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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翩跹之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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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蝶自认为是暗无天日的这一年,她迷恋上了舞蹈。
她说,跳舞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只有在跳舞的时候,她才不会去想事情,所有的忧愁与困苦都能忘却——她不再是寄人篱下的孤儿。她是花丛中翩跹起舞的蝴蝶,无忧无虑。她想她在飞,这飞的感觉让她如痴如醉。
起初是在小学,老师教同学们跳舞。她学起动作来很快,而且也跳得最为舒展好看。她就被老师挑出来在学校的六一儿童节晚会上跳舞。
那是她第一次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跳舞。虽然很紧张,但是她完成得很出色。之后,她便喜欢上了在台上的感觉,也迷恋上了舞蹈。
后来,父母给她报了少年宫的舞蹈班。此后,每周她都要去练功和跳舞。
市少年艺术团招小演员,她一个人赶了许多趟车去报名和面试。
她竟然被录取了。她高兴得又蹦又跳——她说这是她童年里最快乐的事情。
她还会带着小恩到处跑。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她带着他在行人如织的大街上行走。渴了买一根冰淇淋。两个人坐在路旁你一口我一口津津有味地吃着。
他非常地听她的话,他就像她的尾巴。等他长大了,他就是她的保镖。
她喜欢舞鞋,洁白而轻盈的舞鞋。她光顾了城里所有大大小小的有舞鞋卖的商店。她常常花光自己的零用钱去收集这些舞鞋。他对她笑呵呵地说他也喜欢这些舞鞋。
有一次,她看到了一双十分精致镶有银色底纹和花边的舞鞋。她穿上它,久久不愿脱下来。然而它太贵了,她只能无可奈何地离开。
他问她为什么不买下那双舞鞋。
她说太贵,没有钱。
此后,她更是省吃俭用,把早饭钱也省下来。他们一同去上学。她不吃早饭,他也不吃。他把省下的钱给她。于是两个人饥肠辘辘地走在上学的路上。
因为是冬天的早晨,寒冷使她紧紧地拉住他的手。路旁有各种卖早餐的摊点,油炸与葱花的香味飘散开来。她终于忍不住了。但她只给他买了一个香喷喷的油饼。
她说她不吃。
他吃了一口便给她,说姐姐不吃他也不吃。
于是她把饼分成了两块,一人一块。
一个月后,她终于攒齐了钱,带着他一起去买下那双心爱的舞鞋。
她在少年艺术团跳舞也常常会带上他去,他总是在台下胡乱鼓掌。别人没有鼓掌的时候,他在台下乱拍着巴掌,别人都拿眼睛瞪他。
小恩野花般生长。
在不知不觉中,呈现在她面前的已经是一个英俊挺拔的大男孩。仍然有着明亮的眼睛和细细的头发。这让她感到惊讶。
她的年轻生命里所孕育的全部朦胧向往开始萌发,并最终清晰和蔓延开来。
她发现,她喜欢上了他。
这种甜蜜而无法启齿的感觉深埋于心。生命之初的青涩梦幻有如藤萝般不可阻止地疯长。她如花的十八岁必定停驻在他的身上——这个在她怀抱中长大的孩子。
她对他的喜爱无法抑止。
因为封闭与孤寂,她与他朝夕相处,她对男孩子的全部认知便都来自于他。只有他,她可以与之畅所欲言打骂嘻戏;只有他,她可以与之无忧无虑地拥有孩子般的肌肤之亲。他们共同长大,共同欢笑。他叫她姐姐,只有她知道,她不是。
她感觉自己变坏了,她想自己心里有了一匹狼,这狼挥之不去。狼的嘶咬,让她的内心隐隐作痛。
她还为小恩伤透了心。
因为他打架,经常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他的狐朋狗友一大堆——他们是经常出入学校保卫科的人。她被人欺负了,他就要带着他的哥们儿去打群架。她央求他,算了,不要再去打架。他甩开她,他一定要去,要让那些混蛋跪在她的面前求饶。
他说,他不会让她再受任何人的欺辱。
他去了。那天,他们打得天昏地暗。她带着父母匆匆赶到,战斗已经结束了,地上只留下了斑斑血迹。
他被抓进了公安局。
许多天以后,她和父母带着钱去公安局领人。
他蹲在墙脚里瑟瑟发抖。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上有一道道伤口。
他抬头望着她。眼神黯然,却又燃烧着桀骜不驯的野性。
父亲粗大的手高高的举起,重重地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上倾刻间留下了鲜红的印记。他不哭,亦不说话。
当父亲的手再次举起时,她跑上前去挡住父亲的手,哭着哀求父亲不要再打了。
她对他说,你快说话呀,小恩。你说你再也不打架了,你快说呀……
他把头扭过去,一语不发。
回到家里,她为他包扎已经发炎的伤口。她看着他流泪了,她问他疼不疼。
他不作声。
许久之后,他说他不读书了。
她问为什么。
他说他想离开这里。他想到外面去闯一闯。
她说不行。
他不听,他执意要去。
她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但他真的去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还偷了家里的一千多块钱。
这一去,杳无音信。
父亲撕心裂肺的愤怒,母亲更是抢地呼天。找遍了城里的大街小巷。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踏遍了他们的家门,都不见他的踪影。
毫无办法,只有等。他们轮流守在电话旁。
那些等待的岁月里,父母渐渐地苍老。她更是割肚牵肠,对他朝思暮想。
这是寸金若岁的日子,是与泪水相伴的日子。
他是她的弟弟,是她迄今为止唯一爱过的人。然而他一去不复返了。他以为他抛弃的仅仅是亲情。他不知道,那里面还有爱情——难以启齿的爱情,她一个人的爱情。
终于有一天,有人打电话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说他在北方的一个小镇上,在一个砖瓦厂做工。他是被骗到那里的,他逃不出去了,有人看着。他没日没夜地做工,吃不饱饭,还经常挨打。他现在趁人不注意,跑到了离砖瓦厂不远的一个杂货店里打电话。
你们快来,快来救我。电话里,他不停地哭着。姐,我想你们……
她跟着父亲日夜不停地赶到那个小镇。在一个风沙弥漫的砖瓦厂里找到了他。他正拉着一大车已经烧好的砖。
他的眼睛猩红而疲惫,枯黄篷乱的头发上落满尘土。他的身上仅披着一块褴褛的麻袋。他瘦了,瘦得让人心痛。
她踩着一路的泪水,上去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
他说,姐,我想你,我想你!
泪水在他的脸上肆意地流着。
她说,我也想你……
父亲也老泪纵横。
三个人哭成一团,抽抽搭搭的。
他说他想读书,再也不打架了,再也不离开家了。
小恩继续上初中,并开始认真学习。生活归于平静。那一年,她上高三,学习很紧张。
父亲给他买了一辆单车。他虽然和她上不同的学校,但他每天都载着她上学放学,刮风下雨也不间断。车上,她的发丝在风中恣意地舞蹈着,她就把脸贴在他的背脊上,感受他淡淡的体温。
她说他真的很帅,他们走在一起,别人都把她当作了他的女朋友。她问他她像不像他的女朋友。
他说,这怎么可能呢!他们是姐弟俩呀。
姐姐也太傻了,怎么开出这种玩笑。他笑了,笑得很灿烂,露出整齐的牙齿。
她的心里仍是一阵阵酸楚。她想说她不是他的姐姐,不是!
说出这些话,就会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因此,她犹豫,沉默,承受煎熬,不敢迈出任何一步。她的心里针扎一样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