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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引子 戈多 ...

  •   旁白:枪炮的轰鸣声——渐渐归于平静。
      旁白: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那金色的光辉懒散地洒满市民广场新立起来的哈布斯堡家族的鲁道夫一世铜雕像全身,向着运河桥梁下的水面飞越而去,留下波光粼粼的倩影;街道旁人行道上杂乱延伸的蒸汽管道和高架起来的电线在阳光下交织起一片崭新的几何学迷宫;主妇们牵着宠物狗在街上溜达,汽车碾过路上几粒细小的碎石,商家们拉起橱窗上的卷闸并挂起门牌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意,公园里的喷泉在机械装置的驱动下随着八音盒的节奏间歇地喷涌和鸣——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重新照亮这片旧大陆时,世界大战的硝烟终于散去了。十多年来一直盘亘在人们内心深处的梦魇也渐渐远去,变得模糊不清。市民的生活依然照旧,没有任何改变,而街边小摊上售卖的地图却早已变了模样。火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高声吆喝的卖报小童,都在潜意识里默认了这个事实:昔日那些强大的对手,不可一世的帝国们早已分崩离析,英、法、意、露、清支离破碎,合众国和德联邦第二帝国由于大面积通胀,均陷入的长期经济停滞,在这之中唯有一个国家和一个家族千年以来屹立不倒。乌克兰肥沃的农田源源不断地往帝国的心脏维也纳输送着粮食;布达佩斯的证券交易所人头涌动,报价员高声宣读着对这片宏伟帝国的未来期望;布拉格的工厂机器嗡嗡作响,控制论的大规模运用——由弱电操控大功率蒸汽动力的混合技术初显成效,工厂的产量得到了质的提升,再通过火车运往港口,销往世界各地。这阳光是如此的明媚,又如同千年以来照耀在奥匈帝国版图的阳光一般高不可攀,一成不变。
      “我说旁白啊,你给观众们讲这些,他们不会喜欢看的。这本书开头没有任何冲击性的情节,又或者让人心痒难耐的love story,也没有女性角色们一开始给主角倒贴,这些带有特定需求的观众们看一眼就不会再看了,搁这念历史书呢?哪像我,卖卖假画就行了。无论什么时代,造假总是一门生意,不是吗?”名为哈桑的青年砸了咂嘴,表现得很厌恶。这是一个没什么特色的青年,混了点外国血统,像是随处可见的因战争沦落成孤儿的小混混,当然了,租界的警察只要不斗殴就不会管的。
      “要你管!你谁啊?”说书的勃然大怒,差点没把抚尺往青年那张没有特色的脸上抡去,事实上他的确抡了过去,只不过被青年险之又险地躲了过去。“君子动口不动手!不对!天地不仁,但你应该敬畏你头顶上璀璨的星空和你内心高尚的道德律!”名为哈桑的青年大喊,左脚用力一蹬,飞身向后退去。谁知腿撞到了身后桌子,重心不稳,用手护住后脑勺,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仅剩的几个观众摇了摇头,纷纷起身离席,念书的立感大事不妙,上前挽留。
      这些观众是附近缫丝工厂值夜班的工人,这工厂把姑苏送来的蚕丝原料加工之后销往国外,它本属于帝国政府通过东方商会的间接投资的项目之一,工钱倒也给的比同行慷慨,但这也抵挡不了当地工人们夜间喝点小酒听故事的兴致,至于工头们,大概在红灯区快乐去了——毕竟帝国财政充裕,国力欣欣向荣,简单说就是给他们的油水也比较足。这些事情,租界警察也是不会管的。
      哈桑摸摸尚在钝痛后脑勺和手背,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迎面就撞到了说书的那张因愤怒而极度扭曲的脸,哈桑只得尴尬地干笑一声,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啊老兄,我真不是来砸场子的。”
      “那你来干什么?”
      “我来等待戈多。”
      “戈多?”
      “戈多。因为戈多是主角,而我不是。当然了 ,你也不是。你和我都只是这部作品里随处可见的一般路过配角而已。”
      “戈多?”
      “戈多。主角戈多。戈多。”
      “算了,我不管什么戈东戈西的了。”说书的明显被绕得没了脾气,他随后指了指哈桑旁边的那张桌子“但我必须指出你刚才把桌子的一只脚撞崴了。”
      “看起来我还摔得挺重。比二元君主立宪那本法典本身重多了。”哈桑补充说道。
      “嘘,这玩笑可不能乱开。”说书的眯起了眼睛,像是一只没有重量的老狐狸,随即他叹了一口气,“追逐知识和真理之人,无一例外,终落得此处这般下场——比起这个,桌子腿你打算怎么赔?”
      “名画的复制品怎么样?”哈桑翻出那堆用黑布掩着的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说,这张《草地上的午餐》,挂在墙上,包你的客人喜欢,虽说他们刚走。想象一下,路过的女子看到这幅画都会害羞地把视线移开,你的虚荣心犹如帝国哈布斯堡王族的下半身一样,是不是感觉物有所值了呢?”
