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佞为皇》煜君烛

2、沈丹虞

　　万珩翊跟谁聊天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就跟成心不想理似的。

　　“大人。”

　　“嗯？”

　　关川骛又闭嘴了，回头看看剩下五个走大步的锦衣卫，不知道这话该不该说出口了。

　　“怎么，此话不能讲？”

　　万珩翊问道。

　　“那，大人，草民不知该不......”

　　“少废话，要说说，不说滚。”

　　关川骛又一怔，此人脾气如此无常。

　　说！

　　关川骛拿定了主意。

　　“我看那薛大人，分明已经到了跟前儿，为何不来搭救您呢，人都走了，他才上来看您。”

　　“......”

　　关川骛走了半天，也没等到万珩翊的一句话，疑惑的向后转头——

　　万珩翊正定定的看着自己，脸上平静的像是块雕塑。

　　“大人.......草民知罪。”

　　“别跪，你跪下了，本官的马谁来牵。”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关川骛听得万珩翊的话，已经打弯儿的腿倏地绷直了。

　　万大人很会洞悉人心，不光是看看外表，甚至能窥进人的心里头。

　　这个万大人与人交际，饶是生出什么变数也都在他的掌握之内，关川骛心里寻思，这万大人的人品与自己预估的大不同。

　　关川骛记着，这位大人驾马而来，见了自己被绑似乎一怔似的，现在回忆起来，觉得没有看的太分明，记不太清了。

　　他本以为，万大人只是个会耍嘴皮子的软官，万珩翊心里苦恼，这大人也不问自己是谁，来自何处便救了，还以为是蹭了个饭票子，怎么此时好像落入现成的套子的竟是自己？

　　人心里一有事，手上就会慌乱，眼看着马就要让关川骛牵到沙地边上的泔水坑里了。

　　“你把马牵到哪去了？”

　　万珩翊一声大喝，把胡思乱想的关川骛拉回现实。

　　“万大人.......草民.......”

　　“跟着本官，就拿出一等一的机灵劲儿，”万珩翊的声音忽而变温和了，内里却还有着一股子狠劲儿，又好似成心避着锦衣卫的耳朵似的，“还不到尚书师爷的位子，休要问东问西，守好本分。”

　　尚书师爷？

　　关川骛大喜，随即整顿自己方才顽劣的性子，原是真的有个大馅饼在等着自己。

　　“常然诺。”

　　万珩翊回头招呼道。

　　“卑职在。”

　　话音刚落，一个手握出鞘绣春刀的高大男子从队列中快步跑到万珩翊身边。

　　“离着沈大理卿的祖宅，还有多远？”

　　“回大人，”常然诺将手放于眉上，往远处看看，“就快了，还有二十里地，到了汴安边儿上就到了。”

　　“关川骛。”

　　“草民在。”

　　关川骛回头道。

　　“这位是锦衣卫指挥同知，你喊他常将军便是。”

　　万珩翊介绍道。

　　“常将军。”

　　关川骛知趣儿的拉停了马，给常然诺行了个礼。

　　“嗯，请起。”

　　“大指挥使那的繁杂事务，处理的怎么样了？”

　　关川骛听这之后的谈天内容已经与自己无关了，便乖乖闭口，依着身后锦衣卫的速度牵马。

　　“回万大人，其实这事儿本来不复杂，不过是西缉事厂里有几个宦官闹事来着，但皇上.......”

　　常然诺欲言又止，只是看着万珩翊，成心拉长声音，等着他一句话。

　　省的日后有人问起，就说是他万珩翊想要知道此事，不是自己非要说西厂的闲话。

　　“说。”

　　万珩翊官及二品，自然知道常然诺心里的小九九。

　　这做官的人，都是千年的狐狸，跟谁俩玩聊斋呢？

　　“你不说，本官不说，谁会知道有人曾问起此事。”

　　常然诺一听这，顿时放心了不少。

　　“皇上立了一个生面孔当西厂提督。”

　　“嗯？”

　　万珩翊表面上来了兴趣，心里头却“咯噔”一下。

　　景文帝是对何事有所觉察么，为何突然对这权倾朝野的权宦削官儿？

　　“这么说，司礼监的曹和忠，有那么些许生气？”

