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燕岛纪事》舒淼淼

13、特使的到来

　　议潮看着仍在昏迷中的阿淼，双眉紧锁。
　　去毒，疗伤……，所有能做的，自己全做了。
　　但是，这么多天了，他就这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对外界世界没有任何反应。

　　“世子，朝廷来的钦差就快到咱们地界了，再不出发怕会误了时辰？”朴管家在门外催促着。
　　议潮轻轻叹气。

　　“我离开王府这段时间，任何人都不可以出入沁香园。”议潮离开前，仔细打量着伺候在阿淼房间外的一众人等。
　　视线微微一定，议潮指着其中一个身着翠花小袄的清秀丫头问管园子的赵嬷嬷：“这个挺眼生的，是新调来的？”
　　“是，原来伺候守园子门的丫头鹦哥得了大伤寒，这个是沉香，原也是挑选上园子做事的人，只因要精简人员，便进了候补，刚好鹦哥病了，就补了她的缺，也是个做事极为仔细的人。”赵嬷嬷小心回答着。
　　议潮听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身迅速离去。

　　看着主子离开，赵嬷嬷大出了一口气，住园子的这位公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虽然不曾醒过一天，排场派头倒让园子上下领教了够。
　　首先就是屋子不能有一丝光，从窗子到门，都要用大大的厚棉被捂了一个结实。加之因为据说不喜欢外人，园子里除了必要的下人，其他的多余人等全部被调走。偏生这些命令还都是由世子大人亲自交待下来的。
　　赵嬷嬷心中暗暗叹一口气，看看还跪在身边没敢起来的众奴仆：“都起来吧，都起来吧，该忙什么就赶紧忙什么去，把东西都收拾利索了。”
　　府上的沁香园是参照江南的园林样式建的，原是因为世子的母亲——早亡的王妃是江南人，所以才兴土木建的，不想王妃不曾等到园子完工便升了天，于是园子就一直空着，但是建成后的日常维护却从来紧着最奢华的来，多少年了，大概没见过的人都不会相信在干旱、荒漠的西北地头，还有这样一个妙处。
　　也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府中上下奴仆也都相信这园子是给世子未来的王妃预备着的。
　　所以上次朴管家回来说要挑选伺候沁香园的人，大家都估摸着新王妃只怕是快进门了，这王妃的人选大概也没什么悬念，只能是西北大世家曹家的那位二小姐了——按说，这个猜想一点都不过分，老主子过了世，世子继承爵位那是迟早的事，好好的年轻河西王，没个明媒正娶的夫人当家坐镇如何行？老太君虽说身子骨硬朗，但毕竟是年岁大了，管府里杂务的，只能是年轻的新夫人。
　　于是，人人都盼着自己能被选上进沁香园去，要知道，在豪门做奴才也是有讲究的——若是跟了掌权的主子，便是腰杆子也比其他园子的直些。
　　再加上筛选的规格，严格程度，各个挑出来的都是府上顶尖能干的人不说，还把老太君身边的行事极为稳重的赵嬷嬷给调来做管事，大家也就更是觉得近日将迎娶新夫人的猜想是十拿九稳。
　　然而，谁又知道，随后真正进园子的，居然是个不醒人事的男人——当然，这事依旧是个秘密，也就园子里几个贴身的一等奴仆知道，旁的人只知道王府来了个贵客，具体是谁，都不清楚。
　　都猜说能把曹家小姐挤下阵来，只怕除了皇亲国戚，也不能是旁的，流言虽有一些，但是真相谁也不清楚，加上王府规矩大，大家也不敢乱说此事。

　　贵客倒绝对是位贵客的，想到这里，赵嬷嬷深叹了口气，谁又敢说不是呢？
　　世子一天跑园子好几趟探望这位公子的情况，如今园子里换了一个下等的小丫头也能让天天忙着外务大事的世子瞧个仔细……。
　　还亏得自己行事一向谨慎，换丫头的事情请示了总管，这样才没出什么乱子来，赵嬷嬷想到这里，心里直念佛。

