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震》迟迟雀音

49、49

　　昏暗的器材室已经堆了一层厚厚的灰，祝枝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教室里那帮人太吵了。”李昭野露出无奈的表情，说：“而且我都说了没什么事。”
　　手臂被那人挣扎的时候抓了几下，破了皮，没流血，指关节因为用力擦破了，都不算什么大伤。
　　祝枝屈着腿坐下，下巴搁在膝盖上，认真地拆开袋子里的碘液，然后抬眸看他。
　　李昭野被她盯得心里泛软，挨着她坐下，把手递了过去。
　　祝枝的动作很轻，冰冰凉凉的液体抹在伤口处，不怎么疼，有些酥麻。
　　只有他们两个的小空间里非常安静，开了半扇窗，阳光透过玻璃窗倾斜进来，空气里的灰尘被照得
　　“那个傻逼，之前和你坐的时候欺负过你？”
　　祝枝愣住，低声道：“我没理他。”
　　“下次再碰到这种恶心的人，直接告诉我。”
　　棉棒轻轻滑过李昭野手臂上的伤痕，祝枝小声道：“可是你也不能总是打架呀。”
　　“这点伤不算什么。”
　　安静给他上药的女孩侧脸恬静，脸颊上有一层薄薄的干净绒毛，十七八岁正是皮肤最好的时候，白里透着红，呼吸匀称，低眉顺眼的。
　　“你有心事啊。”
　　祝枝惊诧地看向他。
　　“看我干嘛？你的心情都写脸上了。”
　　李昭野的手放在膝盖上，祝枝眨着眼靠近，柔软的指腹按在他的手背上，神态和写一道物理的压轴大题无异，认真又安静。
　　不远处传来高一学生上体育课的动静，三两成群，在窗檐下聊着天路过，和混杂着青草香的空气一同钻进窗户里，她的呼吸声好缓，忽远忽近的，敲击着李昭野的心脏。
　　“我妈妈说，我们在早恋。”
　　仅仅是贴在一起的，那块皮肤好像又开始发热，发烫。
　　李昭野手指下意识蜷缩，灼热的视线盯着祝枝。
　　她耳朵有一层薄薄的红，助听器藏在里面。
　　幸好，她是听不清自己的心跳声的。
　　被李昭野盯得有些赧然，祝枝又出声解释道：“你昨天送我回家，被她看见了。”
　　“她有骂你吗？”
　　祝枝摇了摇头：“不算骂我。”
　　李昭野只感觉喉间像是被挠痒痒似的，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酥麻，他微微张唇，喉结滚动。
　　“那你像丢了魂似的。”
　　祝枝轻轻捻着棉棒，将碘酒涂匀在李昭野的伤口处，整个人透着乖巧的安静，语气里不掩委屈：“但是她有点凶。”
　　有点凶就这样了，李昭野哼笑了一声：“娇气。”
　　乖孩子是这样的，他们习以为常的训斥，在她们眼里格外让人接受不了。
　　“耷拉着脑袋，跟雪花似的。”
　　祝枝扭头抿唇：“你骂我是狗。”
　　“像雪花还不好？它不可爱？”
　　“好久都没看到它了。”
　　没法出去，也没有手机，也不知道李昭野最近有没有在朋友圈更新逗雪花的视频。
　　“捣蛋鬼一个，等考试完，随你怎么玩，最好是直接带走。”
　　语气里的嫌弃很明显，但又不掩宠溺，祝枝早就知道，李昭野对他的小狗可好了。
　　想起上次雪花笨拙地被李昭野逗得原地转圈圈，然后表情懵懵的，费劲眨眼，看着自己的可爱模样，祝枝就忍不住勾了勾唇，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拖着声音问：“它又干嘛了呀？”
　　“一整天都赖在床上不肯下来，拽开一看，把我床单给抓破了，还怕被我抓到。”
　　“怕你骂它。”
　　“它是祖宗，谁敢骂它。”
　　可算是高兴些了，眉梢晕了些喜意，将屋内的温度逐渐升高。
　　“这样才对。”李昭野伸出手，在她的唇间处往上一划，“得多笑，别总是苦着张脸，像颗菜场里被人挑剩的小苦瓜似的。”
　　她面露赧然。
　　“你要是还不打起精神来，到时候别哭着跟我说落榜南大了。”
