过于干净的询问,好奇他的动作与意图。
许珂弯着眼睛笑了。
他不知什么时候取出了一片银质的兔子形书签,白色印花似是玻璃质感,摸了两下,就这么慢慢地放在方才他敲击的地方,然后又试探着将他正捧着的书页合上,指了指茶几上的书。
白色的封面类似,清楚的印着“下”。
程默有些发愣,就这么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似的,继续低下头将书翻开,只是那片兔子样式的书签,就这么被他不紧不慢地翻了页。
见状,许珂才松了一口气。
窗台的风被关了一半,轻轻的慢慢的卷着雨水的气味翻了进来。
看书的少年沉默了时间,仿若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书中的世界,许珂瞅了一眼,将沙发边的那一块小毯子盖在他的腿上,眼底的笑意沉了沉。
正好,卧室里的人快步走了出来。
“刚想起几双新袜子给你收行李箱了,差点忘了留两双在外面给你这两天换洗。”胡迁手上拿着一件外套和一双袜子走了过来,见到与他并坐一处的人,他才有些后知后觉的不太好意思,“哎呀小朋友,想喝什么叔叔给你拿。”
一边说着,他就要蹲下身去给人穿袜子。
“可乐。”
许珂忽然开口,对上男人的眼睛,有几分认真地说,“叔叔,我想喝可乐。”
一大一小目光对视,最后却是胡迁先恍惚了一下。
“成啊。”
男人将东西放下,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
许珂的目光便送到了那儿,这才镇定的收了回来。
男孩儿依旧在看书,纸张翻页的声音轻轻的,细碎的发出,和他本人一样,安安静静。
黑色的外套有些大,罩在他身上就能将他整个人裹住,像是包在一个大大的袋子里,显得更乖了。
许珂满意的笑了,又替他理了理衣领,然后才蹲下身。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可手上握着的脚却有种出乎意料的小巧,不知是秋意浓还是什么,脚上的冰凉只多不少,着了风,甚至更冷了。
许珂抿了抿唇,抬头去看他。
又是那个动作,重复一遍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程默的视线跟着那只手,最后游离到面前蹲着的人脸上,怔怔地。
许珂揉了揉掌心的那只脚,手上的热意极慢地传递着。
“冷吗?”
他轻声问。
墨瞳里印着点什么,将某一个画面定格,不知是否接收到了他的话,程默木讷地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睛。
默默不爱说话。
至少目前为止,许珂从未得他半点语言上的特殊对待。
墙壁上的钟声太小,厨房里不时传来水声。
许珂收回视线,自顾自地给那只脚上套上袜子。
毛茸茸的白色长袜上印着两只兔子,有些可爱。
“不冷。”
不知过了有多久,似乎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久,那个许珂以为得不到的回复,在这静静的时间里,忽然就出了点声。
手上一顿,许珂猛地抬头。
十一岁的许珂不知道,这种突然之间的欣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莫名觉得满足,甚至渐渐的,也不知道满足。
“你记住我叫什么了吗?”
他突然这样问。
不知道是怎样一种迫切,驱使他占据一种存在感。
程默偏了偏头,像是不解。
许珂吐了吐舌头,然后又低头开始给他穿另一只袜子。
“你知道吗,我的名字其实很好念的。”他耐心地说着,时不时抬眼去看他的反应,声音轻轻地,谨慎地试探与请求,“你能念一次给我听吗?”
十一岁的程默不理解,明明只是一个名字,可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坚持,他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书中的世界大概始终是要简单点的。
许珂等了一会儿,直到厨房的水声消失。
再抬头,那双眼睛已经不再看他了。
“也没什么可以招待你的。”
胡迁出来时手里拎着罐可乐,另一只手上端着一个果盘,“给你洗了点车厘子,桌子下面还有薯片,你想吃自己拿,别客气。”
许珂正好将另一只袜子给他穿上。
胡迁稀奇地哟了一声。
“看来咱们默默也有好朋友了。”他笑得爽朗时脸上的那道疤更加明显,说话间也看向了许珂,“他可不轻易与人亲近的。”
许珂只笑了笑。
“诶,小朋友,你能不能陪默默待一会儿?我现在去趟超市,一会儿你留下来吃顿饭吧,叔叔厨艺可不简单喔。”
“好。”
许珂乐在其中,又极其自然地抬手给程默理了理衣服。
胡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小孩身上一股大人气。
“叔叔。”
许珂忽然看向他,脸上的笑带着这个年龄段孩子的标配天真,“默默的默是沉默的默吗?”
胡迁不解,但还是点了下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见那个小大人似的孩子重重地点头。
“我记住了。”
槐乡的秋天多雨。
默默身体不好,降温换季时常常感冒。
书店在那几天关门歇业,秋雨寒一重接一重。
默默却离开了槐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