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泪痕剑·欢卓］绝世缘》雾夜凛

8、第七回

　　铁传甲打酒回来，进门便看到卓东来闭目靠坐在床头，而李寻欢则正用那煎药的小火炉热着特意为卓东来备下的一小锅白粥。
　　“少爷，这种粗活儿怎么不等我回来？”铁传甲连忙抢过位子。
　　“谁做还不是一样。”李寻欢笑笑，拿过酒囊仰首灌了一口，酒方入喉，突然咳了起来。
　　铁传甲皱了眉：“梅二先生到底怎么说的，当真不要紧么？”
　　近一两年李寻欢已很少咳嗽了。
　　经过梅二先生多年来的调理医治，李寻欢的身体状况已大为好转。只不过梅二先生和李寻欢心里都很清楚，那些方法只能调理身体，却治不了李寻欢的咳嗽。
　　这一点旁人或许不能理解，铁传甲却已明白，所以很久以前铁传甲便已不再劝李寻欢戒酒。
　　这些年来，李寻欢依然酒不离身，但咳嗽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不但次数少了，咳嗽起来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剧烈、那般难以抑制。
　　铁传甲不知道这种奇异的变化是否同几年前龙小云送来的那封信有着某种关联。铁传甲只知道，那一次龙小云突然登门，将信亲自交到李寻欢手上后一句话也没讲便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龙小云走后，李寻欢独自在房中待了两天两夜，而当他走出房间的时候，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依然如故地生活。但一段时间以后，铁传甲却慢慢发觉李寻欢咳嗽的症状似乎渐渐减轻了。
　　那封信中究竟写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李寻欢咳嗽的好转究竟和那封信有没有关系，也没有人知道。
　　铁传甲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这次入关之后，李寻欢的咳嗽似乎又有反复的迹象，这却不能不令铁传甲担心。
　　梅二先生？听到这个名字，卓东来原本轻阖的眼帘微微掀起。
　　李寻欢止住了咳嗽，淡淡笑道：“不过是这几日乍冷受了点寒凉，待天气回暖自然就好了，不必担心。”
　　铁传甲却不放心：“这事儿可大可小，万一勾起旧病那就糟了，等明天到了前面的镇子，还是抓几副药来调养一下的好！”梅二先生给李寻欢开过一个调养身体的方子，原本每年入冬后都要连续服上一个月的，但这两年咳嗽的症状已大大好转，李寻欢便坚持不肯再用药。铁传甲见李寻欢病况稳定，似乎确已无大碍，也就妥协了，谁知现下却又发作起来，只觉都是自己的过错，又是后悔又是自责。
　　李寻欢闻言脸色微变：“真的不用……”
　　铁传甲态度坚决：“少爷，我什么事都听你的，但这回你必须听我一次！”
　　轻叹口气，李寻欢哑然苦笑。
　　这一次李寻欢倒的确只是受了寒凉，梅二先生道只需依先前的药方服上几剂便无碍了。但李寻欢抗拒喝药，故意隐瞒未提，却没成想到头来还是躲不过这一劫。
　　粥热好了。
　　方才卓东来意外顺从地喝了药，如今又意外顺从地吃下一碗白粥。
　　粥是李寻欢一汤匙一汤匙先稍稍吹凉再送到卓东来口中然后看着卓东来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咀嚼后再慢慢吞咽下去的。
　　粥通常是不需要细细咀嚼的，即使是一碗普普通通谈不上精心熬制的粥。
　　但卓东来每一口都吃得很认真、很仔细，仿佛每一粒粮食都先在口中细细研磨出其中的精华，然后才吞咽进胃里。
　　李寻欢忽然想起了阿飞。
　　阿飞吃东西的时候也总是吃得特别慢，嚼得特别仔细，就好像吃过了这一顿就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再吃到下一顿，所以对食物特别的珍惜。
　　但卓东来和阿飞是不同的。
　　尽管由始至终连手都没有抬一下，但简单的咀嚼吞咽之中却透出一种独特的优雅，既优雅且专注，看起来就像是在品味，仿佛眼前不是一碗淡而无味的白粥，而是窖藏多年的佳酿美酒，须得细细品咂、再三回味，方能体会个中的精妙。
　　卓东来毕竟不是阿飞。
　　这世上只有一个阿飞，也只有一个卓东来。
　　若说两者间真有什么相似之处，那便是他们都令李寻欢觉得十分有趣。
　　李寻欢很少遇见能令他觉得有趣的人。
　　多年前遇到阿飞，李寻欢得到了今生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
　　现如今遇到卓东来，结果又将会如何呢？
　　“再吃些吗？”满意地看着卓东来将一碗粥吃光，李寻欢淡笑着问。
　　卓东来没有答话，只是向后靠了靠，轻轻闭上了眼。
　　李寻欢便收了碗，让铁传甲去打一盆热水。
　　热水打来了，铁传甲却被遣出了门。
　　替人换药擦身这种事铁传甲本是绝不肯让李寻欢去做的，却无奈李寻欢不容反对的坚决。
　　倒不是嫌铁传甲粗手笨脚，相反的，在这方面铁传甲绝对要比李寻欢擅长得多。毕竟一直以来都是铁传甲在独自照料着李寻欢的饮食起居。
　　只不过，见了卓东来重伤昏迷中犹自强烈戒备的情形以及那金属绑腿下潜藏的秘密，李寻欢便知此人平素防备心甚重，且必定极厌与人碰触。
　　一事不烦二主。
　　有些事，未曾做过也已然上手，无谓再烦劳他人。
　　有些秘密，不该知晓也已然知晓，更无谓再牵累他人。
　　李寻欢心里面想的，岂非从来都只有别人。
　　当李寻欢开始脱解卓东来外衣的时候，卓东来忽然睁开了眼，双手握紧，跟着又松开。
　　李寻欢对此似乎毫无所觉，灵巧的双手很快便将卓东来上身的衣物全部除下。
　　万分不习惯与人如此袒裎相对，但卓东来依然半睁着双眸注视着李寻欢的一举一动。因为卓东来知道，闭上眼只会令身体的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拆解开包扎的布带，李寻欢小心仔细地拭净伤处，又从盆里拎出汗巾绞干，动作娴熟地擦拭起卓东来的身体。
　　尽力忽略这陌生的接触，卓东来垂目看向胸前的伤口，眸光不觉黯了下去。
　　擦拭身体尚算顺利，上药却遇到小小麻烦。
　　李寻欢已多次看过梅二先生为卓东来换药，但亲自动手还是第一次。幸好李寻欢的观察力一向很好，记忆力也不差，只是绑扎的手法有些生涩，调整了几次才终于满意地舒了口气。
　　卓东来也暗暗舒了口气。
　　绑缠布带时，李寻欢的手臂必须穿过卓东来腋下绕到身后，使得两人形成一种几乎贴靠在一起的状态。这让卓东来感到不自在，很不自在。
　　可是当下身忽然传来一阵凉意，卓东来刚刚才稍稍放松的神经又瞬间紧绷了起来。