　　万珩翊知道常然诺跟东厂的曹和忠不和，于是成心挑了话头试探。

　　“大人说笑，”常然诺听了禁不住笑起来，“何止是些许，本来东西厂并兼管辖，突然少了一个西厂，那他岂不是气迷心儿？况他向来胆大包天，明里暗里的骂人，差点直接捅到皇上那，只有周将军，置身事外，又是锦衣卫之首，被逼着包下烂摊子。”

　　方才常然诺提及的周将军，是锦衣卫之首，大指挥使周千轫，再者，这常然诺找得了地方，直在那贬低东厂提督曹和忠。

　　万珩翊没接他的话儿，常然诺知道曹和忠与自己走得近，还在这添油加醋的指指点点，不就是明里暗里的引话茬——

　　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万珩翊自己。

　　“又他妈是内阁那帮人把事儿推卸到周千轫身上的？”

　　万珩翊装模做样的，自顾自皱起眉头，等着常然诺的下文。

　　“正是。”

　　常然诺如实说道。

　　“这内阁的人，视锦衣卫、东西缉事厂为眼中钉，假如周千轫办错了事，就正中他们下怀。”

　　万珩翊说着，将矛头对准了常然诺。

　　“然诺，你官及指挥同知，仅此于大指挥使，可千万得好好做你的本分，若是锦衣卫没了周千轫，唇亡齿寒，你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常然诺一愣，沉默了有半炷香的功夫，长叹一口气，回万珩翊道：

　　“回大人，卑职明白。”

　　“大人.......”

　　常然诺刚想说什么，见了不远处有人来，便自觉夹了尾巴，噤了声。

　　自然，万珩翊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常然诺的身上了。

　　“这是刮了什么风，给万大人吹来了，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众人抬头，说话的人带着一个管家模样儿的人走来，身材修长，纤细匀称，脸上生了一对儿桃花眼、拱形眉，粉面丹唇，唇珠一点，笑起来两处酒窝。

　　此人名为沈丹虞，字元令，是朝中的大理寺卿。

　　他穿着淡蓝色薄大氅，同色交领直身，发髻高高束在头顶，还用了一根银线绣花的水蓝带子绑了，多出来的带子就任它飘在脑后。

　　乍一看，沈丹虞跟万珩翊的长相有异曲同工之处，朝中不少同僚都曾误以为二人是血亲。

　　“本官今日，”万珩翊故作疑惑的眯起眼睛，“狼狈的竟像大风吹过来的？”

　　万珩翊说话大有自知之明，汴安大旱，尘土又多，正像个泥高杆子。

　　“见过沈大人。”常然诺道。

　　“草民，见过沈大人。”

　　关川骛不敢等主子催，赶紧有样学样，依旧是行了大礼。

　　还没等来人问他是谁，万珩翊翻身下马，说道：

　　“元令啊，这是本官从半路救下来的，看着机灵，寻思教养教养，日后为万府所用。”

　　这些日子，沈丹虞给皇帝上书称病，从顺天府一路溜回了汴安老宅，一待就是十来天了。

　　“不错，”沈丹虞打量着关川骛，见他身上的伤痕都结了血痂，浑身泥泞不堪，只有一双眼睛滴溜亮堂，心生恻隐，便说道，“沈端，把他带下去敷药，换身干净的衣裳。”

　　“是。”

　　管家模样的人前来带走关川骛时，他还匆忙的回头看了眼万珩翊。

　　万珩翊背着手不作声，眼看着沈端将他带走。

　　“元令，病可好些了？”

　　“托万大人的福，好些了，”沈丹虞带着万珩翊并排走，发觉身后脚步杂乱，一回身，果真看见常然诺跟在二人的身后，“常将军，请在此地等候。”

　　常然诺自觉跟不上去，只得作罢。

　　“卑职遵命。”

　　“渡云，你这是做什么，现在朝廷里战事吃紧，连同僚都信任不得，你怎么能随便救个人进万府呢？”

　　沈丹虞带着万珩翊进了沈宅，就喝退了一众人，拉着他紧赶慢赶的到里屋去，生怕别人听见。

　　“战事吃紧我听说了，同僚不可信一事，从何说起？”