　　“沉香，你先别走，有事情交待你那。”赵嬷嬷叫住刚刚转身准备离开的沉香。
　　“你也瞧见了，刚才少主亲自过问此事，旁的不说，咱们这个园子伺候的可是对王府顶顶重要的人，你今后做事更要仔细了，不要辜负了主子们的信任。”
　　“是。”
　　见到沉香应声清脆，起身时小姑娘神色也沉着，不像一般的小姑娘不拎轻重的不明白适当提点的意思便慌了神，赵嬷嬷这才把心放下一些。

　　夜里的西北，虽然不是隆冬季节，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冷。
　　沁香园值夜的责任分了两重，一重是主人房的外房，那里守着一个一等的大丫头，主要是方便夜里主人房有什么动静好招呼。
　　另外就是入园子的各个关口，负责守夜的都是些次等以下的小厮或者丫头，防着园子里有些什么异样的动静。

　　但是，大约也就是二重守候的奴仆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倒不是那些守在外房的大丫头不尽责，实在是因为明知里面躺着一个毫无知觉昏睡的人，多少日子了，躺在床上，连个身都没翻过，夜里还能指望有什么动静好照应，也是因为这样，加上园子里贴身知事的人手也是极缺，管家们也就让值夜的大丫头在外房留了张床，让能有个歇脚的地方——按说这个规定也说不得是什么大纰漏，但是却让王府失去了发现秘密的好机会。

　　三更时分的园子，寂静异常，盘旋的风刮着园子里的檐壁，呼呼做着怪响，月光白得很，映照着园子里的精巧彩色细石小路——彩色的小石子都是当年老王爷从老远的南方花了成堆的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如今在惨白如雪的月光下，都失了本来的颜色。
　　主人房的窗棂咯咯轻响两声，从外面伸进的薄刀片把窗栓轻轻挑开，一身玄衣打扮的蒙面人轻身跃入房中。
　　蒙面人身形不高，偏瘦，落地无声。

　　见四周没有异样，这位小巧的夜访者迅速掩上身后的窗子，把蒙窗的大厚帘子拽齐整。
　　房间因为主人的特殊要求而被捂了一个严实，关上窗子后，黑到不见五指。
　　火折子被点着的时候，屋内的家具在摇晃的微弱火光中，拖着长长的影子，显得有些狰狞。
　　蒙面人轻轻靠近床边，伸手摸出床上静卧的主人的手，静静立定似在帮仔细聆听主人的脉动。
　　“啧，”蒙面人眉头紧皱，不自觉的发出声音，透着为难。
　　因为担心自己的动静太大，蒙面人屏气凝神，又小心的听了一阵，似乎害怕惊动睡在外房的守夜之人。
　　等了片刻，不见任何声响，蒙面人伸手把床上的少年微微挪动，自己坐定床沿，从怀中掏出一套银针，思索着从针套中取出一支，犹豫的举针在少年的几个穴位上方比量，似在斟酌下针的方略。

　　突然间，细微的动静，少女猛然警觉，然而已晚，少女的脉门已被床上卧躺的少年牢牢扣住。
　　变故让蒙面人吃惊不小，手中的火折子失手落地，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黑暗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外房有人，”外访客似乎并不慌张，只是伸手轻轻在少年的掌心比划，“我不会跑。”
　　少年松开了对方脉门，只见对方轻身摸出外房。
　　一会儿，蒙面人果然回来了，伸手便把房内的烛台点燃。

　　“你好了？”蒙面人冷冷的问，少女清脆的声音，双眼警戒的上下打量，不再靠近床边，只是远远的站着。
　　“你是谁？”少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你的脉搏奇怪，恐怕是和你特异的体质有关吧？”
　　“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醒来几天了？”
　　“你有什么目的？”
　　两人相互提着问，没有人愿意给予对方回答，奇异的形势。
　　于是一瞬间，大家都停止了，两人默默对视、打量。