　　长久的昏迷之后，于马车上初次醒来时卓东来仍有些混沌晕眩，很快便被沉重的疲累感再次夺取了意识。不同的是这一次不再是陷入昏迷，而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昏迷会令人肢体麻痹意识昏沉，熟睡则能使身体和精神得到休养与恢复。
　　所以当房间被人闯入、自沉睡中警醒之时，卓东来的意识已完全清醒。
　　但也正因如此，卓东来很快便发现了一个事实，一个最令他无法面对也不愿面对的事实！
　　久卧病榻的身体并没有感到黏腻的不适，毫无束缚的左腿有种轻飘飘的虚浮——很显然，金属绑腿已被卸下，有人帮自己清理过身体并且……
　　卓东来虽仍阖着眼保持着沉睡的样子，被子下的双手却紧紧攥成了拳。收紧的十指已不再是全然无力，掌心清晰地感受到指端的压迫与刺痛。
　　卓东来这一生中从未让其他任何人看到过他完全赤裸的样子，除了婴儿时在母亲面前以及……
　　心口骤然一阵锥痛，便如当日被泪痕剑刺入时一般。
　　萧泪血！
　　萧泪血……
　　深长而缓慢地吸气，卓东来缓缓放松了紧握的十指。
　　为自己清理身体的……会不会是那个在车厢中环抱着自己的男子？