      “挂在墙上对修复这个桌子腿毫无用处,不是吗?对于桌子腿而言,最大的幸福在于维护它自身的完整性,犹如奥匈帝国对疆域的渴望。无论是塞尚,莫奈,克里木特还是哈尔斯,不过是虚无缥缈的色彩与形象——思考是无形的流动的,而生活坚如磐石,所以懂得思考的人总会死两次。”说书的摆弄着抚尺,“我时常注视着这些颜色,这些文字,它们并不是符号,它们是有生命的,它们在眼前舞动起来,那旺盛的生命力使我惊叹,当我夹起它们时,我会一口气扔进口中,任它们在我胃中来回冲荡。当然了,租界警察是不会管的。于是我死了一次,那些租界警察以非法出版物的名义冲进来把我的书店全烧了,一个不留。”
      “有文化的奴隶。”
      “没错,于是我们都变成了有文化的奴隶。”
      “但可笑的是这个社会自身也是生产和消费的奴隶。工厂产出商品,人们通过消费商品获得幸福,而铁路和渡口口岸等基础设施加快了商品和人口的流动。价格影响消费需求和产出供给:成本过高的产品则重度依赖进口,反之成本极低廉的产品则可倾销国外。对于生活在这个社会的人们而言,需求分很多种类,所以市场也被划分,基本欲望和需求被满足,如果能进一步满足在这之上的需求,人们就会对社会忠诚,反之社会则会动荡不安。税收则是财富再分配的暴力手段,税收收入通过补贴和采购调节生产和消费的平衡,虽然一般会有大量dwl(dead weight loss)就是了。而人口高质量的消费能提高如识字率和科研等基础属性,反过来这些属性也能提升社会的生产。可惜帝国已经在某些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以廉价娱乐和大量工业生产特点为代表的奥匈帝国经济?”
      “没错。”
      “其实大众们早已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地沉溺其中。这几年我曾见过一首歌,它是这么唱的:
      ‘
      噪音,
      形成无数斑斓的泡沫,噪音,
      各种弧形的短浅印象暂时穿行其中,
      身体在泡沫的簇拥向上向着梦与现的界限漂浮,
      精神早已在欢乐之中溺亡。
      。
      末路之中流淌着,
      那是早已深深烙印在每一厘米的血肉中的,
      比血液更粘稠,合唱般,极度欢愉的而毫无意义的巨大轰鸣。
      傀儡和零件在黑暗深渊之中穿行,而街道两边的彩灯亮得如同白昼,
      看这城市脉络粗大,地上碾过的尽是血和肉的痕迹,没有概率分布和排队问题。
      那是——合唱。
      。
      献上开幕的台词,
      廉价的童话里王子和公主幸福地永远生活在一起;
      献上主题的旋律,
      强制兜售的莎文主义充斥着旧日迷信和因果报应;
      献上高潮的喝彩,
      雷鸣般响起的空洞之中佯装得到了被允许的幸福;
      献上落幕的致意,
      被篡改的乌托邦和地狱的定义界限早已模糊不清。
      滑稽的——合唱。
      。
      屏风之下的人偶的影子,在怪诞的荧光之中闪烁不定。
      像是猫的眼睛。
      电流刺激着神经,
      快乐的信号电位传入边缘系统,冰冷地热烈,
      浸润了腐烂气息,
      ——再次发酵。
      今日也将是浓雾(蒸汽)环绕。
      。
      被市场定价的未来,记得算上利率,
      折现到现在,成为一个个低廉的数字符号。
      被买卖的肉块和砧板上牲畜的食用肉毫无差别,
      蒙昧的神明放声大笑,
      工厂的屋檐下面,
      又听到——又是,噪音。
      。
      献上噪音的泡沫,
      毫无自我(随波逐流);
      献上噪音的泡沫,
      麻木沉溺(享乐低廉);
      献上噪音的泡沫,
      赞颂繁荣(困于笼中);
      献上噪音的泡沫,
      生生不息(流水生产);
      合起来,便是赞歌的合唱!
      。
      来吧,来者。
      。
      毋须回头。
      ——盛装打扮。
      无须回头。
      ——重复迭代。
      无需回头。
      ——回头已是绝路!
      ’
      ”
      名为哈桑的青年拍了拍手,讲书的拍了拍抚尺。
      “那么试一下这一幅伦勃朗的《夜巡》赝品如何?犹如舞台一样,通过光和影的强烈对比,把光源集中在画面最中心的两个主角人物身上。而其他人错落有致地排布位置,甚至连外貌和神情动作都模糊不清,下意识忽略了,像现在别人对我们两人的观感一样。光暗对比带来的强烈层次感和情感张力,所以说,艺术的作用就应该像我现在这样!”哈桑把画抽出来,放在桌子腿下“来给桌子垫脚!”随即哈桑拍了拍抚尺:“恭喜!这下你的烦恼一次性解决了!”