　　“你不知此事？”

　　沈丹虞有些诧异，万珩翊平日里做官小心，能说会道，又饱读诗书，会推演命理，朝中许多变数他都可提前察觉，故此他虽官到刑部尚书，在皇帝心里早就已经盖过了内阁的地位。

　　“我哪知道，不稀得问。”

　　万珩翊提起朝廷就满脸不耐烦。

　　“方才听常然诺说，东西厂的破烂事儿，非要一股脑的都扔给周千轫去平，一个锦衣卫大指挥使说话儿能有多大的分量，这不是把人放在火上烤么？我就说皇帝怎么想也不会把这事想到周千轫的头上，再一问，果真有人推波助澜，净是些内阁的豺狼虎豹，不弄死周千轫不罢休。”

　　“此事我也听说了，不过千轫为人小心，不会轻而易举的就上了他人的恶当。”

　　“那要是非得置他于死地呢，不上当，不上当管个屁用。”

　　万珩翊气顶了脑瓜门子，又想起与常然诺今日那段交集。

　　“还有那个常然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成天想着怎么把周千轫灭了自己当大指挥使，”万珩翊叉着腰义愤填膺，“大指挥使是那么好当的？鸡一个狗一个的，什么人都想升天了？”

　　“嚯，”沈丹虞闻言蔑笑起来，“那咱们常将军的眼界可不窄嗷。”

　　“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万珩翊忧心道。

　　“我觉着倒没什么，”沈丹虞头一次逆着万珩翊的毛捋，“一介小小锦衣卫，能翻起来多大的水花。”

　　“依我看来，战事吃紧，陆青鸾那也不好过，他守着文江要塞，是绍关唯一的突破口。”

　　万珩翊没再接常然诺那茬，就是想起那龙虎将军陆青鸾那轴样儿，不拿铁锹把长城铲倒了不回头，心里又一阵愁。

　　“一旦突破绍关，京师就岌岌可危了，你可弄清楚了，大举进攻的队伍是哪门子来的？”

　　“不大清楚，据说是名为华藏的地头蛇所领着的杂兵，如今整个朝廷都已如临大敌，这些个杂鱼怕是也要成气候了。”

　　沈丹虞冷笑道。

　　“近日立储，按理说群臣只提建议，然而立储终究还是皇帝的事儿，”沈丹虞从一个精致的檀香盒子中取出些香粉，混了碳末，放在仙鹤模样的香炉里打椽，“皇帝还是不慌不忙的，我真怕他那天横死，连后事都交代不了。”

　　“皇帝想立谁？”

　　门“吱呀”一声响了，屋内突然寂静。

　　“老爷，万大人。”

　　沈端端着两盏茶进来，知道打扰了老爷们说话，打了招呼只管放茶碗。

　　“把盖儿掀开吧。”

　　沈丹虞忙着打椽，没有回头。

　　“是。”

　　沈端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茶香扑面而来。

　　“这茶怎么芳香异常，是哪里来的？”

　　万珩翊忙端起来再嗅一嗅。

　　“沈端，万大人喜欢，再去拿一坛给他。”

　　沈丹虞点了香，让沈端走了，才伸手轻拦下万珩翊即将送到嘴边的茶碗。

　　“此茶如何？”

　　“香的叫人不敢去饮。”

　　万珩翊信沈丹虞，自然如实说，又看他拦着自己，听人劝是饱饭，顺势就把茶放下了。

　　“知道为什么让沈端掀开盖儿么？”

　　沈丹虞的目光，灼烫着万珩翊的眼。

　　“因为这茶，本就不是拿来喝的。”

　　“我沈元令能制香，也就能制茶，等着沈端拿给你一坛，这茶怎么用，给谁用，”沈丹虞有意瞪了万珩翊一眼，“万大人心中有数。”

　　“好，”万珩翊浅笑，将盖子扣上，“总有用上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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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7】注释：前些日子有个读者问我沈端和沈泰是不是一个人的俩名字，其实是我打字打岔了，甚至记错了（？）在此修改，往后都是沈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