　　“可是我家里人不一定会支持我去南大。”
　　“是你去读还是你家里人去读。”
　　“可是——”
　　“纠结是得到选择的资格之后才能进行的一步，现在你要做的好像只有一件事情吧。”
　　这话给了祝枝一剂鸡血，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此时此刻是不应该占据她的思绪的。
　　虽没说话，但她正襟危坐，神态比开学典礼那天听完鸡汤大杂烩后还要更加坚定，李昭野懒洋洋地举起手，说：“那就是给我上完药。”
　　祝枝：“哦对对对。”
　　虽然错过了小半节课，但祝枝的状态明显比上午好多了。
　　夏天是很适合发呆的季节，李昭野摘下卡得耳朵生疼的耳机，眯着眼抬头瞧了眼漾漾的太阳，斑驳的光线从梧桐树叶间洒落，眼底被阳光晃出一道白斑，随着视线的挪动而晃动着。
　　他手掌被照得透亮，隐隐能看出里头的血丝，交握在一起的手贴合着，轻轻转动，便卡出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空隙。
　　格子里很快锁定低着专心写题的祝枝。
　　她依旧是简单的马尾，脖颈纤细，校服衣领抹得整洁干净，思考题目时会把手指抵在额角，关节处很粉。
　　似乎是察觉到有一道长久没有挪开的视线，祝枝扭头，正好跌进他深邃的黑眸中。
　　李昭野躲都不躲，举起手比了比自己的眼睛，又比了比她。
　　正在监督你呢。
　　祝枝抿着唇，皱着眉，神色坚定。
　　认真！
　　刚刚从器材室离开时，李昭野跟在她身后，声音吊儿郎当的，却又有几分认真。
　　“好好学，我们一块去南大。”
　　祝枝步子顿住，扭头，重重点头。
　　“好。”
　　不管最后能不能去南大读书，她都应该抓紧现在的时间，为到时候争取做足努力，否则就算妈妈松口，没达到分数，一切都是徒劳。
　　心里的目标逐渐清晰，祝枝也有了更多动力，虽然没坐在一块，但李昭野经常会在她写英语的自习课换到她后面睡觉，祝枝碰到不会的，就扭头把他戳醒，向他请教。
　　“他脾气有这么好了？”
　　程勇睨视着前桌将脑袋凑在一块的两个人，李昭野才刚被喊醒，头顶还翘着两根呆毛，程勇咬开一颗瓜子，慢悠悠地摇头。
　　“你不懂，咱们去吵他睡觉也是和以前一样挨骂。”
　　“啧啧，爱情的力量——”他后脑勺挨了一下，“你打我干嘛？”
　　“少胡说，到时候又要被他们举报早恋了。”
　　“野哥还怕这个？”
　　“你少吵吵就行。”
　　“靠，以前次次不都是你喊的最大声吗？”
　　一道略带几分不满的视线从前面投了过来。
　　嫌他们太吵了。
　　程勇捏紧嘴巴，不说话了。
　　祝枝被他的表情逗笑，说：“你可以当纪律委员。”
　　李昭野用笔敲了敲桌子。
　　“看懂了？”
　　“还没。”
　　“那还分神。”
　　祝枝也学着程勇的动作，捏紧了嘴巴，亮晶晶的视线盯住李昭野，然后轻轻眨了眨眼睛。
　　还是一个有点严格的编外纪律委员。
　　体育课现在全都改成文化课了，李昭野被几个校队的喊去打球，篮球场这会围着看球的大多数都是高一高二的学生。
　　这场球打得还挺激烈的，李昭野他们队前期几乎呈碾压之势，恣意飞扬的眉眼间全是胜利者的姿态，整齐的白牙露出来，额角发被打湿了大半，毫不在意地用手臂蹭了一把后，又飞奔着跑去拦球。
　　等到了后期，逐渐被对方摸清了站位和特点，开始有针对性地找人防守，摩擦逐渐展露，打得李昭野都有点冒火了。
　　对面那三号在最后十分钟盯死了李昭野，压根不给他一点碰球的机会，像块粘皮糖似的跟得紧紧的，甚至都在用手臂圈他。
　　李昭野快步甩开他，正要往前跑去接球，谁知一脚踩在三号的后脚跟上，崴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啊？”李昭野皱眉推了他一下。
　　本就紧绷的氛围瞬间被点燃，三号也推推搡搡起来，他们贴得很近，身上都是剧烈运动后燃烧起来的雄性荷尔蒙的气息，一点就燃。