      “没错。但是,你等待的戈多终究不会来。”说书的声音很平静。“而帝国永存。”他又补充了一句:“你那堆东西我先帮你存放着了。”
      墙上的自鸣钟响了,因为是整点报时,钟敲了两下,时刻指着深夜两点。而自鸣钟旁边的窗外也传来来自钟楼的悠远的钟鸣声,不同的是,钟楼敲了三下。居民们早早紧锁了门和窗户,在红灯区玩的也不打算离开,这个时候一般躲进楼里面去——这不奇怪,如果半夜里的怪物是都市传说,人人都畏惧它成为事实,而实际上它就是事实,尽管租界管理局连同商会都矢口否认。
      如果出现这种问题,一般意味着该问题是无解的。至少靠警察和军队解决不了,所以只能靠舆论封锁,以减少恐慌对经济的影响。
      “
      冷冽荒芜的大地上,
      断续地,废墟传来悠远历史的回响,
      星屑像雪一般纷纷落下,
      而人影消失在远处的山丘
      ——那是追逐着夜的线条,
      余留下未证明的留白。
      ”
      那是诗歌般和声的回响。
      “线是什么?”
      “是最基本的符号。”
      “戈多是什么?”
      “戈多就是符号。”
      “现在的问题也是同样的,人们虽然称其为战争的鬼魂,因为那是在战争结束之后才大量出现的,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鬼魂。那是因为城市内部大量的电线线路铺设造成的——我们不能完全抛弃蒸汽能源转向电力能源的最根本原因,只能把弱电当成蒸汽能源的控制器,主张电力研究发展的合众国企业也因此一蹶不振。”旁白的声音很平静,似乎还带着点残忍的戏谑。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谢谢你。
      旁白:谁也不曾想到每个人的人脑都是一台发信机,能散发有一定码率的电磁波,也能唯一标识,于是大量的电线就成了沟通几百万人的桥梁,而铺设大量电线的城市就成为了一个地域性的以太局域网。这种电磁波交流总是无意识的,在理想是时间总是在睡梦之中,也就是,半夜时分。当潜意识终于得以舒坦之时,有一种无形的信息结构将每个人的思维通过电线联系在一起——有一个叫荣格的学者把这种东西叫做集体无意识。而这种无形的信息结构,这位爱吹牛的学者称之为原始意象(archetypes),每个人共有的最基本的图像。
      旁白:当这些信息汇聚起来,它们就成了有序度极高的信息体。信息本身就是能量,不然麦克斯韦妖就不可能不存在,对于信息体,它必须面临信息熵的抉择。熵增的特性迫使它往另一种形式做功转变,最好的方向就是向着基底现实转变。没错,就像基因指挥着合成蛋白质然后合成细胞本身一样,这些有序度极高的信息也在热力学“坡度”的驱动下利用电信号能到达的地方的附近材料进行着合成,把自身转变为离散程度更高的现实载体,我们称之为下载(download)。换而言之,就是利用周围的材料把原始意象下载到现实之中。
      旁白:说起来,哈桑,已经走了吗?那就当我在自言自语吧。我曾说过我死过两次,第一次是他们把我的书全部烧掉的时候,那些租界警察把我拷住,来抓人的是一群奥地利人,哈哈大笑说“看!看我们逮到了一个维也纳学派(Wiener Kreis)的走狗!”。叫嚣着把我拖到大街上,让我跪下,然后用大口径手枪对着我脑袋连开两枪,眼睛从眼眶掉了出来,骨头渣子和脑浆迸了一地——这是我通过旁观者的记忆看到的,通过集体无意识获得信息是这幅身体的唯一好处了。是的,是了,很不幸,我便是集体无意识“下载”的产物的其中之一,用的是老人的基本原始意象。然后,第二次的死,便是指每次我都要面临的命运了。在这么一回章节里,把我捧成主角一般的待遇,是不正确而且是无意义的。你等待的戈多,真的有可能等到吗?那个成为主角的戈多,真的是你所期望的东西吗?奥匈帝国早已腐朽不堪,这个世界,是否会再次在疯狂的欲望下沉沦,陷入更深邃更残酷的战争梦魇之中?
      旁白:可惜,但还是谢谢你,哈桑,每天晚上你故意把室内的钟调慢了一小时好让我不察觉,目的是让我消失得快乐一点吗?放心,每次这个时候我都会自我了断的,不劳你费心。看,你我都应该是隐藏在幕后的配角,就像那幅伦勃朗的《夜巡》里的众多配角人物一样,在光无法照亮的地方,在灯熄灭的地方,永远模糊不清。
      旁白:帆船杨帆向东向西而行。地球是圆的。人们终究在没有光的地方相会。
      旁白:在这洞穴之中,我们在黑暗之中前行。真理的光从洞□□进来,于是我看到墙壁上自己的影子。这段独白,便是我的墓志铭。
      。
      只是,此刻室内早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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