　　“你是这个园子里的一个丫头，叫沉香的。”少年首先打破沉寂，慢慢的说，脸上淡定的笑。
　　蒙面人一惊，随后慢慢的褪下自己的面纱：“你怎么知道。”
　　“刚才你的声音，让我想起管事的嬷嬷在房外和你说过的几句话。”少年低头慢慢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衫。
　　“原来那一天你就醒了……。”
　　“你并不想杀死我。”少年仔细的打量着房间的四周。
　　沉香愣了愣神，转而有些恼怒，自己救治眼前此人，已算是尽心尽责，花了不少功夫，如今倒是得了一句这样的话。
　　“但是就不知道房顶上那位就不知道怎么看了……。”
　　话音未落，沉香只见眼前白影飘拂而过，少年已撩开厚窗帘飞身窗外。
　　等到沉香追了出去，屋顶上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想到今晚主子要来沙洲，沉香咬咬牙，既然他已经好了很多，其他的，只能以后再说，先和主人会和要紧。

　　却说另一边，议潮为了特使的到来，按照皇朝礼仪，带着王府设下一众官吏迎到沙洲边境。
　　等到大约傍晚时分，才见一支队伍从远处浩浩荡荡过来。
　　待到礼仪官回报确认这只队伍正是特使一行，议潮忙重整上下装束，亲自带人马迎了上去。
　　等到按照规矩完成了一切仪仗，特使该现身之时，对面却只出来一位传令官。
　　传令官勒马立定迎接队伍前，高声传报：“特使大人因水土不服，感染恶寒，只怕现时无法亲身答谢各位厚意。”
　　议潮身后众官吏一听，顿时哗然，西北一带，一向议潮张家王独大，加上近年来对朝廷贡献极大，无论在何时何地，一向受到厚待，如今老王爷刚死，新主即将继位就遭遇这样的羞辱，如何让人咽下这口恶气。
　　然而，此时的议潮脸上却不见任何波澜，只是下马徒步上前询问情况。
　　传令官见河西王世子亲自上前，忙下马对议潮躬身施礼。

　　“特使如若身体不适，不如传唤一些当地的医师帮助诊治？”
　　“回世子大人，特使只吩咐说让所有人就地扎营，说是自己歇息歇息就好了。”
　　议潮点头，表示遵照特使意思办理，回身便交待下扎营事宜。

　　众西北官吏原是满腹不满情绪，但见世子虽年轻，遇到这等事情，却能不乱不怒不惊，依旧照礼行事，分寸拿捏得当，心下不禁感叹张氏一派毕竟是百年世家，能有如此稳妥的少主！心下对新主子也甚是佩服。

　　且说沙洲城内的“天芳阁”晚上迎来了一位的豪客——客人不仅年轻，形容也颇为风流，身边跟了一位面色冷酷的汉子，样似年轻客人的跟班奴仆，一进天芳阁，客人便点名要见天芳阁的花魁，老鸨也是眼尖之人，上下打量这位公子爷的打扮颇为贵气，更是笑脸相迎。
　　“公子有所不知，我家的姑娘好看的多的是，公子不如多挑挑？”老鸨满脸陪着小心的笑，入了窑子的门，哪能不多刮了几层油才能放客人走呢！
　　“我家公子说要见绮儿姑娘，便是只见绮儿姑娘，我们没时间和你耗。”客人笑而不语之时，侍立一旁的汉子便有些耐不住火，从腰包从掏出厚厚一沓银票，抽出一张，啪的拍在桌上。
　　老鸨探眼一看数额，喜得连眉毛都舞了起来。
　　“公子既是贵客，就是十二分万难的事情，我们也一定替公子办好。”
　　很快，这位公子被安排进了绮儿姑娘的房间，老鸨忙不迭让人端了酒菜上去，便被那恶神般的跟班汉子挡在了门外。
　　“我家公子没要这些东西。”
　　“哎呀，这个大爷有所不知，这上我们这地方来的，哪有不喝酒讨个乐子的……。”老鸨搔首弄姿的还想往里挤，眼前一道寒光，嚓的一声，汉子拔出佩刀，老鸨吓得噔噔噔往后退了十几步，吭哧坐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啦。
　　那汉子冷冷的瞧着老鸨，又扔出一张银票，说道：“我知你们这处都是为了赚钱，如今酒菜也不要你的，但是酒菜钱我们也都给上，只是我家公子好清净，你就不要再来打搅了。”
　　老鸨一见这阵仗，知道碰上铁面的黑门神了，也就只得骂骂咧咧的捡了银票，甩手走人。