　　李寻欢坚持将铁传甲撵出房间的那一刻，卓东来便已得到了答案。
　　只不过，虽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亲历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此刻，身体几乎毫无遮掩地裸露在微凉的空气之中、他人的视线之下，自己最不堪示人的秘密就这样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暴露于人前！
　　卓东来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每一根肌肉、每一条神经均已绷紧。
　　但也只是一刹，眼底凛冽的寒光一闪即逝，全身的每一根肌肉、每一条神经又已全部放松了下来。
　　对于卓东来瞬间的僵硬和抗拒，李寻欢仿佛全然未觉，始终专心于手底下的事情。擦拭到那截与众不同的小腿时，稍稍放轻了力道，动作也愈发轻柔，不过也仅此而已。
　　从未被其他人触碰过的缺憾之处就这样完全掌控在一个陌生人的手中，卓东来的心却已平静。
　　待擦拭完毕，李寻欢帮卓东来重新穿好衣服，盖上被子，淡笑着道了句：“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卓东来当真听话地闭上了眼。
　　处理善后交给了铁传甲，李寻欢重又在床沿坐下，将两条长腿搭放上去，倚着床头阖目歇息。
　　良久，闻得身旁鼻息轻浅匀长，卓东来轻轻掀起了眼帘，视线斜挑向上，落在李寻欢安睡的侧脸。半晌，又将视线收了回来，轻阖上眼。
　　卓东来知道，此人绝非寻常。
　　自己被泪痕剑所伤，深及脏器，本是必死无疑，有本事从阎王手中抢回自己这条命的定然不是寻常人物。不过救治自己的绝不是眼前这个人，否则刚刚换药包扎时不会表现得那样生疏。
　　但，即便是有起死回生之能，及时施救也是必须，这位神医所居之处一定距离长安不远。长安附近隐匿着这样一个人物，自己竟然毫无所知……
　　自己不知，送自己前去求医的人却知道，身旁的这个陌生男子也知道。
　　送自己去的人一定是萧泪血。
　　最后残存的意识里，依稀记得有人用内力护住了自己的心脉，为自己止血上药，是萧泪血。
　　——“难道你是我弟弟……”
　　弟弟……
　　弟弟……哼！
　　卓东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非比寻常的人物，往往也只有同样非比寻常的人物方能觅其行踪。
　　萧泪血无疑正是这样的人，而身旁的这个男子自然也是。
　　非但这个人不寻常，他的那个仆从也不一般。
　　能将司徒行拒于门外的又岂会是一般人？而这样一个人竟会甘心为人奴仆，做主人的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司徒行……
　　他出现在这里，难道是……
　　一定是……
　　还有，梅二先生……
　　方才他们提到梅二先生……
　　莫非……是昔日“七妙人”中号称“妙郎中”的那个梅二先生？
　　许多年前便传闻其为仇家追杀横死街头，难道他竟然未死？
　　那么……救我的人是他？
　　那……这个人又是谁？
　　或许，他也是前去求医的。
　　但自己又为何会在他的马车上？
　　他要将自己带往何处？
　　他又是否知道自己是谁？
　　倦意袭来，任意识渐渐飘远。
　　卓东来已不再关心这些问题的答案。
　　任何人洞悉了自己的秘密，下场都只会有一个。
　　对于一个死人，不需要了解得太多。

作者有话说

本章送笑笑~~生日嗨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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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6.19：修订一个自觉有可能是BUG的用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