　　幸而旁边还有体育老师，三两下就把带头动手的两个人给分开了。
　　李昭野挂了点彩，崴了脚，被人架着往教学楼走。
　　“打球就打球，还打起人来了，真是没素质。”
　　“对啊，哪有这样防守的啊。”
　　“那人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不认识，好像是个高一的，长得倒是很高。”
　　李昭野心里烦躁得很，听得耳朵生茧，皱着眉让他们闭嘴别再讨论了。
　　一身黏黏腻腻的汗，不太舒服，崴了脚还会耽误训练，还被本来就看不惯他的主任给训斥了一番，怎么想心里都有点不爽，他眉头紧锁，下一秒，便在楼梯拐口处和祝枝撞上。
　　她明亮的眸里晃着诧异，见了李昭野，细细的眉下一期，蹙了起来。
　　“李昭野，你怎么又打架呀。”
　　女孩的声音很小，糯糯的，不像质问，更像娇嗔。
　　明显感觉到刚刚的低压气氛消散了不少，一旁扶着他的几个人格外有眼力见，立马撒开李昭野的手。
　　“野哥，你自己回教室吧。”
　　李昭野踮着那只崴到的脚，颇有几分无奈地看向祝枝。
　　“你这么凶，把他们都吓跑了。”
　　好扯的话，祝枝费解地眨了眨眼，唇瓣张了又合，半天都没憋出一句话。
　　李昭野眼底荡着笑意，仰头看着逐渐憋的面红耳赤的女孩子，声音故意拖长。
　　“你再行行好，给我上个药呗。”
　　收在课桌里的药膏种类逐渐增多，祝枝已经能熟练地找出他每次不同症状时需要用的药膏。
　　药味弥漫空气里，祝枝轻轻将耳畔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将药膏认真地涂抹到李昭野的伤口处。
　　见他有躲的动作，祝枝抬头问他：“痛吗？”
　　“痒。”李昭野说。
　　“那我重点。”
　　“……也是不必。”
　　祝枝没把动作放重，她呼吸平缓，侧脸勾出一层柔和的光。
　　“总是看到你打架。”
　　“不算打架，这是打球的时候不小心扭到的。”
　　“那前几天呢？”
　　“那是我单方面殴打他。”
　　“……”
　　李昭野撑着下巴，和她略带几分埋怨的视线对上。
　　“怎么？”他明知故问。
　　“要不以后还是别打架了，很危险的。”她商量问道。
　　“怎么，你要管我啊？”他又明知故问，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暧昧。
　　他的视线好生灼热，都不曾挪开半分，祝枝脸颊微烫，下意识抿了抿唇：“那也不是。”
　　“我只是建议而已。”
　　毕竟她可是亲眼目睹李昭野上次在校外打架出事的现场，到现在都还有点后怕，这段时间他又有点放飞自我的感觉，总是打架，哪哪都是伤。
　　小姑娘攥住棉棒的手指葱白而修长，确实不应该总是用在给他上药这件事情上。
　　李昭野回答说：“知道了。”
　　她点头。
　　这就高兴了？让她管就高兴了？
　　李昭野单手撑着脸，随手将放在桌子上的校服外套往外推了推。
　　从口袋里掉出来一张有点皱的便利贴。
　　祝枝瞄了一眼，又继续涂药。
　　李昭野把便利贴给拎出来，放到药膏旁边，她一抬头就能看清。
　　上面是一串数字，写的龙飞凤舞的。
　　“这是什么？”祝枝不明所以。
　　“刚刚打完球有人硬塞给我的。”
　　“啊？”她还是没懂。
　　“微信号。”
　　“什么微信，谁啊？”
　　是谁不记得，脸都不记得了，李昭野只挑重点的说：“一个女生。”
　　他又纠正：“一堆女生。”
　　祝枝愣了一下，正在努力反应这件事情。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捻住便利贴的一角，拎着举了起来，递到祝枝面前，灼热的黑眸似笑非笑，视线将她抓住，嘴里吐出两个字。
　　“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