　　屋里的两人却安静得多，绮儿姑娘见客人进来后，微微一愣，起身沏了一壶茶招待。
　　“是上好的碧萝春，”轻声细语之际，绮儿把茶杯轻轻推到客人面前。
　　客人点头接过，细细一品，满口余香，笑道：“果然不错。”
　　两人对面而坐，再无多话，只见烛光摇曳。

　　“您倒是没什么变。”绮儿姑娘突然轻叹。
　　“哦，”公子笑眯眯又品一口茶。
　　只听此时窗棂被人轻轻敲打。
　　绮儿忙起身开窗，从窗外跃入一玄衣女子——正是河西王府的丫头沉香！
　　沉香进屋后，抬眼见到正座上的客人，连忙疾步过去，单腿跪下：“给夔王爷请安了。”
　　“交待你做的事情怎样了？” 夔王李滋起身扶起跪地的沉香，急急的问。
　　“已醒了，只是还需恢复。”沉香小心回答。
　　正说着，屋顶却传来跟班汉子粗矿的声音：“这位兄台，为何屋顶偷听我家主人谈话。”
　　沉香屋内一听，慌忙跪下：“王爷，小人万般小心，不想还是被人跟踪了。”
　　贵公子微微一笑，连连摆手示意沉香不必介怀：“此人不是跟着你来的，只怕是跟着我来的。”
　　只听见屋顶兵器几声清脆碰撞，就再不见任何动静。
　　不一会儿，便听见跟班汉子隔门回报：“公子，那人已经跑了，要不要……。”
　　“算了，忠雨，由他去吧，”李滋心情似乎颇好。
　　“王爷，您看，这是……，”绮儿脸色凝重。
　　“自然是张议潮的人，呵呵，你以为张氏一家在西北的势力是假的么？既然你们两人都暴露了，明日就跟在我身边来吧。”
　　“是。”两人齐齐应答。
　　“对了，那位舒公子……，你觉得如何？”李滋转脸看着沉香。
　　“似乎颇有心计，奴才无能，今日才发觉他其实早就醒了，一直暗中观察奴才施针，”沉香小心回答。
　　“哦，这倒是奇怪，我竞一点都不觉得他有这番心思呢！”李滋笑着回答，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个在屋顶啃小食的噘嘴小丫头。
　　“王爷见过舒公子？”沉香颇为惊异抬头。
　　“唔，算是吧……，”李滋颔首微笑，全然不顾绮儿和沉香两张面面相觑的脸。

　　天蒙蒙亮时，扎营地里，议潮一夜未眠，所想极多。
　　原来父亲说得对，自己以前不当家，不管事，还体会不到父亲平日话的深意……。
　　深深的叹息，议潮无奈的翻了个身，整夜未眠的煎熬，父亲生前的时候经历过几多？
　　帐外的小小动静让议潮警觉，正是事先约定的暗号，看来城里那边有消息过来了。
　　议潮起身坐定，不一会儿，从帐外闪入一人，却是打扮成河西军模样的方总管。
　　“世子，老奴打探到了，如世子所料，特使本人已经进了沙洲城内。”
　　“哦，”议潮点点头，“这次来的是谁？”
　　“是夔王爷李滋。”
　　“世子，您看这次朝廷派李滋来的目的是什么？”
　　“呵呵，还能为了什么……。”议潮的话虽只说了半句，脸上的表情却颇为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